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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顿之间,庾晚音轻声道:“敲晕他。”

暗卫这回没有犹豫,一记手刀劈倒了皇帝。

庾晚音举目四顾,太后已死,皇帝中毒,太子半死不活。

她又转头看了看正屋的方向。臣子与宫人还在低低哭着,但声音很轻,显然在侧耳倾听里面的诡异动静。

室内的人全望着她。

庾晚音强行勾起嘴角:“陛下伤心过度倒下了,快扶他回去休息。太子情绪不稳,也需好生安抚。”

暗卫会意,架着夏侯澹和太子从后门走了。

庾晚音抬手从肩上扫落一把红色粉末,攥在手心。

这玩意到现在都没对她产生任何作用。她心中隐约有了个猜测,当下便对那些太医与宫人笑了笑:“不必惊慌,一切照常吧。”

说着安抚的台词,那笑意却是冷的。

她自己或许没有察觉,但看在他人眼中,这新上任的皇后周身的气势已经不同以往。

那些人打了个寒颤,慌忙动了起来,有人搬来梓宫上前入殓,有人打扫一地狼藉。

庾晚音给萧添采使了个眼色,将目光指向太后的尸首。

萧添采若有所悟,躬身走到那硕大的梓宫边,与宫人一道整理起了太后的遗容。

庾晚音径自走出了里屋。

正屋里果然乌泱泱跪了一大片人,队伍一直排出了大门,延伸进外头的漆黑夜色中。见她出来,那已经停下的哭声又强行续上了。

庾晚音示意安贤上前,照着流程安排众人留宿或回家斋戒。她自己象征性地扶起几个妃子,安抚了几句。

突然有一道黑影朝她疾速奔来,口中呼着“娘娘”。

庾晚音如同惊弓之鸟,连退数步。来者是个中年男子,尴尬地停在原地,半晌才期期艾艾地见礼道:“娘娘可好?”

庾晚音:“……”

她用逻辑推断了一下。

这人可能是她亲爹。

但她又不能百分之百确定,这一声“爹”要是叫错了,那乐子可就大了。所以她只能举起袖子,揩起了那不存在的泪水,口中含糊道:“承蒙……关心,我……晚音一切都好。”

对方:“哎呀,娘娘切莫忧心过度,伤了身子……”

“庾少卿。”清朗温和的声音插了进来。

端王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搀住了那男子,轻声劝他:“眼下不是叙旧的好时机。”

果然是她爹。

但庾晚音的注意力已经完全不在她爹身上了。端王站得离她太近了,这个距离,暗卫都来不及救。

庾少卿涨红了脸,忙行礼道:“是老臣失礼了,老臣这便退下了。”临走还瞟了庾晚音的肚子一眼。

庾晚音此时脑中乱成一团,也顾不上分析他那眼神。她与端王四目相对,一边随时准备跑路,一边还要努力不让这防备流露出来。

夏侯泊伤感一笑:“尚未恭喜娘娘荣登凤位。”

庾晚音也伤感一笑:“殿下,眼下不是时候。”

直接拿他刚才的台词回敬了他。

夏侯泊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娘娘还要主持大局,我便也不多叨扰了。”

庾晚音原本以为他是来问夏侯澹情况的,见他这么容易就被打发走,不禁有些意外。

她将台词压在舌底过了几遍,这才苦笑道:“确实有些焦头烂额,多谢殿下体谅。我们……来日再叙。”

