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聚会结束得很晚,班盛送她回家的路上,姑妈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斥责的语气中夹杂着担忧:
黑色的迈巴赫一路向前开,车窗半降,偶尔能听到浪打礁石的白噪声,林微夏侧着身子,压低声音撒谎:
“我和方茉出去玩了,已经在回家的路上了。”
林微夏这边正提神应付着家长,余光瞥见男生坐在旁边笑了一下,眼神透着你挺牛啊,还跟家长撒谎。
“真的?你不会跟哪个男生出去了吧?姑妈跟你说现在的男的不知道多精明,小心被骗……”林女士在那边忧心忡忡道。
身边传来一道很轻的哂笑声,似乎在表达到底谁拿捏谁。
林微夏的心一紧,她没有看班盛,但知道有一道揶揄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怕姑妈听到她旁边有男生的声音,下意识地捂住话筒,头探出车窗边去接电话。
姑妈在那边叮嘱好一会儿才挂电话。幸好车子开了半个多小时就到了。两人站在水围巷口前道别。
林微夏怕姑妈发现,所以不让班盛进去,让他送到这里就行了。
在车上的时候,班盛一直用手指缠绕着她的头发玩,而现在,路边悬着的灯泡下有飞蛾转来转去,暖黄的昏暗灯光下,青筋明显修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纤白的尾指上,又缓慢缠住,最后勾在了一起。
班盛一直没放人走,两人只要一对视,分不清谁的眼神是潮湿的,炙热的。
“你还挺了解我。”班盛看着她说。
“当然啦。”林微夏一贯平静的语调夹了点骄傲。
林微夏同他说着话,发现班盛脸上沾了一点银色的彩带,正贴在脸颊中,搭上一张冷淡的脸,更显孟浪痞坏气质。
“你头低下来一点。”林微夏抽出手。
班盛挑了一下眉,但还是低下脖颈,眼前的身影拉近了一点,林微夏仰头看他,踮起脚尖伸手去碰他的脸。
因为靠得很近,班盛闻到了她身上清甜的水果味,眼睛稍微往下一睨,便看见少女红润的嘴唇,呼吸紊乱起来,喉结艰难地上下滑动了一下。
纤白的指尖在脸颊处轻轻抚蹭了一下,像被人挠了一下心尖,越痒越难耐。
林微夏正要收回手,不料半空中被一双冰冷的手攥住,男生低头看着她,眼神翻滚着某种情绪。
“老子终于知道你身上什么味了?”班盛说。
“一股水蜜桃味。”班盛缓缓开口。
林微夏的手还被攥在半空着,心下了然,解释道:“可能我家是开水果店的吧,离收银处最近的货架就是水蜜桃,应该是……”
她还在认真解释着,班盛忽然打断她,直截了当地开口:
很早就想了。
班盛的眼睛漆黑明亮,一对视,林微夏就感觉自己快要被眼睛里跳跃的那簇火给吸进去。
心口一窒,他的攻势太过猛烈,让人退无可退。
头颈笔直的男生缓慢凑前来,冷冽的气息传来,一重一缓的呼吸声交缠着,为了不让她走神。
班盛举着她的手,拇指不轻不重地缓缓摩挲着她的手腕,带着撩人的□□,似乎连她连人带心都要全部占有。
林微夏感觉手心出了一层湿汗,心跳加速,整个人像被火炙烤着,有丝紧张,也有犹豫。林感觉自己有些站不稳,往后退了两步,撞在墙上,墙壁冰凉。
就在这时,一束白色的强光灯笔直地照向两人,林微夏下意识地抬手挡了一下眼睛。
班盛皱了一下眉,松开攥着她的手,掀起眼皮,眼锋冷冷地掠向来人。
高航站在三米开外的地方,他穿着一条大裤衩,趿拉一双人字拖就出来了。他嘴里还咬着一根冰棍,因为震惊嘴巴张大,冰棍不停地往下滴着水。
他右手还拿着手电对着他们,一束强光照在中间,似乎将两人隔开了。
班盛出声反问:
“不关掉?”
