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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可错过太多了。”

庾晚音给谢永儿打理发型的当口,一盘大棋正在缓缓成形。

大棋落成之前,每一颗棋子都以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太后。

太后正用剪子打理她心爱的盆栽,大宫女低声通报道:“木云大人求见。”

这木云是太后党中一个敬陪末位的臣子,说话略有些结巴,显得老实巴交,常被同僚嘲笑。

三日后就是签订和谈书的日子了,太后正为杀不了那燕国使臣团而心烦,不耐道:“他能有什么事?”

大宫女:“他说他有一计。”

太后:“?”

木云进来了,战战兢兢道:“微臣以为,陛下如今对、对那群燕人,如母、母鸡护崽,不宜直接冲、冲撞……”

太后“咔嚓”一声剪下一根杂枝:“木大人有何提议,不妨直言。”

木云更紧张了:“邶、邶、邶……”

他“邶”了半天没下文,太后自己都已经想明白了,眼睛一亮。

邶山。

邶山上有一座正在修建的陵寝,是夏侯澹为太后所筑,近日就该竣工了。

这是大事,皇帝理应陪同太后去验看一番。

那邶山远在都城之外,木云是给她递了个正当由头,让她将夏侯澹引出城去。皇帝走远了,他们再突然发难弄死使臣。

等到皇帝反应过来,早已万事休矣。使臣一死,两国交恶不可避免,这场仗端王就是不想打也得打。

木云还在结巴:“邶、邶山、山……”

太后:“妙啊。”

木云:“?”

太后眼睁睁看着皇帝一天比一天强硬,该撕破的脸皮已经撕破了,对他的容忍也到了尽头。

她殷红的指甲掐下一朵花来,在指间把玩了一下:“就这么办吧,明日一早哀家便与他上山。”

木云赔笑道:“这、这个理由,陛下没、没法推辞。”

太后五指一收,揉碎了花瓣,顺手抛进土中:“平日里看不出来,你还挺机灵。”

木云的笑容僵硬了一下。

太后笑道:“也罢,待我们一走,城中之事就交给你了。此事若是成了,记你一功。”

木云狂喜道:“谢、谢太后!”

他点头哈腰地退下了,出门之前,用看死人的眼神瞥了她最后一眼。

太后正吩咐宫人去通知夏侯澹,没有注意。

就这样,一场大风起于青萍之末。

庾晚音已经给谢永儿做完发型了,正在托着她的脸化妆。

庾晚音:“眉形不错啊。”

谢永儿:“放在这年代就太粗了,得剃掉一些。这些古人审美不行。”

庾晚音:“……”

庾晚音:“确实。”

女生寝室八卦活动进行到现在,谢永儿的语气已经彻底现代化了,眉眼间的愤懑郁卒也淡去了不少。

庾晚音拉着她聊吃喝玩乐,聊学生时代,聊狗逼上司和极品甲方。这些遥远的词汇在半空中交织,创造出了一方幻境,谢永儿置身其中,仿佛暂时忘却了处境,做回了一个白领。

谢永儿突然吁了口气:“想想才觉得,穿来之后的日子过得好不真实。”

庾晚音的目的达到了,胸口却有些发闷。

谢永儿并不知道,即使是作为白领,她也没有真实过。

每一颗棋子都以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图尔。

一支暗箭穿破了馆驿的窗纸,裹挟着劲风射向图尔。图尔身形微微一晃,旁人根本看不清他如何动作,那支箭矢已经被他抄在了手中。

箭上穿着一张字条。

哈齐纳深深皱眉:“王子,快放手,小心箭上有毒。”

图尔依言丢了箭矢,扭头看了一眼窗纸上的破洞:“是从街对面射过来的。”

哈齐纳抢上两步,以巾帕包住手指捡起了字条,展开一看,诧异道:“是燕语。”

纸上用燕语写着:“明日皇帝上邶山。有人要杀你们,小心。”

署名不是文字,而是一朵花。

哈齐纳:“这人是在暗示什么?我们的身份被识破了?他知道我们要杀皇帝?”

图尔沉思。

若是身份暴露,他们还能好端端地待在馆驿,说明对方尚未告发他们。

难道城中还藏着他们的同胞,在默默襄助他们这最后一战?

哈齐纳:“王子,那些夏人一个比一个阴险,能相信么?”

图尔还在盯着那朵墨笔勾勒、形如铃铛的小花。

这是珊依最喜欢的花,他曾将它别在她的发间。他们称之为驼铃花。不知为何,它总能让他依稀听见珊依起舞时佩饰的声响,叮叮当当,细碎空灵。

她嫁入大夏之时,族中的女人将这朵花绣在了她的衣上。

几个月后,死讯传入了燕国。

夏人称她意图行刺,燕王则反骂夏国栽赃无辜,杀害圣女。脆弱的和平只持续了几个月,战火重新燃起。

珊依是世上最美好的人。

如果她继续增长年岁,或许也会沾染凡尘,黯然失色,不再当得起“最美好”这样的称号。但她没有那样的机会了。

庾晚音:“所以说,你到底喜欢端王什么呢?图他薄情寡义,还是图他郎心似铁?”

谢永儿没回答。

庾晚音拱她:“说说嘛。”

“你也知道他薄情寡义。”谢永儿半晌才开口,“我不怎么漂亮,智商放在这儿也不够用,还被他发现了是个异类,但他却还是接纳了我。”

庾晚音:“……”

谢永儿:“我觉得自己是特殊的那个。可惜,我陷得越深,他却越是若即若离。他越是若即若离,我就越是不甘心。”

“不甘心?”

