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长亭本想让霍奴儿去叫大姐徐长虹过来,先在前院跟何承天、何叶儿见个面,但被何承天拒绝了。
言下之意便是哪有丫鬟让小姐主动过来见的,应该是丫鬟过去见小姐才是,该有的分寸还是要遵循的。
霍奴儿带着不再那么紧张的何叶儿走向后院,棒槌跟何承天说了几句话后,便又跑去了自己的马厩那边,厅里便只剩下了徐长亭、谢敬尧以及何承天三人。
“上次答应你的事情,自然是没忘。其实不管你送不送何叶儿过来,我都会让人给你送过去的。棒槌太笨,这几日我让棒槌试着改过,但都没有成功。你看看这个,我敢保证,绝对要比之前的直辕犁要好。”徐长亭掏出了一份简单的图纸递给了何承天。
何承天微微有些惊讶的看了看徐长亭,随即便拿起图纸打量了起来,微微皱了皱眉头:“就这么简单吗?直的改成弯的就可以省力?”
“我可以向你保证,绝对要比之前的省力很多。”徐长亭无比认真的说道。
何承天还是有些不解,相比起他之前帮半龙村修理的直辕犁来,单单从这简易的图纸上,还是无法推测出为何只是一个简单的改变,就能够省时省力。
“既然我们要开设一座书院,总得先有点儿实用性的东西让庄户信服才行。要不然的话,我们跟江湖卖艺的杂耍有何区别,不就都成了糊弄人的玩意儿了。”徐长亭笑着道。
“好,既然你这么笃定,那我回去后就立刻修改。正好等麦收后,正是用犁的时候,到时候就让庄户们试试。”何承天点点头说道。
徐长亭则是摇了摇头,又看了看旁边的谢敬尧,随即谢敬尧从怀里也掏出了一份图纸放在桌面。
徐长亭拿起看了一遍没错后,便递给了何承天,道:“还有这个,你也可以回去试试。”
“这是……。”何承天皱着眉头拿起审视,看了半晌后抬头道:“这是纺车?”
徐长亭点点头,道:“这是从南唐那边传过来的纺车,要比我们魏国织户用的纺车轻便,且织布更快。”
这一次何承天倒是没有质疑,但有些地方他也不是很懂,时不时的会摇摇头,或者是看向谢敬尧,想要询问一番这些不大的改动,具体的缘由是什么,有什么好处。
徐长亭在旁看着何承天的样子,笑着道:“你有不懂的问我就是了,问他无异于缘木求鱼。”
谢敬尧不满的啧了一声,不过倒是没有出声反驳。
毕竟,这玩意本就是徐长亭当年亲自为小姐做的,要不然的话,兰亭布行的布匹也不会在产量上压过其他布行,而且也不得不说,就只是这么看似简单的改动,如今对南唐的织布业而言,确实是带来了肉眼可见的改变与进步。
在何承天一边询问、一边沉思的空档,徐长亭则开口提醒着何承天道:“至于这改动后的耕犁,以后不妨就叫做曲辕犁。还有我要提醒你的就是,你只需要先做一具,让柳树皮他们试试,若是确实比之前的好用快捷的话,那么一定要记得,成批做好后要先给礼部尚书陆睿的农户,而后还要给刑部员外郎家的农户送上几具。”
何承天把视线从图纸上转移到徐长亭的脸上,疑惑道:“给刑部员外郎我倒是理解,毕竟冯子都冯公子跟你是好友,你帮他自然是无可厚非。但给……礼部尚书那边的农户……是什么意思?有求于他?送礼?”
“人家是礼部尚书,他父亲是礼部侍郎,而且还没事儿跟人家公子因为农户结怨,如今自然是有求于人呗。”谢敬尧在旁懒洋洋的说道。
徐长亭有些不满的看着眼前的两人,没好气道:“送礼跟合作是两回事儿!性质不同,目的不同、方式不同,得到的利益也不同,懂不懂你们!”
“那你倒是说说有什么不同,我正好学习学习。”何承天感兴趣的说道,顺手就把两份图纸揣进了怀里。
徐长亭端起热水喝了一口,扫了一眼虚心求教的两人,淡淡问道:“你们觉得就这耕犁跟纺车,改进之后能带来多大的实际好处?对,是对我们,而不是天下百姓。”
“好处自然是很大,能够扬名立万,能够受人尊崇,可谓是名利双收。”何承天想了下说道。
“看看南唐的布料不就知道了,好处有多大你不清楚?”谢敬尧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
“小了,格局小了。眼界没打开、思想高度不够,想都不敢想还怎么成大事儿?”徐长亭又是要为人师的姿态。
“格局小了?”谢敬尧跟何承天满脸疑惑。
徐长亭此时却是一副感慨万千的样子,这让谢敬尧跟何承天一阵无语,年纪轻轻何必老是一副沧桑世故的模样儿,一点儿年轻人的朝气都没有。
“知道什么是送礼吗?知道什么是借花献佛吗?”徐长亭再次问道。
这下谢敬尧跟何承天一起摇头,不敢说知道了,因为又怕被徐长亭说格局小了、眼界没打开。
“送礼……是求人办事,是礼下于人,是没有长远考量、格局太小,只为了眼前的一己之利,对,你们二人就是这样。而借花献佛,也是可以被视作送礼,但……!”
