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外的雪还在簌簌下落,月色却正好,池塘的水面已经浮起层薄冰。
正如程沐筠此刻的心情,寒风凌冽。
他抬手,自泥炉上拎过酒壶,倒酒,仰头喝下。
程沐筠叹气道:“系统,看下进度条怎么样了?开了没?”
此前的这几年,进度条完全处于锁定状态,什么数据都看不见。现在常青说出当年往事,进度条应该还是会给出些反馈来。
没想到,系统久久没有回应。
程沐筠心想,难道进度条还是没开启,不应该啊。他正准备再问,就听系统哆哆嗦嗦的声音响了起来。
“进,进度条,是负三十。”
“?”程沐筠花了三秒钟时间,才理解其中的意思,“负三十?出bug了吧?都是负数了怎么可能没崩塌?”
系统:“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
行吧,系统已经被刺激得代码紊乱了,程沐筠只得先放过它,从眼前的常青身上寻求答案。
他仔细理了理方才常青的醉话,找出几个关键词,问道:“大师兄当初,拒绝了?”
常青眯着眼睛,看见程沐筠的脸,如此熟悉,此时已经完全在醉意中回到过去,仿佛场美丽的幻梦。
“嗯,那时大师兄在闭关,他们带着垂死的唐希去求大师兄劝你,被拒绝了。”常青歪了歪头,似乎又想起什么。
“啊对,那是我第次见大师兄这么生气,他掌拍裂了石门,出来时还打了二师兄掌。”
啊……
程沐筠很惊讶,没想过以纪长淮的性格,居然会打伤同门,“系统,这发展怎么有点不对劲啊。”
系统:“你都把闾山派给废了,这点点不对劲算得了什么。”
“……”
常青喝醉之后,倾诉欲意外地强,或许是压在心头这么多年的事,终于找到个彻底释放的途径。
“大师兄他打伤二师兄时,脸色很可怕,可怕到我以为他会捏断二师兄的脖子。”
常青咳嗽几句,“之后,还是三师姐喊着师父的名字,他才恢复理智。”
程沐筠皱眉,问道:“后来呢?”
“后来,大师兄他下山了,说去找治唐希的办法,让他们不要轻举妄动,否则门规处置。”
常青又去摸酒杯,也不管里面有没有酒,仰头就是往嘴里倒。
“他回来的时候,你已经走了,他救活了唐希,又去找你,十年他都未曾回过门派,唐希治好后,待了年便受不了照顾那些重伤的师兄师姐,人在个清晨不见了……真是可笑,太可笑了。”
常青彻底醉了,趴在石桌上闭着眼睛开始打呼。
程沐筠彻底呆了。
系统喃喃道:“我算是知道这世界的进度条怎么能是负数了,这哪里是剧情崩了,是根本就没有剧情自我放飞了啊,不光你放飞,纪长淮也放飞,唐希也放飞,这都啥啊……”
程沐筠皱眉,模模糊糊的记忆中,忽然浮现出个画面来。他闭上眼睛,揪出那点隐隐绰绰的线头,用力拉。
如遭雷劈。
“系统……你现在代码的运行情况怎么样?”
系统莫名其妙,“还好啊,你别用这语气说话,我听得心头有点发毛。”
程沐筠声音愈发柔和起来,“跟你说个好消息呢。”
“什,什么。”
“我想起上次的爱意是什么时候消失的了!惊喜不?”
系统冷漠道:“不,我觉得这惊喜只会是惊吓,你让我调个安全模式先。好了,说吧。”
程沐筠:“在纪长淮受伤之后,我怒气冲冲地去找了他,表示要把唐希赶出去。原剧本里纪长淮不是没出现吗,然后程沐筠被所有人制服压到地牢里去了。”
系统点头,“嗯,没错。”
“其实呢,那天晚上,我在地牢越想越气,或许是因为太生气了,被灌输的爱意就开始消失。”程沐筠说道,“然后我就溜出去了,又去找了纪长淮。”
“溜,溜出去了?”
程沐筠说得理直气壮,“对啊,那堆废物怎么可能困得住我,当时纪长淮还是没出现,不过不要紧,我直接破了石门上的符闯进去了,就想要个说法。”
如是深爱着纪长淮的“程沐筠”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行为的,他把纪长淮视为切,绝对不会做出让对方不高兴的事。
纪长淮说不准旁人入内,他即便是怒极,也只会在门口等着。
可爱意开始消逝的程沐筠就不样了,根本不管什么纪长淮的吩咐,直接闯了进去。
程沐筠继续说道:“进去后,我才发现怪不得当时外面打成那样纪长淮都没反应,原来是人已经重伤快死掉了,根本没有意识。”
系统:“啊,这,其实从剧本来说,他是不会死的,肯定是绝境中又有什么机缘。”
“我当时又不知道什么剧本什么渡劫系统的,就反正没那么爱得如痴似狂了,但情意还是在的,为了救人,我就用了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双修。”
“你你你,你把纪长淮睡了?”
