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笼罩着灯火通明的大魏国都丹凤城,白虎坊的徐府一如往常,梁管家的声音在前院时不时响起,而中庭内院里,则时不时响起徐长亭的怒吼声,以及徐温柔得意的笑声。
楚盈与大女儿徐长虹的声音,时不时也会呵斥笑的得意的徐温柔,但终究还是徐长亭承受了一切。
这一次并不是梁姨过来请徐长亭,而是二姐徐温柔跟前的丫鬟,梁管家的女儿梁彩儿来请徐长亭去书房。
回头看着徐温柔跟梁彩儿吩咐着明日该如何裁衣的事情,徐长亭走到大姐跟前,抱着一只胳膊道:“大姐放心,改天我给你找个更体贴机灵的丫鬟,保证让你满意,就像梁姨一样。”
“好啊,那我等着了可就。”徐长虹宠溺的看着挽着她胳膊的徐长亭笑道。
原本梁彩儿本就是徐长虹的丫鬟,只是后来被徐温柔给抢走了,所以一直以来,徐长虹跟徐温柔几乎是共用一个丫鬟。
“小白眼狼,那你看看什么时候也给你二姐找一个呗?”徐温柔停下跟梁彩儿的说话,语气带着浓浓的酸意道。
“你都有彩儿姐了,你还想怎样?”徐长亭理直气壮道。
“那我不管,你只要给你大姐找,就必须也给我找一个,哪怕我就白养着呢。”徐温柔蛮不讲理道。
“休想。”徐长亭说完,立刻松开徐长虹的胳膊往外跑去。
身后随即传来楚盈的声音:你追他干什么,他那身子骨经得住你这般欺负。
“行行行,就知道偏心你儿子,我跟徐长虹好像就不是亲生的。”徐温柔抱怨着,随即又把今日刚买的一匹布料推到了楚盈跟前,道:“娘,我觉得这个颜色做出来的衣衫,您穿着一定好看,爹肯定也会喜欢的。”
“多事儿,娘要穿什么颜色的衣裳,还轮不到你来品头论足。对了,彩儿,明日把那几匹布给你娘带过去,给家里的其他人也都做几件新衣裳吧。”楚盈对一旁端茶倒水的梁彩儿说道。
如果说以前徐仲礼、楚盈夫妇是把梁行温当亲儿子看待,那么身为丫鬟的梁彩儿,其实也更像是他们夫妇的第三个女儿。
另外一边的书房里,徐长亭径直坐在了徐仲礼平日里坐的书桌后面,桌面上的一些文书,徐长亭也是毫不顾忌的乱翻着。
徐仲礼也不阻拦,只是提醒着徐长亭别把那些文书给弄乱,或者是扯破了。
“听说你今日在教坊司跟那陆希道起冲突了,你没事儿吧?”徐仲礼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对坐在他位置上的儿子问道。
“我没事儿,霍奴儿厉害的很,一般人根本打不过他,力大无穷。”徐长亭也毫不遮掩今日发生了什么,如实像徐仲礼说道。
徐仲礼听着徐长亭更为详细的述说,在说道掰断手指时,徐仲礼都觉得自己的心好像被狠狠的揪了一下。
“能让你为你二姐一事儿忍到现在……也算是不容易了。”徐仲礼感叹着。
“您跟娘向来都舍不得打我们,凭什么他陆希道就可以打了我二姐,还能逍遥自在。”徐长亭的一只手,颇为用力的握着手里的毛笔。
徐仲礼深吸一口气,并没有责怪徐长亭的心狠手辣,而是思索了下说道:“想为你二姐出气,我不拦着。但未央……爹还是要告诉你,往后不管你做什么事情,都一定要想清楚,权衡好利弊,切莫要自大狂妄。若是你占理,不管是什么事情,爹都会帮着你,但若是……。”
“爹您就放心吧,我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徐长亭懒得听自己的亲爹说教。
“那你说说,半龙村那些半大小子、丫头你打算怎么处理?你把棒槌弄到了府里给你养马,可还有十几二十来个半大小子、丫头眼巴巴的望着,你总不能都带回府里,然后吃穷你爹吧?”徐仲礼微笑问道。
徐长亭拄着下巴,油灯的光亮让对面徐仲礼的脸颊线条变得颇为柔和,喃喃道:“爹,我要是跟您说,昨晚上我深思熟虑了一晚上,已经想清楚我以后该做什么的话,但我不告诉您,那您还会相信我吗?”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该如何安置他们了?”徐仲礼有些惊讶,油灯旁的儿子,好像看起来还真是有些不一样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日在教坊司发生的事情呢?
“爹,我再问您个事儿啊。”徐长亭先是在桌面上翻找着什么,徐仲礼眼看着原本还整整齐齐的桌面,眨眼间的功夫,就被自己的儿子翻的乱七八糟,想要出声提醒,但刚一抬手又把话咽回到了肚子里。
随即看着徐长亭手里拿了一份文书,定睛一看,赫然是自己这几日对考课法、俸禄制的一些建议跟补充。
“你想问什么?”徐仲礼也猜不透,徐长亭拿着那份文书晃来晃去是何意。
“爹,我是想问您,就是……就是你们皇上……。”徐长亭潜意识下说道。
“什么你们皇上,普天之下……。”徐仲礼纠正着自己的儿子。
“好好好,大魏皇上总可以了吧?”徐长亭看着父亲温和的脸色,便继续问道:“爹,皇上为啥非要让您兼国子监祭酒啊,是不是跟这个有关系啊?”
