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从不小心跌落崖坡脚踝受伤开始,爱世的精神体力在往后几年就逐渐变得不太好了,她似乎做什么都容易感到疲惫。
椿绚察觉到她的不对问她,她也只是自己忍着说没事,她多休息休息就可以恢复过来了,又不是什么很严重的问题。
与爱世的虚弱形成强烈对比的,是椿藤主的神体神椿树在这几年的状态变得越来越好,越来越繁盛。
不论是神社还是森安的大家都非常高兴于这片土地的神明根基力量稳固且强大,有足够的实力继续护佑这片土地上一代又一代的人。
爱世也是这么认同的。
她其实觉得这棵古老的椿树不仅看起来宏伟庄严,还莫名地让她觉得安心和亲近,所以她时常会用掌心抚摸树干,感受它的生机和律动。
或是坐在树旁,静静地感受着自群山间吹来的微风,有时看看书,有时唱着自己编的歌谣。
在她唱歌的时候,繁茂的树梢会发出簌簌落落的声音,树下光影斑驳,好像在配合着她一样。
所以爱世始终相信这株古老的树是有灵性的,有时候还会和它对话,不论是高兴的还是难过的,虽然它不能回应她什么,但它却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这几年下来,许多事情看似一成没变,但其实都悄悄地变了,连椿绚都变得与她更亲近了。
倒也不是说变得有多爱跟她说话什么的,就是椿绚的一些下意识反应会让爱世觉得他是关心她的,于是她就更加地高兴,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既然他不怎么擅长表达,那她就更加热情一些的相处方式。
还记得小的时候她也这么做了,结果却招致椿绚的厌烦,感觉像是打扰到了他的生活,但如今她再次尝试这么做,终于得到了她原本想要的反馈。
不知是因为椿绚本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还是因为她白天容易疲累晚上睡得很深,她在夜里哭泣的次数变少了,因此椿绚那个对她温柔的一面,就是椿哥哥也不怎么出现了。
这让爱世产生了一种恍惚之感,是不是椿哥哥和椿绚已经开始在逐渐相融了呢?
然而爱世的猜测和事实的发展却完全相反。
……
椿藤主的确是变得越来越强了,尤其是近两三年里,祂的本体相较于从前肉眼可见地变强,冬季结出来的血红花蕾也一年比一年多。
一开始椿绚也认为这是一件好事,毕竟谁不希望自己侍奉的神灵是强大的存在。
但这同时发生了一些变化,竟然让他变得开始与椿藤主不相容起来——即他终究还是身为人类的身体在椿藤主变强的同时,渐渐地与祂无法相融共存。
这是因为他的修行欠缺跟不上椿藤主大人么?
但之后,不论他再怎么强化修行,都只能让椿藤主和他精神沟通,传达指示,而不能再直接附身于他的肉身上了。
若是类比的话,就像普通的人类最多只能获得强大神明的神启,而无法与神明对话。
他是天生具有灵力的特别之人,注定能成为神与人的媒介或桥梁,所以他自小就能与椿藤主沟通,进而成为祂的神语者。
甚至由于他和椿藤主之间各方面都很相近,所以一直以来他和椿藤主之间都相融得非常好,椿藤主甚至还能短暂附身在他身上感受人间的触感。
但现在随着椿藤主越来越强,为了现世间的平衡安稳,即使是强大的神明,和人间也是有着一定界限的,一旦超出这个界限便无法相融。
并且这是不可逆的,不可能说椿藤主大人因为无法直接附身到椿绚身上就能将自己的力量往下降低的。
所以椿藤主在变得强大的同时也失去了与爱世沟通相处的机会。
看着爱世和椿绚相处得越来越好,看着爱世在某个夜晚轻抚他的枝干时对他说的,她感觉椿绚和椿哥哥好像融合了的话。
他什么都无法回应,可失落的感触太过强烈,以至于他也只能凭借着急切的山风吹拂着他的繁茂枝叶,和她清澈温柔的面容。
可她依旧什么都不知道。
当初,他之所以暗示爱世他是椿绚的另一面人格,说到底同样还是界限的问题,他只能尽量让爱世知道他和椿绚是两个不同的存在,但他无法直接让爱世明白他便是神明本人。
知道他是神明本人的,只能是他的媒介,只能是椿绚。
但爱世不是,所以这也是他的无可奈何。
除非,爱世摆脱自己的肉身和人间规则的束缚,成为灵体魂魄的状态,这样就能永恒地陪伴在他的身边了。
虽然是身为神明,但他也不可能凡事都了然于心,不过按照爱世的身体状态,是能推测出她大约只能到二十五岁左右便会离世。
具体的缘由他也无法看得很清,或许因为她身为祸津之子寿命本就不会长,又或许是她之前过度使用灵力的方式确实加速了她身体的消耗。
早逝,对于人类来说是不幸的,但椿藤主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非常难过的事。
并且对于爱世来说,这个世界能真正爱着她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有什么好留恋的呢,那不如就回归最纯粹的灵体,永远地陪伴在他身边就好了。
所以虽然现在他还没有办法和爱世说话拥抱,但也只是被他认为是一场暂时的离别而已,爱世最终还是会回归到他的怀抱中的。
一定。
……
当椿绚发现爱世越来越虚弱的时候,他感觉到有些不对。
爱世体内的灵力如今已不怎么会产生趋向普通人的状态了,但是为什么她的身体却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反而越来越虚弱?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开始他就爱世的事询问椿藤主时,椿藤主并没有给他确切的回应,直到后来椿绚就像应证爱世抚摸椿树自言自语时所说的,椿绚对她越来越温柔了,感觉就像和椿哥哥相融了一般。
椿藤主才冷淡地提醒椿绚,已经快到时候了,不要在这个时候对爱世用情过深了。
用情过深?
