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瓷坐在前台旁边的咨询椅上,面对纸和笔,久久没有动作。
她撑着下颚,手指有节奏地在桌案上轻敲,该写什么好呢...
在今天之前,她觉得自己是可以把那些喜欢,一直放在心里的。
她从不奢求什么,也并不贪图对方能够百分之百地,将那些情感反馈给她;她可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独自守着那得来不易的关心和呵护。
可就在刚才,纪瓷垂下目光,视线定格在眼前空白的纸张上。
她突然想鼓起勇气,想要看一看,想去探知了解他的心意。
离这里五米左右的地方,霍骁靠在拳台边,和之前那个剃着板寸的男孩说话,一身黑衣隐去他满身的桀骜,张扬和恣意杂糅在言行举止中。纪瓷可以看见那个男孩的眼神,翘首以盼,充满光亮。
她忽然想到了自己。
在霍骁眼里,她大概也是这样吧。小心翼翼地整理用词,害怕说错话,瞻前顾后的同时也想要得到他的亲睐。
纪瓷不知道她和霍骁还能这样相处多久。
也许,当他知道自己喜欢他后,会毫不犹豫地将她推开,会远离她会和她断了联系,也不会再对她这样好。
但如果,这些假设都不存在。
如果,事情会向好的那一面发展呢?
她要不要赌一赌...
纪瓷掏出手机点开日程表,上面纪录着她这个月的所有日程。
密密麻麻的表单上详细记录了每天的课程、休息时间、以及每周的集体活动。她滑动屏幕,指尖在其中某个表格处停下。
上面用手书字体写着当日要做的事。
除去上课吃饭的时间,当晚还有一项重要的活动。
距离艺考还剩一个多月。一中的艺术课程比培训班结束的要早,学校会在每年的十一月份上旬,举行一个艺术生的结业礼。
结业礼上,所有艺术生要根据自己这两年所学,在晚会中进行毕业演出,其中美术生的结业作品会根据舞台布景全程展示。
纪瓷表演的曲目上周就已经报上去了。
她想了会,笔帽顶着脸戳了戳,没有立刻做决定。
犹豫间,余光看见对面走过来一个男孩。
纪瓷抬起头,见那个板寸小伙就站在一米开外的地方,倚着柜台看着她笑,“你别紧张,三哥让我过来问问,你写完了吗?”
她下意识去摸桌上的纸,“马上...马上写完了。”
怕霍骁等,她没多考虑,提笔在白字上写下一行字,匆匆卷起来,用红色的丝带系好,递给柜台里的工作人员。
“谢谢。”
许完愿,纪瓷拿了书包往里走,想去厅里找霍骁。
站在身后的男孩叫住她,指指楼梯间,“三哥说他在楼下等你。”
纪瓷环顾拳馆看了一眼,的确没见到人。
她跟男孩道了谢,背起书包下楼。
哈雷停在马路边上,霍骁垂眸在看手机。
纪瓷跑过去,小喘着气,“对不起,你等很久了吧。”
他收起手机,看了下腕表,“不久,五分钟。”
“送你回去?”
“好。”纪瓷带好头盔,跨上车。
哈雷穿梭进车流之中,十五分钟左右到达目的地。
下了车,纪瓷把头盔递给他,发现摩托车的右把手上,放着个蛋糕盒。霍骁注意到她的视线,拎过盒子送到她手边,“在拳馆附近的蛋糕店买的。”
纪瓷受宠若惊,“谢谢。”
“生日快乐。”他笑着说。
纪瓷怔住,捧着蛋糕盒的手收紧了些,垂下视线,“...谢谢。”
这是九年来,她最开心的一个生日。
“不早了,快回去吧。”霍骁发动摩托。
她忽然叫住他,“哥哥。”
“嗯?”
纪瓷咬唇,下定决心开口道:“下下周我们学校有个晚会,你能来看我的毕业演出吗?”
“下下周...”霍骁似乎在考虑,“晚上?”
“嗯。”
“行,到时候哥哥去给你捧场。”
*
纪瓷这几天除了吃饭上课,基本上都待在琴房。
她独来独往惯了,对他人的情绪有时候并不是那么敏感。
比如说,杨樱自从上次提前从A市离开,回来之后几乎没怎么和她说过话;又比如,顾成禹有时候和杨樱说着话,看见她过来,会立刻就把头转过去,明显不想理她的样子。
这种情况,直到这周周考,纪瓷长时间和两人相处在一起后这才发觉。
杨樱和顾成禹好像都在躲着她。
杨樱的理由比较好理解。虽然不是有心的,但到底是她撞见了杨樱那晚的表白,杨樱不想理人也情有可原。
至于顾成禹...
回来的时候还是好好的,纪瓷也想不通到底哪里得罪他了。
她不想几个人的关系都这么不尴不尬的,于是这天下午,趁着好不容易得来的一节体育课。
自由活动以后,纪瓷把顾成禹拉到健身器材这边。
“你最近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
她抓着双杠的一端,一点不绕弯子,直接问他。
顾成禹却被她这态度弄得一愣。
他撇开视线,“...你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你明明听得懂。”纪瓷走近几步,挪到双杠中间,顾成禹就靠在另一根圆柱末尾。他连看都不想看她,由于她的靠近,他整个人都往外挪了一步。
“......”