夏侯泊笑了笑,转身走开了。

刚一背过身,他眼中的眷恋与失意一瞬间收了个干净,取而代之的全是冷嘲之意。

有人的命中不需要温情。

也有人的温情,吝啬到转瞬即逝,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就已经消逝无迹了。

夏侯澹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眼前一片昏黑,看不见任何画面。

耳中嗡嗡作响,听不见任何声音。

如果说此前的头痛像一波盖过一波的海浪,这一回就是山崩海啸,直接把地壳都掀了。似乎有人按住他的肩,在冲他喊着什么,但落在他耳中,只是增加了无意义的噪音。

太痛了。

仿佛颅腔里挤进了两条巨龙,在这弹丸之地殊死搏斗,撞得他的头盖骨迸开了一道道裂缝,从中喷溅出苦水与火焰。

太痛了。

要是立即死掉就好了。

即使身堕炼狱,被业火灼烧,也不会比这更痛苦了。

庾晚音三下五除二打发走众人,留下几个暗卫监视那边的宫人,自己匆匆赶了回来,身后跟着谢永儿和萧添采。

“粉末。”她将刚才悄悄收在手心、被汗水浸湿的一团红粉交给萧添采,“去验。”

萧添采什么也没说,额上见汗,面色凝重地走了。

庾晚音拔腿就朝里间跑,半路被北舟抬手拦住。

她诧异地抬眼:“北叔,什么意思?”

北舟只是沉默地平举着手臂,不让她过。

庾晚音知道一千个自己也打不过他,颓然道:“是他不让我看吗?那你呢,你也觉得我应该在这时躲远点吗?”

北舟:“。”

庾晚音越说越惨淡:“我在你们眼中,到底是什么?只是个欢喜时锦上添花的小玩意么?”

北舟的胳膊放下了:“举得有点酸。”

庾晚音:“?”

北舟连身子都背过去了:“唉,年纪大了,这老胳膊老腿的遭不住啊。”

庾晚音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连忙跑进去了。

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她还是被眼前的画面震住了。

床上的夏侯澹被北舟用被褥裹着,连人带被捆成了一只粽子。如果不看他额上和嘴角的血迹,这造型还有些滑稽。

北舟似乎是在他咬伤自己之后才打了补丁,又往他嘴里塞了团布。于是他喉中发出的嚎叫就都被闷在了嗓子眼里,杀伤力大打折扣。

庾晚音像个木头人似的立在原地,茫然地问:“他每次发作都这样吗?”

身后传来北舟的声音:“以前没这次严重。大概三个月前开始需要绑着,他不敢让你知道,就下了禁令。但没想到这次他还会拿头去撞床柱,还想咬舌……”

庾晚音脸上一片冰凉,伸手一摸才发现是自己的眼泪。

夏侯澹又叫了一声,声音完全撕裂了。不能自残,他就只能用这种方式转移疼痛。

庾晚音走了过去,将他口中的布取了出来。夏侯澹立即要咬自己,牙齿却被别的东西挡住了。

庾晚音将手指伸进了他嘴里。

有人拽她的手:“你疯了吗?他发疯你也陪着发疯?”

庾晚音这才意识到谢永儿也跟了进来。

夏侯澹的齿尖已经扎入了她的肉里。庾晚音吸了口气:“没事,比他咬伤自己好。”

夏侯澹的眼帘突然颤了一下,缓缓撑开。

他万分艰难地一点点松开了牙关,喉结滚动两下,用气声问:“晚音?”

他的眼睛明明望着她,却对不上焦:“晚音?”

庾晚音的眼泪一滴滴砸在他的脸上。

夏侯澹似乎傻了,过了一会儿才喃喃道:“走开。”

庾晚音俯身去抱他,他却一径挣扎:“走开,你不该来……”他焦躁不堪,满心只想让她少看一眼。

有她在场,他连嘶喊都得忍住,压抑得额上青筋直跳。

谢永儿站在一边,见他们一个疯球了,一个突然变成了只会哭的废物,不禁翻了个白眼,果断上前,一把将布团塞回夏侯澹嘴里,回头问北舟:“为什么不打晕他?”

北舟:“……暗卫已经打晕过一次了,我怕控制不好力道,伤了他。”

谢永儿:“等着,我去叫萧添采。”

萧添采闷头行了一遍针,长舒一口气:“能让他睡上半日吧。”

此时天光已经微亮,庾晚音像是整个人被掏空了,疲惫地坐在床边不吭声。萧添采想了想,还是开始汇报:“臣刚才去拿耗子试了药,耗子并无反应。”

庾晚音略微抬眼。

萧添采:“先前娘娘让臣验尸,臣发现太后指甲上残存的蔻丹里,似乎也掺了这种粉末。但这粉末本身应该并非毒药,否则娘娘吸入那么多,不会至今无恙。”

“那陛下是怎么回事?”