“哦哦”高航回神,手忙脚乱地摁了手电筒,尴尬又害怕嘿嘿直笑,怎么就让他撞姐夫枪口了。
此刻,班盛脸色黑得想杀人。
林微夏扯了一下班盛的衣服,低声说:“你别吓他。”
林微夏发话,班盛身上的戾气多少收敛了一些。
“你怎么出来了?”林微夏解围道。
高航松了一口气,挠挠头:“妈一直念叨你怎么还不回家,我正好出门扔垃圾,想着这黑灯瞎火的顺道接你回家。”
“那我走啦。”林微夏冲他说话。
班盛的声音低低沉沉,搁了一个字:“嗯。”
假期很快结束,高三新学期正式来临,同学们期待的同时又有些紧张。等级排名取消掉后,选修课那类优先权也一并消失。
大家能够自由地选取自己的心仪课程,方茉如愿以偿地选了喜欢的室内体操课。
那帮a生仍暗守阵地,但f生中开始有人不接招了。
当人只专注于自己的事时,不再害怕任何声音。
10月很快来临,与此同时,让人期盼的还有一年一度的运动会。
这场运动会大家盼了又盼,甚至有同学在校论坛里担起了每日播报天气预报的职责。
小明同学:【明天小雨,又他妈是雨,开不成了。】
张aaa:【兄弟别报了,看着我都心疼。一到开运动会的时间学校必下雨,这是校园第九大未解之谜。】
有人跟帖:【不开运动会我死不瞑目。】
这条发言后面跟了一连串的笑声。
好在,一再因为天气原因推迟的运动会终于定在半个月后。
运动会举办日期一定下来,众人欢呼,体育委员开始了游说同学积极参加项目的任务。
但是在深高,他们期盼的是运动会可以休息,而不是期待这件事的本身。这里的学生在竞争和厮杀的高压环境中,大多人养成了冷漠和利己主义的观念。
体育委员每找一个同学,基本都被拒绝,他们给出的理由不是要准备参加竞赛就是在准备留学相关的事宜。
每个人都迫不及待地向前走,看起来并不留恋高中生活。
体育委员破罐子破摔,刚好经过班盛身边,忐忑地问了一句他参不参加,班盛给了一句话:
“你觉得可能吗?”
当时林微夏也在旁边,但她没有说什么,她从来不干涉班盛。
但她没想到班主任会找她,林微夏站在办公室的时候脸色茫然,老刘拧开保温杯喝了一口茶,嘴巴里还嚼着茶沫:
“林微夏,这次运动会组织大家报名的事,我打算让你和体育委员负责。”
林微夏眨了一下眼,后知后觉地回答:“老师,我的组织能力还有所欠缺,我可以推荐向您更合适的人选。”
“哪里欠缺了嘛,听说上次取消学长学姐互助部是你一手促成的。老师一直觉得你是一个遇事冷静,有自己主意的女生。因为你的到来,班上的同学多少有些改变,这次的事是这样……”老刘语重心长地说道。
不知道老刘那句话触动了林微夏的心弦,最后点头答应了。林微夏走到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老刘喊住他:
“班盛这个学生成绩就没让老师操心过,但他性格孤傲了点,在班上特立独行惯了。我从来没有打通过他家长的电话,这次运动会你也尽量说服他参加,多融入集体嘛。”
“我尽量。”林微夏应道。
虽然是林微夏出面,她试图游说班盛,他头也没抬,慢悠悠地答:
“不想去,你以身相许的话考虑一下。”
当时班盛正在研究一道物理题,做着正经的事,说出来的话却无比下流。
林微夏伸出手去摸男生后脑勺靠近脖颈那块短发,指尖轻轻摩挲,开口:
“你是不是想我打你。”
后颈柔软的触感传来,班盛握着笔尖重重一顿,身体一僵,一开口声音喑哑又克制:
“找死是吧。”
对视上班盛眼睛里翻涌的情绪,心一惊,吓得赶紧缩回手逃开了。
当林微夏拿着报名表格去找体育委员的时候,后者得知她是过来帮忙分担重任的,老泪差点没流出来。
“我尽力了,个人项目游说了大家很久,都报得都差不多了,但还剩下几项。”体育委员把自己的表格给她看。
林微夏接过来表看了一圈,说道:“剩下的几项我们报了吧。”
“这个没问题,只是拔河,接力这种集体项目没人报,可愁死我了。”体委指出来。
视线扫到几个集体项目下的报名栏,一片空白。
这在深高来说,不奇怪,集体荣誉感对他们来说无关紧要,远不如争取个人荣誉重要。
那些固守阵地,对f生仍有偏见的a生更不愿意自降身份和他们一起参加比赛。