椿绚本能地想解释什么,但椿藤主却紧接着就告诉他,难道他不应该早就察觉到么?
所谓灵力的消失,不也同时意味着爱世的生命消耗走到了尽头么?
“什么?!”椿藤主平静的阐述让椿绚一时无法消化这则消息。
爱世她……
似乎不能理解椿绚的震惊,椿藤主疑惑地问道:“这样难道不是更好吗?你也不用再觉得自己被困住了,往后你的人生只属于你自己。”
虽然说是这么说,但椿绚无法就这么直接接受爱世很快便会离世的这个事实,尤其当他回想起其实一开始椿藤主便暗示过他,等到爱世二十五岁之后,他便不需要再牺牲自己做谁的祭品了。
而他竟然还曾隐隐期待着这天的到来……
椿绚的情绪无法自控地起伏起来,不,他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他现在整个人都是混乱的。
然而椿藤主却没有察觉到他的异常,而是自顾自地对椿绚交待着:
等爱世离世之后,他会带走爱世的灵魂,而爱世的肉身,就请椿绚把她埋在他的树下,让她此后永伴在他的身边,不再受人间现世的痛苦烦扰。
看着眼前本该沉静的古椿树竟然像饱吸了什么养分般张扬地生长着,像……像是某种邪异。
椿藤主自己都不知道祂在说什么了,祂再没有从前的亲和、从容和慈爱,祂只是期待着规划以后祂能和爱世真正地在一起。
椿绚这才意识到,也许一开始椿藤主就想将爱世据为己有么。
没有得到椿绚一如既往地遵从,这棵古椿树瞬间从张扬伸展的姿态静止了下来,沉问椿绚他是有什么质疑和不满么?
此时的椿藤主陌生地令椿绚通体生寒,不寒而栗。
但椿绚依然冷静下来,试图对椿藤主解释,这样是不是不太妥当。
哪里不妥当?你是觉得其实是我把爱世吸收了么?还是你觉得,我自一开始就盯上了她?
椿绚没有说话,椿藤主自己反问的更尖锐。
与其活让她在这世间,那么多的人都不珍爱她,那让她陪在我的身边成为我的眷属有什么不好?
对你,我的确是抱歉的,为了减少爱世的痛苦,不惜强迫你不得不和她结婚。
就连你当初不也是这般想的么?你为什么还如此地犹豫?
即便如此,并不是说爱世就能变得和普通人一样了,早在她的身体承受这些不属于普通人的东西的时候,她就已经不是普通人了。
之前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希望她能在离世前能过得好一些而已。
在她离世之后,我也不会让她的灵魂受到痛苦的。
椿藤主似乎又逐渐恢复了往常的模样。
椿绚无法,就如他从小接受的教导和指示那样,他是椿藤主大人的神使,一切都要按照椿藤主大人的意愿进行。
即便此番椿藤主露出了之于他来说无比陌生甚至近乎邪异的一面,他也只能以椿藤主为重,他别无选择。
而这些爱世仍旧什么都不知道,因为椿绚不知该如何告诉她。
还是,她什么都不知道比较好。
……
爱世发现,椿绚最近时常看着她出神。
并不是那种透过她在看谁或是思考什么的看着她出神,而是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爱世也不禁四下看了看自己,发现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
所以椿绚就是单纯地看着她出神了?
想到这里,爱世便忍不住明艳地朝着椿绚笑了。
“你要去做什么?”即使是回过神来,椿绚也不会有太过明显的痕迹。
看着爱世手上提着篮水果和一束带着水露的花,椿绚问道。
“啊这个,今天是春分节,我就想着先到神椿树那儿给椿藤主大人献上祭品呀。”
祭品……
椿绚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恍神地念出了声。
曾经,他以为他是她的祭品,他自以为献祭了自己。
原来,她其实才是祭品——
椿藤主大人的祭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