“臣依稀记得在古书里读到过,有些特殊的毒,分为毒种和毒引。毒种会潜伏在人体内,遇到毒引才会发作。”

萧添采的头埋得更低了些,不再往下说了。

但他的猜测已经摆到了明面上:夏侯澹体内有毒种,太后以前把毒引藏在指甲里,这么多年来,一点点地加重他的头疼,从而保证他一直是个无能的暴君。

毒引本身药性微弱,这也解释了为何北舟他们先前查来查去,都查不到夏侯澹身边哪里有毒。

但太后没想到自己会先被夏侯澹搞死。临死之前,她决定复仇,便命小太子用大量毒引偷袭夏侯澹。

夏侯澹防备了所有人,唯独没料到懦弱的小太子会下这个手。

小太子也知道父皇待自己冷漠,如今又封了新皇后,自己的太子之位很快就会不保。倒不如铤而走险一次,万一成了,他就直接登基了。

庾晚音一时不知该佩服谁。

也许能在这宫里活下来的,都成了怪物吧。

“那就去找人撬开小太子的嘴,他应该知道解药吧。”

萧添采摇头:“小太子多半不知道。就连太后都不一定知道。这类毒药在大夏早已失传,只有古籍中提过只言片语,具体如何炼制根本无人知晓。”

庾晚音:“你的意思是,这毒是从别处传到她手中的?”

萧添采似乎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羌国……羌人善毒,他们的药与毒都自成一体,外人难以一探究竟。”

他起身便走:“臣去查查看。”

庾晚音与谢永儿面面相觑。

庾晚音:“太后难道有羌国血统?”

谢永儿:“原文里好像没提她的血统,倒是写到她毒死了老太后和先帝的元配皇后——也就是夏侯澹的奶奶和妈妈。如果她当时用的就是这种毒,那可太久远了,根本查不到她是怎么得到的。”

庾晚音皱眉思索起来。

好消息是,夏侯澹的头疼病因终于有眉目了。等萧添采分析出这种毒的成分,或许图尔能在羌国找到解药。

坏消息是……以夏侯澹如今的状态,这一切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夏侯澹是晌午醒来的。

庾晚音观察着他的神色,面露惊喜:“头不疼了吗?”

“基本不疼了。”夏侯澹对发病时的事情还有模糊的记忆,叹了口气,“让你受惊了。”

庾晚音:“……”

有点生气。

气他瞒了自己这么久,宁愿被捆成粽子也不让自己陪伴。

但转念一想,她即使在场,也帮不上任何忙。于是那点愤怒又化作了深深的无力感。

夏侯澹似乎能察觉她的心情,换了个语气:“幸好来得快去得也快,睡一觉就好多了。”

庾晚音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他发病原本就是一阵一阵的,下一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就要来。

她将萧添采的推测说给他听:“你自己有什么线索吗?”

夏侯澹的脑子其实还在被钉子凿,虽然恶龙暂退了,疼痛仍然比平时剧烈。他思绪有些凌乱,努力回忆了一下,自己记忆中第一次头痛,是在老太后临终时。

但当时,那未来的继后并不在场。

至于老太后的衣发上、病床上,是否残余了红色的粉末,他却是完全记不起来了。

夏侯澹:“就算当时就有毒引……那毒种又是什么时候……”

老太后死前,那女人只是一介宫妃,从未接触过他。何况他深知宫廷险恶,从穿来的那一天起就一直处处小心提防着。

庾晚音:“什么?”

夏侯澹回过神来:“没有,我是在想太后是怎么埋下毒种的。”

庾晚音:“那就不可考啦。谢永儿说她毒死了你的奶奶和生母,你想想那都是多少年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