晚自习,林微夏和体育委员走上讲台,体委站在上面结结巴巴地说运动会的事,并鼓励大家踊跃报名参加。
没人出声,教室一片沉寂。
鸦羽似的睫毛抬起,讲台的视角看过去,课桌前一排排埋头做着自己事情而凸起来的肩胛骨。
偶尔有一两个女生凑在一起时不时发出笑声,一脸的事不关己。
“各位,可能我接下来的话听起有说教的意味,也很鸡汤,你们顺便听听。”
“十八岁之后的天空虽然宽阔高远,人人向往。”
“但我觉得十七,才真正称得上乐园。在乐园里面,我们才是自己的王,没有什么可以让我们俯首称臣。”
“不要让十七岁有遗憾。”
林微夏缓缓说完这些话,教师忽然变得安静了,就连那些嘈杂的笑声都消失了。十六太年轻,他们介于after17和18之间,开始像个大人,有自己的想法和烦恼,渴望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十七,拥抱这个世界是莽撞又热烈。有数不清的烦恼,希望脸上的青春痘赶紧消失,老师为什么永远在拖堂,数学为什么这么难,不想学。跟好朋友吵架,这个世界要崩塌了,我绝不能先低头去找她和好。今天和喜欢的男生多说了一句话,虽然跟他斗嘴时他的嘴很欠,但还是有点开心。为什么大人要干涉我以后学什么,这么爱唠叨又骂人真的很烦,想有一天试试离家出走看他们会不会后悔。
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的乐园,想逃进里面,渴望自由,可以主宰一切。
虽然矫情,偶尔懦弱痛苦,一有什么事就闹得惊天动地,觉得自己不被理解,可仍期待:
希望自己独一无二,希望自己可以发光,因为——
十七是乐园里最璀璨的一颗钻石。
刘希平拿着保温杯一脸欣慰,本来想进去老生常谈劝说这帮孩子,想说他不要浪费青春,他今年37了,他们是他带过这届比较特别的高三生,自己也在和他们一起成长。
“一起参加运动会,无论这一笔在你浓重墨彩的十七,是烂俗的一笔,还是精彩的一笔,都不要让它留有遗憾。”刘希平没有选择进来,他站在门口说了这句话。
教室的讨论声大了起来,很多人意见不一,有的被说动跃跃欲试,有的依然冷嘲热讽觉得林微夏算什么,在讲台上指手画脚。
“我有点想报诶,坦白说在深高快三年,我都没怎么参加过集体活动,我们最后一次的运动会了。”
“你忘了你打算利用运动会准备比赛的吗?”
“说实话,挺想参加的,被她说动了。”
在一众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虽然气氛有所松动,但仍没有人出声,像是结冰的湖泊,冰块下面开始融化,涌动。
但需要有人凿开第一刀。
一道慢悠悠低沉的声音传来:
“我报名。”
众人回头看向最后一排,班盛站了出来,是怕无人报名怕台上的林微夏太尴尬,还是他真的想参加。
没人知道他的动机和想法。
但,缺口打开了。
“啪”的一声,宁朝猛地一拍桌子,惹得全班再次把头转到后面去,眼神一致看向他。
“说得好,老子是自己的王!把接力赛,拔河比赛都给哥安排上。”
“各位跟着我,带你们躺赢。”宁朝语气猖狂。
话一说完,全班起了哄笑声,气氛轻松起来,但这话由宁朝说出来,一点都尴尬。因为他体育很好,跑步更是数一数二的快,身上自带一种纯粹的野性。
一开始进高中的时候,班主任就建议他走体育特长生的路,文化上努把力,可以考上本科。
可宁朝就是个刺头,“不去”“家里的大排档等着我毕业了接管”各类理由来拒绝老刘。
李笙然冷哼了一声,就在一片吵闹讨论声中,一道女声传来,让教室安静下来,气氛有一霎的解冻。
“我也报名。”
竟然是柳思嘉,她抱着手臂坐在那里,神色冷静。她做出这个举动让人费解也好奇。
“那我也报咯。”李笙然抬着下巴开口,语气却不大自然。
“我也报名。”方加蓓的声音胆怯
“算我一个。”。
“我也来。”
……
在一众热烈的还算融洽的讨论氛围中,“砰”的一声震天响,郑照行一脚把课桌踹翻在地,哗啦书本纸笔相继乱撞掉在地上。