“嗯。”徐仲礼点头嗯了一声。
“但……这是得罪人的事情吧?上品无寒士、下品无士族。这考课法一出,岂不是要让爹去得罪门阀世家?”徐长亭问道。
“那你的意思呢?”徐仲礼虽然是笑着问徐长亭,但心里还是感到有些震惊。
这让他不得不认真的打量着徐长亭,心里充满了满满的欣慰跟成就感的同时,也意识到幼时那痴痴傻傻、总是冒着鼻涕泡傻笑的小家伙,如今可能已经不再是那个、需要一家人精心呵护的小男孩儿了。
“能不能辞掉国子监祭酒啊?”徐长亭傻笑着问道。
“你觉得呢?”徐仲礼笑问道。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难。”徐长亭说道:“可是这样的话,我真的很担心爹会被那些门阀世家针对啊。毕竟,这考课法不管是反过来看还是正过来看,都像是专门针对他们的啊。”
徐仲礼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徐长亭,随后起身走到徐长亭跟前,拍了拍徐长亭的肩膀,有些语重心长道:“这些事情爹自有打算,你暂时啊……先帮着爹把农户的事情处理好就够了。”
徐长亭也没有在这件事情再做纠缠,仰头看着皱纹渐增的父亲,就像小时候冒着鼻涕泡一直傻笑的样子,说了句我知道了,便起身离开了徐仲礼的书房。
徐仲礼刚坐下来,看着走到门口的徐长亭,突然说道:“对了未央,明日就让梁管家派人把那地契送到半龙村吧,至于那边的半大小子丫头,你既然已经有安排了,就不妨跟梁管家透个底。”
“嗯,我知道了爹。”徐长亭扭头说道。
看着徐长亭离开并带上了书房的门,徐仲礼的神情一下子变得严肃了起来,视线不自觉的看向了那份关于考课法跟俸禄制的文书。
他当然知道,考课法将会给朝廷带来什么样的利益,但他也清楚的知道,门阀世家对这件事情的坚决抵制态度。
所以一个不小心,自己身败名裂或许都是轻的,严重一些的话,怕是连自己的妻儿都难逃厄运。
想到此处的徐仲礼,下意识的拿起了毛笔,随即又沉思了一会儿,正打算写一封书信时,才想起今日徐长亭给他买的宣纸,视线瞬间望向了一旁的书案,只见雪白的宣纸一刀一刀的摆放的整整齐齐,不由露出了会心的笑容:不管如何,眼下保证未央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
而此时丹凤城南市那边,刚刚关了店铺的李澄心,正坐在书桌前思考,想着如何把今日的事情禀报给他们小姐。
吴江南端着一杯热茶敲门走了进来,丝毫没有所谓的丫鬟、或者是伙计觉悟,把茶杯重重的往桌面上一扔,哼了一声后才在旁边坐下。
“怎么了这是?”李澄心干脆放下手里的毛笔笑问道。
“那个家伙今日拿的那些料子,可都是上好的料子……。”吴江南闷闷不乐道。
“这事儿啊。”李澄心笑了笑,道:“你也是真小气,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如今就算是把北魏国的所有生意交给他,小姐恐怕都愿意的。都这样了,你竟然还只在乎……。”
吴江南听李澄心如此一说,脸上瞬间露出笑脸,冲着李澄心做了个鬼脸,道:“你这样一说我就平衡了。对了,你今日说的谎话,可也是经不起推敲的啊,我看你怎么跟小姐说。”
“难怪徐公子不喜你,竟然还懂得幸灾乐祸了。”李澄心笑着对吴江南说道,随即微微皱了皱眉头,看了一眼桌面上铺好的纸张,叹了口气后道:“江南,你说我这个借口是不是真的找的蹩脚了一些?徐公子会发现吗?”
“他那么笨,怎么可能发现?不过我倒是担心,你怎么跟小姐说,小姐才不会责怪你。”吴江南摇头晃脑再次幸灾乐祸道。
“那你说……要是把这件事情……。”李澄心说道。
“不行,绝不允许你隐瞒小姐,必须实话实说,要不然小姐会很生气的。”吴江南正色道。
李澄心无奈的叹了口气,而后道:“唉……要是谢敬尧在就好了,他或许能帮我出个主意。对了,今日徐公子竟是也没有问起他,不会是知道……。”
“是小姐找他有事儿,何况徐公子又不是不知道。这件事情,小姐是跟徐公子通过气的。对了……。”吴江南一惊一乍道。
“什么事儿?”李澄心被吓了一跳。
吴江南没理会,歪着头掰着手指头算了算,而后说道:“算算日子,谢敬尧应该快回来了。”
李澄心无奈的白了她一眼,随即又把注意力放在了面前的纸张上,喃喃道:“今日我也没有想到徐公子会来啊,他随口问及了生意,我也就是随口编了一个借口,其实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
“小姐平日里也会跟他书信往来的,你是瞒不住的。不过嘛……这家伙从认识小姐起,每次给的主意都是很有用的,小姐每次都很喜欢的。但这一次你是随便编了一个借口,就是不知道小姐看到后,会不会感到莫名其妙。所以啊,你一定要原原本本的告诉小姐,免得出了什么差错。”这吴江南,看起来对她的小姐倒是忠心耿耿,但对徐公子……好像就差些意思了。
“是啊,我们的生意能在北魏做这么大,还是多亏了徐公子的出谋划策。”李澄心认同的点着头,随即想了下道:“既然今日徐公子给了预售这么一个主意,那么我们不妨明日就先行试试,也不必等小姐的首肯了,如此一来的话,或许能够把我说话这件事情遮过去。”
“但愿吧,只是不知道……他跟小姐是不是真的会有结果。”吴江南愁眉道。
而李澄心张了张嘴,最后也是叹了口气,开始伏案写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