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某方面都是有一定优越感的,九条自然也是——上层的家世、英俊的外貌、丰富的学识以及在利益圈内洞察人心的本能,都让他在迄今为止的人生中过得顺心舒意,他的人生中几乎没有遇到过什么难题,除了在这个名为爱世的女人面前,他总是有些束手无策。
但哪怕是在她这里,他也有足够的机会,不断地重来和修正他们之间的关系,所以,他从来都是幸运的,令人嫉妒的。
对他来说,猜透一个人并不是什么难事,更何况是猜一个本就很简单的人,这对于他来说就是一目了然的事,而在以前爱世对他来说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在权衡一些事的时候,他向来都很清楚,如何能让这些人受到一定的打击,其中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将这些人最在意的东西放置在他们面前,却又让他们始终无法触及,甚至与之越来越远,这相当的折磨人。
他承认,对于爱世,他也曾做过类似这样的事。
但如今,他却想要补偿她,其实最好的补偿方式是让这一切都没发生过,但命运就是要这样留有遗憾和难题让你自己想办法解决。
所以导致现在在面对爱世的时候,他发现自己除了将她强行留在身边之外,别的他竟然一点都无法看透她,不知道如今的她想要的到底什么。
现在他无论说什么,无论保证什么,都无法再让她有安全感和信任感了,但如果说她想要的是离开他的自由,那只有这点他无法妥协。
他并不是有意想要将她困锁在自己身边变成一只金丝雀,可是历经多次无解不甘的轮回后,如今的他只有待在她的身边,他的内心才能得到安宁,他才觉得他的时间是正常行走的,是真实的,而不是像游戏那样失败了就一次次重来没有尽头。
正因为有这样的感觉,所以他并没有觉得自己内心有多么苍老,因为他总在潜意识里认为曾经那无数次的轮回不过就类似梦境而已,对于一些事情的再度发生,他只会觉得自己是幸运的,因为他有机会改过,调整出最佳的结果。
因而他也并没有因为这些事一次又一次的重复而感到枯燥或疲态,他的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与她之间一次又一次的修正,他觉得这是上天对他的启示,希望他最终能与爱世有个最好的结局,这也许才是他人生真正正确的有血肉温度的方向。
但只有他想通这些是没有任何作用的,因为爱世并没有重来的机会和记忆,在她的眼中,他只不过是一个突然闯入她生活,搅乱她生活的混蛋而已,在她的眼中,他就是一个对她怀有企图且肤浅的男人,他的一切都那么的势利和虚伪,而他还不愿干脆的承认,始终要保持他在外人看来朗月清风的外在。
所以,她对他也开始遮掩了起来,让他看不透她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只能看似镇定实则不安地一有机会就陪伴在她身边,努力地希望她能真正接受将来和他结婚生活,也不过就是想在甘泽那样简单而已。
婚后他绝不会去逼迫她做一些她并不高兴的事情以及见让她不高兴的人,他总是对她说这些话,但也不见她的神色有什么释怀的迹象,直到那天得知那从小管教她深爱她的外婆骤然离世,才看到她的神情终于像活了过来,真实而充满了悲伤,却又因在他人面前要克制住自己而不愿放声崩溃……
……
在得知外婆离世的那一刻,爱世并没有像家人担心的那样精神直接崩溃,反正是显得有些过于镇定了,甚至还让人觉得她太过于冷静而显得有一些冷漠,毕竟那是教养了她这么多年带着她长大的外祖母啊。
但爱世的表现在家人看来,到底是松了一口气,冷静镇定一些,也好过不管不顾地闹着要回去,然后从此不愿再回来的这个结果要好。
老人家的离世,作为外孙外孙女的他们自然是要回去给予他们的外祖母一份人生圆满的。
本来他们是希望爱世在家中好好休养身体的,毕竟刚刚做完流产,但考虑了一下还是觉得让爱世跟着一起回去却他们的祖孙之情比较好。家人们想了想,也许并不是她的情感太过冷漠,而是可能对她来说,她会觉得外婆还在,根本还没有外婆已经死亡离世的概念,所以得让她最后再看看外婆本人,她整个人才会有实感不会再恍惚。
所以让她和外婆之间有一个完满的结果,对于爱世来说也是一个不留遗憾的决定。
于是,他们便开始简单地收拾行李,准备带着爱世一起回森安,回她童年的故乡。
……
由于他们那时得知外祖母离世的消息已经是下午的时候,所有能去森安的列车的车次已经没有了,所以只能赶在第二天的一早启程去森安。
那天的夜里,爱世没有睡觉。
她静静地坐在背椅上,抬头望窗外那格外清透的月亮,想起了许多年前,外婆就在这同样清辉的月光之下,教导她的一夜又一夜。
接着,她也想起了她从小到现在的很多很多的事情。
她没有跟别人说过的,其实她的记忆非常的好,能清晰记得很小的时候发生的事情。