谢永儿咬了咬唇:“你也是穿来的,应该知道,原作里你这个角色可是跟他缠缠绵绵,情海恨天的。”对于谢永儿来说,这本原作是《东风夜放花千树》。

庾晚音:“……”

谢永儿:“为什么换做我就不行?”

庾晚音听得心中有些发凉。

谢永儿的这些小自卑、小纠结,听上去像是出于自由意志,但其实基本都被写在了《恶魔宠妃》中。

难道……她对端王的痴情,只是人物设定的一部分?

庾晚音不愿朝那个方向分析,这种无能为力的宿命感太让人窒息了。

而且,如果人物设定不可动摇,为什么身为男主的端王却没有爱上谢永儿?庾晚音更愿意相信,所谓自由意志是存在的,只是谢永儿的不够强。

“其实我觉得你对夏侯泊有些误解。”她像诱惑高僧入魔的妖怪般轻吐谗言,“怎么说呢,他其实好像,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

谢永儿顿了顿,语气冷淡了几分:“他对你就有。即使我改变了剧情,我还是能感觉得出来,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

“没有。”庾晚音恨不得摇醒这个恋爱脑,“他对谁都没有,他是那种一心搞事业的优秀反派!”

谢永儿:“?”

每一颗棋子都以为自己不在局中。

比如夏侯澹。

太后搬出验看陵寝这样的名头,夏侯澹果然没法推辞。即使知道她摆明了是要调虎离山,他也不能忤逆不孝,拒绝陪同。

消息传来,他只能吩咐暗卫:“今夜偷偷去接触使臣,将他们转移去别处藏身,多辗转几个地方,务必甩脱太后的探子。馆驿外加派一些护卫,作为障眼法。”

暗卫领命,正要离去,夏侯澹又加了一句:“保护的同时,也看好他们,别让他们趁机乱跑。”理论上,他无需特别担心使臣团的安危,因为这一回端王也理应积极促成和谈。太后若是下手,端王不会坐视不管。

但隐隐地,他总觉得哪里不对。

因为至今没有收到汪昭的消息。从一开始,他们就对使臣团的来意心存疑虑。

因为端王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对他和太后的斗法隔岸观火,安静到了异常的程度。

又或许只是因为,以这世界对他的恶意,和谈是不会顺风顺水的。事出反常必有妖。

夏侯澹:“庾妃呢?”

宫人:“还在谢妃处。”

这红脸还没唱完?是想唱八十一集吗?

夏侯澹脸色不善,起身朝谢永儿的住处走去。

与此同时,下棋之人稳坐端王府。

夏侯泊在闭目养神。行棋越到险处,他就越平静。

探子正在复命:“图尔已收到字条了。”

同时复命的还有一人,正是刚刚还在太后处献计的木云:“太后说明日便上山,让我负责杀使臣团。”

夏侯泊睁开眼睛,笑道:“都辛苦了。明日就是收网之时。”

日已西斜,端王约见谢永儿的时辰快要到了。

夏侯澹走入房中时,庾晚音与谢永儿的对话已经进入了死胡同。

夏侯澹没管她们,径直走到谢永儿面前:“太后让我明天一早陪她去邶山。这其中有端王的手笔吗?”

谢永儿:“……我不知道。”

夏侯澹:“他约你今夜相见,是想说什么?”

谢永儿:“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

夏侯澹嗤笑了一声,对庾晚音说:“我就说吧,白费功夫。”

谢永儿像吃了一记闷棍,偏偏没法辩驳。换做她是这俩人,她也不会相信自己。

庾晚音深吸一口气。

“永儿,有些东西,我本来不想给你看的。”

她从怀中掏出一本书。

夏侯澹眼角一挑,手抬了一下,似乎下意识想拦住她,但半途又控制住了自己。

庾晚音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胥尧,你记得吧?这是他生前所记,上面都是端王的绝密计划,你应该知道这东西我们伪造不来。”

谢永儿脸色变了:“这东西你们是怎么弄到的?”

庾晚音:“这话说的,大家都是穿的,瞧不起谁呢?”

谢永儿:“……”

庾晚音迟迟没拿出这个杀手锏,原本是在犹豫,因为上面还有最后两个针对夏侯澹的关键行动没有进行,似乎是想等扳倒了太后再动手的。

而庾晚音一直隐忍不发,正是想将计就计。

一旦让谢永儿知晓己方拥有这本书,她转头就可以告诉端王,这本书也就失去了最后的价值。

但庾晚音刚才听见夏侯澹要上邶山,眼皮突然跳了起来。虽然说不出所以然,但她有种近乎直觉的紧迫感:今天晚上,他们必须探一探端王的虚实。而为此,她现在就必须说服谢永儿。

庾晚音咬了咬牙,将书递了过去:“你自己翻吧。”

端王府。

木云此时腰挺直了,说话也不结巴了:“殿下,图尔会相信那张字条么?”

夏侯泊:“此时不信也没关系,明天你去捉他们时,不妨将动静闹到最大,由不得他们不信。然后再放个水,让他们逃脱。到时候……”

木云:“到时候,图尔就该想到,邶山地势开阔,是他们最好的机会。”

无论是太后还是皇帝,此时都还被蒙在鼓里,不知道来的是燕国第一高手,冲着的是皇帝的项上人头。

也就是说,他们都不可能做好相应的防范部署。

若是在宫中,层层禁卫尚可一战。但上了邶山,荒郊野岭,侍卫能看守神道,却看不住四面八方的树林啊。

图尔在沙场上是以一敌百的角色,此番又是有备而来,夏侯泊并不怀疑他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