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这次说要买你歌曲版权的，就是他啊。”

“说是为了筹备演唱会，觉得你这首歌和他演唱会风格挺搭的吧。”

站在卫生间的镜子前,苏念北看着镜中的自己，褪去高中时的稚气,更多了些打工人长期加班熬夜留下的痕迹,下眼睑处隐隐有乌青色黑眼圈，肤色仍旧很白,却也因长期不好好吃饭而显得有些营养不足。

脸上还残留着酒精过敏留下的红疹。

她和秦野，怎么看都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两条相交线，在漫长的生命里，也只有那么一瞬短暂的交集，然后隔得越来越远。

拿起牙刷，挤了点牙膏在上面,苏念北动作缓慢开始刷牙。

大脑一放空,那些拼命封印住的回忆，就会不受控制的撕开束缚钻出来。

回忆拉到最后那一面。

那么傲气的一个人,站在她身旁,低着头,用近乎卑微的语气说“苏念北,我这张脸,就这么入不了你的眼么”。

那个时候，她能很清晰瞧见少年眼底溢出来的神伤,连黑曜石般的瞳仁也变得极其浅淡。

浑身上下,无不散发着、那种一腔热情被人毫不留情踩在脚底、却又无可奈何的悲哀,悲哀的去接受自己被人玩弄的“事实”,甚至是放下自己与生俱来的骄傲,将自己贬进尘埃里，去一步步妥协，自欺欺人般祈求她能再骗骗他。

洗漱好后，苏念北回到客厅。视线落到那袋被她放在桌子上的药，她记得自己曾经没有告诉过秦野，她对酒精过敏这件事。

可能就如同他昨晚说得那样，是凑巧车里有酒精过敏的药吧。

简单给脸上的红疹抹了点药后，换好衣服，出门赶地铁上班。

大学毕业后，苏念北去了家世界500强公司，在产品部任数据挖掘工程师。日常工作就是敲代码、跑模型，接一些产品市场类分析项目。

刚进公司那会，因为长得漂亮又不怎么说话，同事们都以为她是个自命清高不好相处的人，接触下来，才知道她只是不怎么喜欢主动说话，实际是个脾气好到没话说的人。

时间久了，周围同事们也都喜欢找她聊天。

苏念北刚到工位，坐她隔壁的一个女同事就撑着椅子滑过来：“秦野来魔都了诶！机场生图直冲微博热搜第一！你看了没？”

把包放下，给电脑开机，苏念北老实答一句：“没。”

女同事疑惑，脸上表情很夸张：“没？？就这？什么情况啊苏念北！这不是你爱豆吗？你爬墙了？”

因为偶然一次上班摸鱼替秦野打榜时，被女同事瞧见，从此这位女同事开始比她更关注秦野的每一个动态，经常没事就找她聊秦野的八卦。

苏念北坐在位置上放空了一会自己，才慢吞吞接话：“我昨晚睡得早，今天起的晚。所以还没刷微博。”

女同事哦一声，开始八卦：“我刚刚点开那条热搜看了一下，发现下面还有些营销号带节奏，说秦野昨晚为了个女的打架。”

听到这，苏念北身子僵住，马上拿起手机，点开微博去看。

女同事继续说：“这种消息摆明了是假的嘛。秦野不怎么营业，每次一在微博出现点风吹草动，就各种各样小道消息满天飞。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啊，秦野的个性别说为女的打架了，我都怀疑他是个gay，要么就是性冷淡，就是一群神经病在那yy。”

苏念北点开那条热搜往下划。

女同事捏着手机，托腮道：“我实在想象不出，他那样的人要是为了个女的打架，是个什么画面。那得是长成什么样的女的啊。”

热搜拉到底，也没有出现女同事说的那条新闻。

苏念北松了口气。应该是秦野的团队已经处理好这件事了。

她抿了会唇弱弱接过话：“长成什么样的......那估计也很普通吧。”

女同事听这话笑起来：“你这就是嫉妒呗。”

产品组组长Alex走过来，拍了拍女同事的桌子：“我看你才是嫉妒！上次让你调的决策树包调出来了没？卡方分布和t分布现在搞清楚区别了没有？”

“一天到晚秦野秦野，他是你爹还是怎么滴？也不学学人家苏念北，同样从实习生招进来一年多，人家现在能单抗一个项目了，你呢？”

女同事撇撇嘴，椅子滑回自己的工位。

Alex站到苏念北旁边，俯下身子看她电脑桌面：“最新款产品分析有结果了没？”

“目前做到用户分层部分，新用户回购率看起来还可以，新产品网页list转化率较高，留存率近60%。”苏念北打开ppt报告，“还没全部做完，我尽快。”

“不着急。”Alex笑着拍拍苏念北肩膀，低声问她，“今晚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条件反射错开点身体，苏念北道：“晚上有点事，不好意思组长。”

-

下班后。

周晓羽的电话轮番轰炸好几次，等到苏念北终于忙完手里的活接起电话时，周晓羽充满杀气的声音飘过来：“苏！念！北！限你十分钟内赶到庆丰路！”

苏念北走进电梯，按下1层：“来了来了，临时有事加了会班。”

“我说你是不是跟钱有仇啊宝贝！”周晓羽十分无奈，“你那点加班工资能和歌曲版权费相提并论？”

“我们公司离庆丰路挺近的。”苏念北还在认真考虑着周晓羽给的时间限制，“十分钟可能不行，十五分钟应该可以赶到。”

周晓羽：“......”