纪瓷知道直接问大概是问不出什么了。
只好站在原地,诚恳地说:“可能我说的某些话或者某些动作,无意之间伤害了你,但我不是有心的,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顾成禹眉头突然蹙紧,听到这话,下意识问她,语气很冲:“你凭什么跟我道歉?”
说完,他似乎也觉得这样不妥,强迫自己的情绪变得柔和了点,脸还是臭,“没必要。”
纪瓷没什么与别人交往的经验,也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完了。
见他的情绪没有改善,反而越弄越糟,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两个人就这么站了一会,谁也没有说话。
纪瓷求和无果,觉得自己可能应该回去再想想办法。她看了一眼顾成禹,讨好地问:“你想去打球吗?”
“......”顾成禹偏头,不理她。
“那我去了?”
“......”
纪瓷抿唇,走下台阶,准备去看班上的女生打球。
男孩却在背后叫住她,“喂。”
她回头。
“你是不是和——”顾成禹的身体紧绷着,眼神不挪分毫地盯着她,说到这里,他忽然一顿,如同难以启齿般,最终还是放弃了,“算了,没什么。”
纪瓷张了张嘴,话没问出口。
身后有人喊了顾成禹一声,陆知洲从球场那边跑来,抱着篮球问他:“五缺一,来不来?”
顾成禹点头,越过纪瓷没再看她,“走。”
“你先去,我上个洗手间。”陆知洲把球抛给他。
纪瓷看着顾成禹的背影,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闹别扭了?”陆知洲问她。
“嗯,他好像在生我的气。”
“是吗。”陆知洲叉腰看着球场,顾成禹正把一个球投进篮筐,他话里意有所指,“我看未必。”
纪瓷追问:“你知道他是为什么?”
陆知洲舒了口气,笑了,“大概只有你不知道吧。”
*
那天的谈话结束后,纪瓷到底也没弄明白顾成禹生气的点在哪。
陆知洲撂下那句话就走了,弄得她更是一头雾水。
不过她最近没时间把心思花在这上面,结业晚会的时间定在下周六晚上七点,纪瓷除了要去琴房练琴,上完课后还要抽空去礼堂彩排,时间紧得不能再紧,脑袋里除了数学公式就是琴谱和弦,一点多余的空都挤不出来。
连续一个月左右高负荷的运转,纪瓷这几天明显有些疲累,上台彩排的时候,已经背得滚瓜乱熟的谱子连续错了好几个。
虽然辛苦,但只要想到这次演奏会被霍骁看到,她就觉得一切都值得。
很快到了周末。为了晚上的演出,纪瓷几乎周六一整天都待在礼堂里,只有中午吃饭的时候,出去透了透气。吃完饭回来,又接着排练。
晚会开始前,她给霍骁发了条短信。
跟他说七点之后,学校可以直接进来,她可能没空去门口接他。
却并未收到他的回复。
一直到晚上七点。
她的节目被安排在第七个,和另一位弹钢琴的女生合奏一首曲目。临上场前十五分钟,纪瓷在舞台幕边往下看了眼,礼堂的座位被来看演出的父母和学生占满,校领导和艺术课老师坐在前排观演。
她把幕帘重新拉好,心情有点低落。
霍骁没有来。
“嘿!”身后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是和她一起合奏弹钢琴的女生,“你等的人还没来吗?”
“嗯。”
“现在还早,不如你去礼堂门口看看吧。”女生很好说话。
纪瓷犹豫着:“可是现在快上场了。”
“没事,我盯着呢,你去看看,到了我叫你。”
“谢谢你。”
纪瓷没耽搁,拿了手机跑到礼堂门口,直接给霍骁打了个电话。
嘟音一声一声,把她的心都搅乱了。没有人接。
她翻到付燃的手机号,拨过去,也没通。
心瞬间沉下来。她又在门口等了一会,每个走上楼梯进礼堂的人她都仔细看过,没有见到那张熟悉的面孔。
“纪瓷!——”女生提着裙摆在门口喊她,“到我们了,快。”
纪瓷往回走,眼神仍依依不舍地望着门口。
女生把她拉到后台,好心安抚道:“打起精神来,说不定你等的人很快就来了呢。”
纪瓷放下手机,拿起身边的小提琴,拍拍脸,强行让自己回到表演状态,“走吧。”
大幕拉开,礼堂掌声雷动。
人群中,却没有他的身影。
纪瓷用百分之百的专业度圆满完成了这场演出,并在最后校委的评选上,荣获了“最佳表演奖”。
晚会的最后一个环节是颁奖,她没有去,让弹钢琴的女生代替上场,自己连衣服也没换,跨上琴包跑出礼堂。
左手紧握的手机屏还亮着。
就在五分钟之前,她收到了来自付燃的短信。
——“妹妹,三哥家里出了点事。”
——“他让我告诉你一声,你今天的演出他看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