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晓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问君此去几时还,来时莫徘徊……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徐长亭略带低沉的嗓音,加上裴慕容亲自操琴,以及教坊司随着裴慕容一同前来助兴的几个丽人的舞蹈,使得原本不过是漂浮在天王湖上的画舫,像是御风而去来到了月亮上一般。
操琴的裴慕容就像是那月宫仙子嫦娥,而一身白色长袍歌唱的徐长亭……脸色依旧苍白,就像是那不停伐桂的吴刚,至于教坊司其他几个丽人,仿佛那七仙女一般在月下翩翩起舞。
舱内众人此时还没有从琴声、歌声中回过神来,显然,徐长亭这般有些怪异的唱腔还是让在场的众人大受震撼。
不论是徐仲礼还是王肃、萧思誉,虽不能说是像裴慕容那般精通于音律,从而更能够感受到徐长亭唱腔里的情感与韵律。
但正所谓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几人平日里在应酬时,也自然是听多了一些曲调,看惯了一些精彩的舞蹈。
但不得不说,今夜在月光下,在天王湖,裴慕容的琴声、徐长亭的歌声,以及那几个教坊司女子翩翩起舞的样子,几乎是让在场的众人仿佛去月亮之上参加了一场盛宴。
而这一切,还得归功于即将要远行的王肃跟萧思誉,以前往半龙书院做先生为条件,要求徐长亭今夜为他们二人作一首离别诗,便答应远行回来后去半龙书院任先生。
若不然的话,恐怕今夜众人还是很难欣赏到这一幕,震撼他们视觉与听觉感官的“月亮之行”。
短时间的沉默之后,众人瞬间爆发出了热烈的掌声跟叫好声,徐仲礼跟楚盈夫妇此刻尤其显得高兴跟得意,因为徐长亭的才华,让夫妇二人的心里也瞬间是溢满了骄傲之情。
王肃、萧思誉更是连连感叹,丝毫不掩饰对徐仲礼夫妇有这么一个才华横溢的儿子的嫉妒跟羡慕,宣王元恪也是不住的点着头,目光发亮的看着徐长亭,就像是看徐长虹似的那般目光炙热。
至于寿王元羽,兴奋的两手都快要拍红了,在他看来,刚刚的表演中,徐长亭跟裴慕容简直就是郎才女貌般的绝配啊。
徐长虹、徐温柔姐妹二人,看到自己的小弟如此有才华,而且唱的如此动听,脸上也是忍不住写满了骄傲跟自豪。
裴慕容内心的震撼显然还要比在场众人更为强烈,即便是如今琴声与歌声已经落下,但因为刚刚的激动,此时裴慕容的双手还带着些微微的颤抖。
短暂的的喧嚣与热闹过后,自然便是无尽的冷清跟平静。
月光笼罩着整个天王湖,随着时间的推移,原本热闹的湖面也渐渐变得安静了下来,一艘艘原本灯火通明的画舫,灯光也渐渐变的稀疏起来,随着湖水的轻轻拍打,也渐渐开始陷入沉寂之中。
不过偶尔还是能够听到远处一些画舫上的欢呼声与惊叫声,甚至还会有人在醉酒后,噗通噗通的跳湖声传来。
宣王元恪、寿王元羽在天王湖自然还有自己的画舫,随着夜色渐深,便率先依依不舍的告辞离开,而即便是离开之时,元恪的目光都没有离开过徐长虹。
至于元羽自是不用多说,目光一直都在徐温柔的身上,无论徐温柔如何威胁、恫吓,元羽都会脸上带着嬉笑望着徐温柔,这让徐温柔竟是一点儿办法没有。
随着两人离去,以及王肃、萧思誉也携带家眷回到自己的船舱后,整条画舫也渐渐陷入到了寂静中。
楚盈、徐长虹、徐温柔包括徐仲礼一家四口,刚刚神情之间还残留着高兴之后的意犹未尽,但此刻却是一个个脸色变得颇为凝重。
裴慕容有些奇怪的看着一家四口,而后随着视线望向自己身后不远的地方,看到的景象瞬间让裴慕容吓了一跳!
刚刚还没有任何异常的徐长亭,不知何时竟然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甚至就连嘴唇都有些发紫,清爽的夜色下,徐长亭好像很冷一般,整个人像是被冻的在打颤似的,额头上也隐隐带着一层细汗。
“未央……。”楚盈心疼的走到徐长亭跟前,一把抓住徐长亭冰凉的手,眼睛变的通红,语气有些哽咽着:“怎么样儿了,很痛吗?”
