也许是聊慰椿绚漫长岁月的孤寂吧。
他做了一场又一场爱世与他交集的梦,可他们几乎都没有好的结果。
就如在爱世心中她与椿绚在夏日祭典的初见,就像她吹出的七彩泡泡般美好梦幻而最终的结果是破碎,又像宵待草般在夜间盛开释放花香等到了黎明便凋零。
其实椿绚已经感知到,这并不像是梦,而更像是一次次地命运轮回更贴切一些。
因为其中,还有他最熟悉的爱世与他结为夫妻的那一世。
如今的他总是会想,若他当时与爱世结为夫妻之后,就带着爱世离开神社,一切或许又会变得不一样。
可是他没有,他在潜意识里就等着椿藤主将爱世体内的灵力甚至是生命都吸食殆尽,直到最后倒在他的怀中离世。
若是时间真的可以倒流回那个时候,他不会再与椿藤主做这样的交换了。
他已经变了,他已经变得不再信任自己所侍奉的神明,变得即便神明消失他都不会再有所反应了。
毕竟椿藤主也并不在乎他们,不留恋这片土地。
其实说来椿藤主在很早之前就曾不断问他希望过什么样的人生?甚至一度劝告他要过他自己想要的人生。
可他的人生自一开始就与椿藤主绑在了一起,是为了能让椿藤主与现世沟通而存在的,若是没有椿藤主,他的人生又会是什么样的呢?
而他又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是像椿藤主代替他成为了椿绚的模样?还是另一个他自己也无法预知的模样?
但这也已经无法假设了。
最后白雾渐渐散去。
椿绚,或者说神椿树也清醒了过来。
眼前不幸踏入古树异变领域的少年和少女紧紧地抱在一起,却已经晕了过去。
看着他们昏睡过去的模样,椿绚将那些已经垂落于地面的藤枝逐渐收回。
同一时刻,远处的半空中的绚丽花火纷纷绽放,点缀了暗黑而又寂寞的夜。
等少年少女们醒过来之后,将不会记得他们刚刚经历了一场怪异之事,而在目送他们匆匆离开后,椿绚则继续放逐自己囚困在这棵古树牢笼之中。
放逐自己不再思考直到麻木,直到最后他彻底地失去了意识,直到最后,这棵古树终于枯萎。
这棵神椿树之所以会枯萎,大概是由于他不再希望神明出现在他面前,也不相信神的存在了。
当最信奉神明的信徒抗拒祂的存在时,祂的神体——即这棵椿树也就跟着枯萎了。
至于神树枯萎,神明是不是也会跟着死去,他也不在乎了。
他或许也要死了吧,但他一点都不留恋。
甚至想着他要是死了,他的魂魄还能像普通人一样走在黄泉路途之中么?
还是就此随风消散。
若是能走在黄泉路途中,他还能再看到爱世吗?
渐渐地他也失去了最后意识,直到这一棵树彻底地枯萎——
变成一颗枯树。
……
“喂,你醒一醒,喂,你醒醒,醒醒醒醒……”
感觉到有人在呼唤他,不断拍着他的脸,椿绚逐渐清醒了过来。
当椿绚睁开眼后就看到一片像是临近黄昏的天空,不禁有些迷茫。
嗯?这里是哪里?
“你终于醒啦。”
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声音,椿绚猛地坐起回头,然后就看到了一脸天真神态的爱世。
“爱世……”他喊了一声她的名字。
然后就发现这个爱世跟他曾经见过的爱世有些不太一样,她穿着白衣绯袴的正统巫女服,一头乌黑的长发披散在肩后。
一听到他喊她爱世这个名字,就赶紧捂住他的嘴轻声说嘘:“不能说出来,在这里要叫我嫉妒喔。”
“嫉妒?”
看着他有些不解,爱世点点头:“是的,我在这里只能是嫉妒。”
然后爱世反问他:“你是谁?
看着眼前的无忧且好奇的少女,爱世是不认识他么?
“爱…你不认识我了么?”他问道。
少女问他:“那我是应该认识你的么?”
看着眼前似笑非笑的少女,椿绚没有说你应该是认识我的啊,我是椿绚。
只是认真又平静地告诉她他的名字:“我叫椿绚。”
他似乎是第一次那么正式地告诉爱世他叫什么名字,一直以来都是别人告诉她,他叫什么名字,然后她就自然而然地椿绚哥哥椿绚哥哥地喊上了。
“椿绚,好美丽的名字,就像看到了满树盛开的椿花一般。”爱世喃喃念道。
然后问他:“椿绚,为什么你会在这里?”