郑照行脸上的表情阴沉,充满煞气,他看着教室里的人骂了句脏话,说完他径直离开了教室,根本不管现在还在上着晚自习。
学校操场,傍晚时分总是热闹,红色跑道上有边背书边跑跑步的女生,也有自我训练的体育生。
火烧云呈一种瑰丽的颜色铺散开来,露天篮球场上时不时传来一阵欢呼声。
柳思嘉游离在围观的人群外,她背着手站在那里,面容精致冷艳,可在那云淡风轻的表情下,藏在背后手指无意识搅动在一起,指甲因为用力而泛白。
忽地,有人惊呼一声,柳思嘉循声看过来,宁朝奋力一跃直接抓着篮板来了个三分球,屈肘的手臂线条充斥着野性的味道。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宁朝穿着一件黑色球衣,径直走向一边,掀起衣角擦了一下眼睛里的汗。
柳思嘉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同伴看清来人后拍了拍宁朝的肩膀,吹了个口哨:
“豁,柳女王找你来了。”
说完人就闪了,柳思嘉走到宁朝面前,两人都没有先开口,宁朝正仰头咕噜咕噜地喝着冰水。
都没搭理对方。
“我找你有点事。”柳思嘉开口。
宁朝喝完手里的半瓶冰水,直接瞄准不远处的垃圾桶,这才掀起眼皮看她,说道:
“哦,您有什么事吗?”
柳思嘉一下子被他这种疏离且礼貌的方式给激起了一层火,喊道:“你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宁朝冷笑一声,没有说话。
“运动会马上就要到了,我是想问你……可不可以教我跑步。”柳思嘉唇舌发干,有些不自然地说出这句话。
她从来没有这么紧张过,期待又害怕。柳思嘉甚至不敢与他对视,错开视线不自然地看向别处。
“你是不是找错人了?”宁朝问她。
气氛像湖面,荡起一圈又一圈的涟漪,柳思嘉想起什么,肩膀塌了下来,也不再像只高傲的黑天鹅。
倏地传来一阵窸窣声,柳思嘉从背后拿出一杯冻鸳走递给他,语气顿了顿:“之前的事对不起,那些话我全部收回。”
“你可以推回我。”柳思嘉心一横说道。
原本淡着一双眉眼的宁朝此刻来了兴趣,他问道:“真的啊,让我打回去?哪里都可以?”
“?”柳思嘉刚想反驳,最后又点头,咬牙道,“可以。”
“嗯,你闭上眼,先说好啊,我是断掌,打人还挺疼。”宁朝认真说道。
说完他低头开始活动手腕,骨节发出“哒”“哒”的声音,他的表情认真,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来了啊。”
心跳如擂鼓,忽地,她感觉一阵劲猛的力道袭来,柳思嘉害怕地闭上眼,再怎么给自己做心理建设,睫毛还是不受控制地抖了一下。
预想着中的痛感并没有传来,反而是一阵风扑在脸上,是温暖滚烫的。睁开眼,宁朝站在太阳底下。
他整个人都是亮堂堂的。
“柳思嘉,我不会去让你做什么,但是林微夏的事,你不能逃避,剩下的你自己想。”男生的眼睛黑得发亮,也澄澈。
说完宁朝背对着她,背影是说不来的酷,扔下一句话。
“明天下午五点,放学后操场等我。”
关于林微夏,柳思嘉确实一直想做些什么,又在不断逃避。宁朝这句话给了她勇气。
柳思嘉站在那里,心起了不一样的感觉。
另一边,班盛和林微夏在走廊上休息放风。班盛闲散地倚靠在墙边,林微夏想起什么问他:
“你跑步怎么样?”
“还行,你呢?”班盛反问道。
“不太行。”林微夏答,她完全是硬着头皮为作表率上的。
“哦,那你完了。”班盛的语气相当置身事外。
林微夏笑了一下,语气淡定:“不是有你吗?”
她其实是在开玩笑,示好地勾着他的手指晃了晃,开始出主意:“你可以跑快一点,那我就可以跑慢点了,行不行。”
林微夏正说着话,纤细的手指忽然被人攥住,十分强势,班盛懒洋洋地低下脖颈,对上他的眼神,心脏剧烈地缩了一下。
班盛眼神里写着我想要什么你知道,他看着她:
“给亲就行。”hsyboo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