但其实这也并不是什么好事,记忆太过清晰,只能意味着这些记忆对她来说实在是太过深刻,所以她才会念念不忘。
她有太多念念不忘的事,她有太多不甘心的事,她也有太多想得到的东西,以至于她后来的人生就是过得如此的辛苦。
她好像也没有发现过自己有什么比较闪光的地方,就只有外婆,只有外婆会觉得,她是她眼里最纯粹最可爱最漂亮的那个女孩儿。
其实对于这些心思比较重的人来说,她也许就是那种能让人一眼看透的女孩——思想简单、有爱美之心、有虚荣心、有很多很多的不足,当然也有一些会让人觉得也许是优点的热情和开朗。
但其实,在他们这群人中,又有哪些是真正的傻子呢?她其实也能看清很多事情,只是她并没有说什么而已,觉得都与她无关,她做好自己就行。
就像她小的时候,也许九条知道她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孩儿,所以他也知道怎么样能挑起她的不甘和无奈,让她更加难过,而他也的确是做到了。
那么如今反过来,她也很清楚九条是什么样的人,她也知道怎么样能让他难过。
以往的她会觉得有没有必要这么做,毕竟人生太长了她也长大了,放过他也相当于放过过去的自己,但现在,她不想就这么简单地放他,就这么简单地跟他从此生活在一起,就这么简单地了结了她未来的人生。
但九条所拥有的权势不足以让她能真正挣脱他生活,所以,哪怕要以她自己为代价她都不在乎了,她本来就什么都没有。
若说曾经的她还一瞬间想到过去往海外生活,但随着外婆的离去,她觉得都没关系了。
她现在有一个最好的去处,能为她和九条之间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其实这的确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赌气的,但她实在是太难过了太难过了,她自己都无法否认她已经完全不在意他也不爱他了,这个认识让她更加难过。
也许,只有平静无波的生活以及漫长的时间,才能淡化一切执念,让她的灵魂最后能获得安宁。
……
在临走的时候,九条来送他们。
如果可以的话,他其实是想跟着他们一块儿去的,但难得爱世拒绝了,当然她的态度并没有太坚决,所以九条也觉得他可以尝试地给予她一定的空间,让她去处理好她和她的外婆最后的一段时光。
他尽可能地尊重她的意愿。
只是在临走的时候,爱世朝他笑了笑,跟他说了一些不太适宜的话。
她告诉他,其实,她真的是一个非常简单又肤浅的女人,她只要喜欢她的人很非常非常地喜欢她,能让她感受到他非常非常地喜欢她,她就也会喜欢上,至于那些令人炫目的权势财富,豪宅华服,于她来说,仅仅也是在那个非常舒服的前提下,更加舒服的加分项而已。
所以她本质就是这样的女人,不要对她有太高的期待,她笑着对九条说。
但这一次,九条也温柔地笑着对她说,希望他能达到她的期许,他也会努力达到她的期许,只希望她回来之后他们能好好开始,让他好好照顾她。
爱世笑着说好,于是头也不回地随着自己的兄姐登上列车门离开了。
这是九条在这一生中,最后一次见到她。
……
一个月后。
当华族的一些小姐们又在进行简单的下午茶时,她们一聊起久生爱世这个女人,就忍不住烦恨哀叹,又不得不承认她就是这么幸运,就是能得到九条少爷最终的选择。
她们只能安慰自己就是没有她会汲汲钻营只会默默的等待,所以才会等成一个这样的结果。
正当她们在谈论着这个女人从小到大的传奇经历时,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小姐神情有些尴尬和为难地向她们传来一个令她们无比震惊的消息——即将出嫁的准新娘久生爱世,早在半个月前,就出家了。
她独自一人到东庆寺,在主持大人的主持下落发出家,在主持大人的庇护下,了却凡尘,谁也不见,即便是那位尊贵的少爷……
直到多年后人们才明白,久生爱世对九条,对家族,甚至是繁华的尘世根本就毫无留恋。
所以后来,虽然不太敢说,但大家也渐渐明白,九条少爷大概才是他们两人之中较为过错较为强求的那一方。
但因为九条少爷,他天然的地位和势力,让人们自然而然地就觉得,他似乎才是吃亏的那一方。
但现在这都不重要了,爱世小姐用她自己的方式告诉大家,她终于摆脱掉他了。
她宁可出家,都不愿嫁给这个虚伪的男人。
不论用任何方法都无法见到她的九条,在寺门外不得不失落回头的时候,才忽然想起一件事。
年少的时候,他曾对爱世说过,请不要直喊他的名字,言下之意是他们并不相熟,而他也不愿与她有过多的牵扯。
而爱世有始有终,自那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喊过一次他的名字,对他永远都是敬语。
所以在她的人生中,他的名字就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