徐长亭的一惊一乍,让谢敬尧跟何承天一阵无语,谢敬尧直接坐直了身子:“你要说就好好说,再这样我就出去了,可没空听你在这里废话连篇。”
何承天在一旁连连点头,十分同意谢敬尧的话。
徐长亭深吸一口气,道:“无论是耕犁还是纺车,它的象征意义其实完全大于实际意义。你们想去吧,是不是这个道理?”
“不明白。”两人同时摇头。
“做事高调、做人低调,如何让利益最大化,达到名利双收的效果,这其中可是大有学问。”徐长亭看着虚心求教的两人,继续说道:“不错,送给刑部员外郎是因为我跟冯子都的私交,但往深一层去想,是我对刑部员外郎有所图谋。至于送给礼部尚书陆儒府里的庄户,你以为只是为了向陆儒示好吗?”
“难道不是吗?”何承天觉得徐长亭好像说了些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
“耕犁、纺车的改进,势必不会只在半龙村以及刑部员外郎庄户所在的村落出现,随着麦收季节的到来,随着耕犁开始派上大用场,这些小小的变革肯定会在更多的地方出现,那么你们觉得会惊动朝廷吗?”徐长亭认真的问道。
“即便是无法惊动朝廷,但想必陆睿、冯家庐到时候一定会在朝堂上宣扬次事儿。”何承天虽然没有做过官,但他还是稍懂一些官场之道。
像这种利之于民的事情,陆睿也好,刑部员外郎冯家庐也罢,肯定不会放过这个向朝廷请功的机会。
想到此处,何承天神色变得有些凝重,谢敬尧则是一脸的若有所思。
“那岂不是给他人做嫁衣了?”何承天想到了关节处,慎重的说道。
“就算是朝廷没有察觉这件事情,就算是陆儒、冯家庐不打算抢这个功劳,我都要暗中替陆睿来宣扬这个功劳,知道为何吗?”徐长亭苍白的脸上闪现着一抹阴险。
何承天默默摇头,谢敬尧依旧是一脸若有所思,只是比起刚才木头人似的姿势,此时是转头看向了徐长亭。
“你不说我不说,陆睿自然会努力把这件功劳安在他头上。为民请命、为民谋福,这都是皇帝对官员最高的期许。陆睿岂能不知道一旦耕犁、纺车的功劳落在他身上,意味着什么吗?”徐长亭循序渐进道。
“意味着皇帝、朝廷对他的赏识与嘉许、也可能意味着仕途一片平坦,升迁有望。”何承天凝重说道。
“那对皇帝意味着什么?或者是对朝廷意味着什么?”徐长亭再次问道。
“意味着朝廷、或者是皇帝心系黎民百姓,而耕犁、纺车的改进就是明证。”谢敬尧突然开口说道:“如此一来,耕犁、纺车的改进,即是陆睿的功劳,也是皇帝、朝廷收归民心的好时机。毕竟北魏刚刚停止对南唐用兵,如今百姓的日子过的可谓是苦不堪言、水深火热……。”
“所以不管如何,这件事怎么看都是一个三方得利的好事情,而我们又何必只在乎自己那一点儿私利呢?”徐长亭说的大义凛然、一副为国为民的栋梁之相。
但谢敬尧跟何承天,此时看着徐长亭,却是有种头皮发麻、后背发凉的感觉。
太阴险了、太狡诈了,这……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少年能够想到的计谋呢?恐怕……恐怕就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都没有徐长亭城府这般深沉啊。
“一旦陆睿把功劳安在了自己头上,那么就等于是主动把把柄递到了你的手里。毕竟,在你手里的图纸就是最好的证据,就能够证明那耕犁、纺车的改进与他毫无干系。”谢敬尧笑的同样阴险道。
何承天看了看谢敬尧跟徐长亭,长吁一口气,沉声道:“若是被揭穿,于陆睿而言便是欺君之罪。”
“所以我们不是有求于他而礼下于人,我是在寻找跟他合作的机会。”徐长亭笑的很灿烂,像一只阴险的小狐狸。
“但你不会连冯子都也坑吧?虽然你说那家伙遇事就只会逃的比兔子还快,但终究是你当初在丹凤城唯一的朋友。”谢敬尧说道。
“陆睿跟冯家庐差着好些品级呢,他敢跟陆睿抢这个功劳吗?说白了,这件事情就是陆睿吃肉他喝汤,于他而言只有好处没有坏处。当然,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地方需要冯大人的帮忙,所以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前铺点路子不是?”徐长亭一身轻松说道。
“我明白了。”何承天突然说道:“公子是为了书院、酒坊一事儿吧?是怕陆睿不合作,或者是从中做梗,才迫不得已出此下策吧?”
“你这个迫不得已出此下策用的……我谢敬尧都佩服你。”谢敬尧毫不掩饰脸上的讽刺,明明是徐长亭阴险狡诈,怎么就成了迫不得已了?
“有这方面的原因。”徐长亭也没有隐瞒,随即看到大厅门口,梁伯领着一个面容熟悉的女子走了进来。
“公子,这位小姐说有事见你,还非要……。”
“婉儿?你怎么过来了?”徐长亭起身,有些惊讶的看着眼前容貌清丽、神态紧张的婉儿问道。
不等婉儿回答徐长亭的问话,旁边的何承天突然一拍脑门,哎哟一声,道:“忘了,大安也还在外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