十五分钟后，庆丰路HG酒店门口。

苏念北刚下出租车，就被等在门口一脸生无可恋的周晓羽拽进去：“快点快点，刚刚郭斯那边的人都打电话来催了。”

HG酒店二楼西餐厅。

苏念北和周晓羽一同进去，服务生很亲切的将他们引到包厢。

酒红色墙面上挂着暖色的壁灯，甫一进去就能闻到特质熏香，包厢内很暖和，在外面沾上的冷意被驱散大半。

苏念北刚进去，一眼就瞧见半靠在椅背上、套件黑色宽松骑行外套的男人。

和高中时相差无几，他依旧是那副松散模样，右手半截袖口向上稍卷起，露出一小截冷白手腕，懒洋洋支着太阳穴，给人一种对任何事都没太多耐心的感觉。

在一群人里格外突出。

注意到门口的动静，他微一抬眸，看过来，眼皮随意掀着，在对上她的视线时，唇角勾出点几不可见的弧度，面上表情淡而疏离。

因为昨天才刚说过话，按照正常思维去理解，此时应该需要把他看做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同学。苏念北犹豫一下，还是朝他挥了下手，然后轻点了下头。

他却只是淡淡一瞥，随即收回视线。

对她的打招呼置若罔闻。

苏念北默默叹了口气。

仿佛昨天他和她很自然的相处，只是她做的一个梦。

注意到苏念北进来，郭斯将身旁的椅子拉开：“苏小姐请坐。”

苏念北道了声谢，坐下来。

周晓羽自觉坐到苏念北旁边，目光偷偷投向对面的秦野身上，对方微低着眼看手机，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周晓羽主动开口：“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因为一毕业就做业务推广类工作，她对这种场合处理起来得心应手，“之前郭导联系我，说是秦野先生这边对我们的歌曲很感兴趣是吗？”

郭斯点头，兀自哈哈一笑：“不错。秦野看中了你们的歌，我只好忍痛割爱了。”他看向苏念北，“不过苏小姐嗓音甜美，我这边后续有一首片尾曲，想邀请苏小姐演唱。”

暂时没有这方面想法，苏念北弯了下唇，委婉拒绝：“不好意思郭导，唱歌只是我一个业余爱好，您还是找专业歌手合适一些。”

罗明宇从包里掏出合同，起身递给苏念北和周晓羽：“两位请看下，这是我们购买歌曲版权的合同。”

苏念北点点头接过来：“好的，谢谢。”

服务生陆陆续续上好菜。

郭斯将面前的酒倒入苏念北酒杯：“苏小姐虽然不是专业歌手，但胜在很有灵性。我无论是挑选演员还是歌手，都很看重这一点。”

苏念北不动声色，视线掠过酒杯一秒，重新落到合同书上。

周晓羽很快浏览完合同，看向对面：“我觉得没问题。”在下面拉了下苏念北衣角，“签吧。”

秦野给出的购买价格，高于市场价的五倍，确实没有道理不签。她结接过笔，在各个落款处写上自己的名字后递回给罗明宇。

罗明宇收好合同，喊了声秦野，提醒他：“哥，走呗。今晚的飞机回京城。”

周晓羽又悄悄拉了下苏念北衣服，小声说：“又要走了，他们明星好忙啊。”

她话刚说完，一直坐在那一言不发的秦野收起手机，视线似不经意从苏念北身上掠过，散漫开口：“不先吃个饭？”

“飞机上有晚餐。”罗明宇道。

“哦。”秦野瞧他，“吃不习惯。”

“......”