程沐筠:“……,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双修,救命用的。”
之后,纪长淮便醒了过来,睁眼看到程沐筠时,脸上说不清是什么表情,仲愣许久,只问了句。
“你为何要如此?”
程沐筠顺势表白,问他对自己究竟是何想法。其实,当时的程沐筠心中的爱意已经消失得差不多了,明白纪长淮只把自己当师弟看。
甚至,因为他几乎是纪长淮手带大的,两人之间的关系甚至有点长辈晚辈的性质,以纪长淮的性格来说,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双修还只能说事出从急,疗伤而已。程沐筠等着纪长淮拒绝,然后自己就可以离开这糟心地方,四处云游。
万万没想到,纪长淮听完他的表白后,脸色红了又青,青了又白。许久之后,他才说要好好想想,让程沐筠等他彻底伤好出关后再定下此事。
系统听愣了,“怪不得,怪不得……”
程沐筠挠了挠脸颊,“说起来纪长淮也挺惨的,他当时知道我能从地牢里出来,也知道以我的实力那群垃圾困不住我,又出于逃避心理不敢见我就选择跑下山去找救唐希的办法了,结果没想到相处这么多年的师弟师妹们会丧心病狂到下药。”
再回来之时,便是满目疮痍,切都毁了。
系统此时,已经能感同身受纪长淮回来之后的崩溃,“换成是我,大概会心如死灰看破红尘去出家吧。”
程沐筠:“不至于吧,纪长淮的心里承诺和门派还是很重要的,不至于不至于。”
他垂眼,看着自己捏着酒杯的手指,心中却还是有几分不安。
如今回忆起来,当初双修进行到最后的时候,程沐筠在迷蒙中有感觉到腰间猛然收紧的力道。
似乎是纪长淮的手,似乎想把他推开,之后却还是握紧了向下用力。
只是,那时他已在滔天浪潮之中,还要惦记着运转功法,已经很难察觉到其他变化。
现在时间久了,程沐筠也不敢确定,那到底是错觉还是真实的记忆。
望着系统赌气留在他脑海内的负数进度条,血红的“30”刺激着程沐筠,让他罕见地有了些没把握的感觉。
只能希望,不知所踪的纪长淮和唐希不会过于崩人设,导致事情变得更糟了。
翌日。
常青醒来之时,望见满目桃花飞舞,漫天皆是片粉雾。
“桃花林?我们被赶出来了?”
他感觉到身边有人,只以为是许福,便随口问了句。
“常施主,你醒了。”
常青听到熟悉又陌生的声音,用了眨了眨眼睛,猛地翻身而起。
身着灰色僧袍的僧人,在桃花树下盘腿而坐,旁是昏迷不醒的许福。
僧袍很旧,洗得泛白。僧人长得云朗风清,如白壁般,无论何人见了都会心生敬仰。他没有禅杖,周身上下,只有脖子上和手腕上的琉璃佛珠看起来不是凡物。
常青此时已经彻底失了稳重,揉了揉眼睛,喃喃说道:“大,大师兄?”
僧人双手合十,眉目平和,道:“贫僧法号寂明,纪长淮已是了断之尘缘。”
“大师兄,不,寂明法师,你来此处可是因为我拿道符纸?”
寂明起身,弹了弹身上尘土,道:“为渡人,也为渡己。你和这位施主已无大碍,速速离去为好。”
常青急声说道:“大师,等等……”
寂明回头,单掌立于胸前,微微颔首,“何事?可是身体尚有不适无法离开?”
常青此时已经点点想起昨夜的事情,程沐筠似乎记起来了,还有目的地从他口中套出当年的事情。
所以他和许福才会被扔了出来,甚至,或许从开始,程沐筠就是借他把纪长淮给找出来。
“施主?”
常青回过神来,对上寂明的眼,张了张嘴,还是把话吞了回去。纪长淮和程沐筠的事,他不要插手为好。
“无事,大师你……保重,闾山派的事……算了。”
常青行了个抱拳礼,起身扛起许福,向着桃花林外行去。
寂明站在那处,看着两人消失,许久没有动。
直到鼻尖凉,他才回过神来。
寂明伸手,自鼻尖取下那枚莽撞的桃花花瓣,放于树杈之上,这才转身走向那处笼罩于灰色雾气的宅子。
抬手,拿起铜环,敲门。
笃笃笃
悠长的声音,划破片宁静。
作者有话要说:寂明大师是架空世界的禅修,和现实世界的佛教没有关系,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