椿绚摇摇头表示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在这里,他以为他已经死了。
“死了?”
听到椿绚这么说爱世也有些不明白了,于是对椿绚说:“你要是死了……亡魂的话,那你应该是在对岸呀。”
爱世朝着一个方向指去,他跟着一看才发现,前方是一处平缓沉静的河川,而河川的对岸则行走着一群又一群穿着白衣神情麻木,但目的地却一致的亡魂。
爱世问他:“你若是亡魂,为什么会在这一岸?你应该是过不来的呀,难道你也走错路了?”
椿绚摇摇头他确实不知道,由于长年囚困在古树中,即便现在恢复了自由,他的思维和言行依然还有些钝化。
但当他看到了他们身后的这棵枯树,便不自觉地想到,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的魂灵与椿藤主交换,是代替祂被困锁在树里的,所以即使他变成了亡魂,也无法离开这棵枯树。
但这棵枯树看起来又并不像是他的魂灵所寄托的那棵。
爱世则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惊喜地说道:“我知道了!你其实是锁链变的对不对!”
“锁链?锁链又是什么?”
爱世将柔顺的衣袴提起,指了指自己的脚踝说:“本来是有道锁链锁住我的,就是和这个树根连在一起的。”
提起这个锁链,爱世并没有太大的厌恶情绪,反而像是在介绍自己很重要的朋友般表示她很喜欢那道锁链的。
“这道锁链陪伴了我很久,它一直一直陪伴着我。”
“只是前几天我对它说,它是不是舍不得我难过,不想我太寂寞,也想要跟我说话?”
“只是我嫌它不能说话,就没放在心上,然后今天锁链就变成你了!”
椿绚不知道爱世在高兴什么,但当爱世握起他的手,认真而专注地将他的手放入自己的掌心里时。
他落泪了。
看着这样鲜活的爱世,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终于找到她了。
原来她一直在这里。
一直一个人待在这里。
所以她当然没有灵魂,因为她的灵魂早在此方河岸边了。
看到椿绚落泪,像是因为担心她会嫌弃他厌恶他而难过一般。
让爱世有些无措地说:“没有不喜欢你啊,没有讨厌你,你别哭呀。”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来陪我,我都很高兴。”
“别害怕安心吧,就算没有锁链,我也哪里都不会去。”
爱世握着他的手笑得很动人,很安抚人心。
在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由他陪伴着她,一直都只有他陪伴着她。
……
两个人在这个永远都只是黄昏,没有白天与黑夜,没有星星与月,身旁只有巨石堆,还有一棵枯树的地方,能做什么呢?又能怎么打发漫长无止尽的时间呢?
爱世知道怎么做,椿绚也知道该怎么做。
自然是面对面或靠坐在一起说话,因为不管怎么说都比一个人待着要有趣。
对于这个似乎永远停留在少女心态不知忧愁的爱世,即使她自称为“嫉妒”,他也只想将几世累积下来的思念与心爱都倾注在她身上。
因此不论她做什么她说什么,都纵容着她,甚至陪着她一起。
就像她误以为的,他只是那个本不能说话的锁链变成的,如果这样能让她和他待在一起能自在些,那他便是那道锁链化成的存在。
而爱世也许因为之前总是一个人在这里,骤然间有了能说话能陪伴她的人,那自然对他是爱不释手的。
她现在最喜欢做的,就是当他坐在河岸边看着对岸时,从他身后猛地揽住他,整个人趴在他背上用下巴抵着他头顶的发丝问他,对面那些亡魂是什么模样?有没有察觉他们两人在这边?
要么就是他在看着她提起裤脚到河川里玩水的时候,突然将水泼向他。
她喜欢看着端正清秀的他被她弄得乱七八糟的模样,然后不得不跟她一起玩。
她要椿绚陪着她一起攀到枯树上,或是用枝条在地面刻字玩棋子游戏,又或是让椿绚想办法生起火堆,好感受夜幕即将来临的感觉。
玩累了,两人就一起并排依靠坐着,感受这沉静的没有波澜,也没有活物的河川。
偶尔,河面会升起浓郁缭绕的白雾。
椿绚便问:“为什么会起这么浓郁的雾?”
爱世看着这雾习以为常地淡然回道:“因为有对岸的人发现了这边,也想过来,但他们是不能过来的,他们有必须要去的地方。”
“那,你为什么能一直待在这里?”椿绚转头问身边依然望着对岸的少女。
“因为我在玩游戏。”
爱世笑了笑,然后转过头深深地意味不明地看向他:
“我在玩一个大家都会喜欢我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