郭斯笑着打圆场：“那就留下来一起吃个饭。”他双手交握搁在桌子上，笑眯眯的看向秦野，“我后续还有好几部电影找你呢，你说你拒了我这部剧，我都不知道上哪找个更合适的演员了。”

秦野没理他。

罗明宇只好接过话，和郭斯寒暄几句。

苏念北小口吃着菜，这种场合她不是很适应，一直想着怎么找个理由离开。

这时，郭斯又转过来看她，举着酒杯：“苏小姐怎么只顾着吃东西，天气这么冷，也喝点酒暖暖身。来，赏个面子，陪我喝点。”

苏念北微抿了一下唇，家里还有酒精过敏的药，喝一点应该没有多大问题。

她抬手，正要拿酒杯时，秦野叫了声郭斯。

郭斯看过去。

“这么喜欢喝酒呢。”秦野拿起酒，将摆在面前的高脚杯倒满，唇角一勾，“我陪你喝？”

他举起酒杯仰头灌了进去，喉结急速滚动几下，酒杯见了底，冲郭斯抬抬下巴，示意郭斯干了面前的一杯酒。

郭斯干笑两声，抹不开面，只好干了。

几个回合下来，郭斯明显出现醉意，看人都是虚影，对秦野竖起大拇指：“秦野，你酒量是真好。”他打了个酒嗝，“我上了年纪，喝不过你们年轻人。”

酒精作用下，藏在心底的欲.望就被放大。

郭斯凑到苏念北身边，手扶上她肩膀慢慢往下，苏念北下意识往周晓羽身边靠过去，郭斯手上用了点力拉住她，一双眼睛浑浊起来，说的话也暧昧不明：“等会加个微信，我们讨论一下、片尾曲的——”

“你他妈手往哪放呢。”秦野坐在对面，冷冷瞧着郭斯，突然开口打断他的话。

这句话一出，在场所有人目瞪口呆。

郭斯眼睛眯起来，显然也没料到秦野这么说话。

苏念北立即看向秦野，他站起身走过来，一把拍开郭斯的手，当着所有人的面、不管任何目光，直接拉着苏念北的手臂出了包厢。

苏念北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将自己拉出去，毫不顾忌自己的公众形象。

她手臂挣扎了一下，秦野握得更紧。

“秦野。”苏念北小声喊了句，“你要带我去哪。”

秦野一句话不说，拉着她的手臂进了电梯，径直上了32楼。苏念北有了种不好的预感，她继续挣脱着：“秦野，你要干嘛？”

顺着酒店长廊走了一会，他停下脚步，掏出房卡。

滴的一声。

房间门打开。

苏念北已经完全知道他想干嘛了，她小心翼翼问一句：“你是不是喝醉了。”

随着房间门被重重关上，他按住她的肩膀，将她直接抵在门上。借着落地窗外漏进来的夜光，苏念北隐隐能瞧见他眼底浓浓的欲念，那种赤.裸.裸的、毫不掩饰的欲.念。

秦野唇角勾起来，酒气充斥在两人之间，在半明半暗的空间内、将气氛染得无比暧昧。他伸出食指，指腹裹着热意，落在她唇瓣上，缓慢摩挲着，带着挑逗意味。

“苏念北。”秦野喊她一声，“还玩吗。”

他一字一句，拖腔带调，“现在要玩的话，就需要，玩点成年人该玩的了。”

苏念北感觉全身像是被突然点燃一般，呼吸有些不顺，她努力平稳住自己气息：“你喝醉了。”

“嗯。”秦野点点头，低低笑了声，笑声中夹杂着微喘，很轻很轻，却全是魅惑，如同黑暗里的罂.粟花，引诱着人去采摘。继而，他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道，“苏念北，我想要你。从很久以前，就想要。”

我、想、要、你。

这四个字的震撼力太大。苏念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她愣愣看着他几秒，心脏才慢一拍的越跳越快，快得像是即将冲出身体的束缚。

即使从他的行为，能很明显看出这层意思，可他这么直白说出这几个字，苏念北还是被结结实实吓了一跳。

他将置于她唇瓣上的手移开，滑落到她细腻脖颈处，缓慢向下，手指轻勾住她的白袄拉链，在即将用力向下拉扯时，苏念北喊了他一声，声线颤抖的厉害，手指也在蜷缩着，共同昭示着她的不安。

“秦野，你是想报复我吗。”

闻言，他动作停住，抿住唇，直勾勾看向她。

想到最后那一面她说的话，苏念北忍不住难过起来：“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你。”

“你觉得，”半晌，他声音低下来，“我这是在报复你么。”

苏念北低着头，长发滑落下来，挡住她脸上的表情：“你说过，不会再对我说这种话的。”

秦野面上表情出现显而易见的变化。

脑中闪现那晚，他轻声哄她的话：“别怕。以后不在你面前讲这种话了。”

醉意被冲散七七八八，理智打败欲.望，他垂下手，沉默一会，按下灯的开关，房间内瞬间一片通明。

“对不起。”他握住门把手，转动一下，打开门，“我错了。”

视线移到他握住门把手的左手上，袖口稍卷起点，手臂处自上而下一道很深的刀疤若隐若现。苏念北考虑了一会，将门重新关上：“如果你真的需要的话，我......”她胸口剧烈起伏着，不太自在的闷声吐出三个字，“也可以。”

说完那句话后，苏念北垂头不敢去看秦野的表情。

空气凝滞。

明明几十秒的时间，苏念北感觉恍若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秦野拧了下眉心，伸手替她擦了泪，自嘲笑笑：“真当我是禽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