徐长亭挤出一个很难看的笑容,额头上的冷汗也越发密集:“娘,我没事儿,忍一会儿就好了。”
心头像是针扎似的楚盈,泪眼婆娑的看着徐长亭但却是无能为力,不知道有多少次,她都希望是自己来代替徐长亭承受这些痛苦。
徐长虹跟徐温柔也是齐齐走到徐长亭的身边,拿着自己的衣袖帮被楚盈搂在怀里的徐长亭,轻轻擦拭着额头上的冷汗。
“大姐,霍奴儿呢?”徐长亭牙关开始打颤,话也说的不是很清楚。
但好在徐长虹早就熟悉了,闻听之后立刻跑下甲板去一楼找霍奴儿。
徐温柔在一旁紧紧握住徐长亭的另外一只手,时不时抚摸着徐长亭的额头,而楚盈只是紧紧的抱着浑身颤抖的徐长亭,默默的流着眼泪。
徐仲礼皱眉看着眼前的景象,随即叹口气眺望着渐渐越发寂静的天王湖。
“徐大人……。”裴慕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尤其是看到徐长亭那般样子时,不知为何,她整个人瞬间就跟着紧张了起来。
徐仲礼回头看着裴慕容,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深吸一口气后,有些沉重的说道:“未央旧疾复发,让裴姑娘受惊了。”
裴慕容急忙连连摇着头,白皙知性的眉头紧皱,看了一眼整张脸越发苍白的徐长亭,有些担忧的问道:“徐大人没有给他找个大夫……。”
“不知道找过多少名医了,但都无济于事。”徐仲礼紧皱眉头说道。
很快的功夫,徐长虹等人便迅速跑了过来,霍奴儿、谢敬尧、王彦章三人跑在最前面,徐长虹紧随其后。
“娘,让霍奴儿带我去房间休息休息就好了。”徐长亭想要挣脱开楚盈的怀抱。
楚盈先是擦了擦不知何时已经稀里哗啦的眼泪,而后又是替徐长亭抹了抹额头上的细汗,捧着那张让她手掌心感到寒意刺骨的脸庞,尤其是那脸上强硬挤出来的笑容,让楚盈瞬间是心如刀绞。
看着霍奴儿一把抱起徐长亭离开,楚盈依旧是泪流不停,旁边的徐温柔安慰着楚盈,徐仲礼则是在一旁紧皱眉头,不知道徐长亭这样的状况到底还要持续多久,还是要一辈子都这样。
不由自主的跟楚盈互望一眼,此时柔弱的楚盈脸上写满了心疼跟伤心,几乎每一次徐长亭旧疾复发之时,楚盈都会是这般模样,甚至有时候实在忍受不住,在情绪崩溃大哭时,总是会念叨:早知道会这样,当初还不如不生未央了,生下来后又给不了他一个健康的身体,光让他在这世间受罪了。
徐家姐妹一左一右安慰着母亲,今日楚盈的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在场几人怕是也已经猜到,若是平日里的话,楚盈虽然也会心疼、担心徐长亭,但绝不会像今日这般情绪崩溃。
毕竟,徐长亭如今这个顽疾,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所以家人也都早已经因为心理准备而习以为常了。
今日之所以会如此情绪崩溃、伤心难受,怕是因为与刚刚的热闹氛围落差太大,加上宣王元恪的出现,也就意味着不久的将来,徐长虹必然是嫁人的缘故,才使得楚盈一下子没能立刻反应过来。
徐长虹与徐温柔两姐妹搀扶着楚盈往船舱行去,徐仲礼站在甲板上皱着眉头,裴慕容与自己的丫鬟婉儿站在一旁,其余几个她带来的女子,刚刚便已经先行前往船舱。
转身面对裴慕容,徐仲礼的神色之间依旧是沉稳如故,唯有皱着的眉宇间带着一抹淡淡的忧虑,对着裴慕容笑了笑,道:“裴姑娘也早些歇息吧。”
裴慕容默默的点了点头,本想说去看看徐长亭,但看着徐仲礼带着几分忧虑的脸庞,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转身打算离去时,徐仲礼在背后忽然说道:“对了,裴姑娘……。”
“徐大人有什么吩咐吗?”裴慕容转身平静问道。
徐仲礼摇了摇头,而后道:“王肃、萧思誉乃是我至交好友,如今在下便是在礼部任左侍郎,以后若是有什么能够帮的上裴姑娘的,就派个人往家里传个话便是,或者是直接跟未央说就好。裴姑娘放心,只要在下力所能及,便绝不会推辞,就算是不看在王肃跟萧思誉的面子上,徐某也会尽心竭力。”
“多谢徐大人。”裴慕容莞尔一笑,心中充满感激的对着徐仲礼行礼,旁边的丫鬟婉儿,也自然是急忙跟着行礼。
“今日未央旧疾一事儿,还望裴姑娘莫要对旁人提及。”徐仲礼笑着说道。
裴慕容微微愣了下,而后笑着点头答应。
为何不愿意徐长亭的旧疾被人知晓,可能是……怕家丑外扬?
裴慕容回到船舱不由的想着,但不得不说,徐仲礼确实是一个城府深沉的官员,先是借着王肃、萧思誉的名义,跟她套近乎,甚至不惜拿出他礼部侍郎的身份以及以后可能给予她的方便。
而当她心头生出感激之情时,徐仲礼这才说出自己的目的,从而让她还没办法一口拒绝。
就冲这不经意间的为人处事跟说话方式,就让裴慕容不得不钦佩,徐仲礼不愧是一个靠单打独斗就能够在朝堂立足的寒门,以及有着旁人难以企及的过人之处!
因为今夜见到了脸色苍白的徐长亭的另外一面,使得回到船舱许久的裴慕容都无法入睡,只要是一闭眼,不大会儿的功夫,脑海里就会立刻浮现出刚刚在甲板上看到的那一幕。
尤其是徐长亭那好像因寒冷而瑟瑟发抖、嘴唇青紫、脸色苍白的样子,让裴慕容不免有些心事重重。
而就在此时,外面突然传来了脚步声,让裴慕容心头一惊,随即霍奴儿跟徐长亭的说话声响起,让她立刻胡乱的披了件衣衫就跑了出去。
但当裴慕容来到船舱外时,却只见霍奴儿一人独自站在船舷处,并没有徐长亭的身影。
“徐长亭呢?”裴慕容急忙问道。
霍奴儿用眼神指了指平静的天王湖水面,告诉裴慕容徐长亭下水了,而此时裴慕容才注意到,船舷处放着几件熟悉的衣裳,一看便知是徐长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