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娱工作室的《沧海笑》吸引到了不少投资者,为了争取到最优质的资本,顾言笙不再像之前一样在家里待着奶孩子,不得不开始东奔西跑地应酬。
沈堪舆知道顾言笙酒精过敏且酒量极差,连吃一块酒心巧克力都会晕晕乎乎的,喝得稍微多一点就会直接不省人事,但是喝酒全靠苏桐的话,那人身体也不好,不知道阿笙得心疼成什么样子。
可惜他的身份见不得人,如果阿笙能带着他出门,他能不带喘气地喝倒十桌人,帮他挡掉所有的酒。
沈堪舆没什么办法,只能给顾言笙买了最好的醒酒糖和抗敏药,这样哪怕万不得已要沾酒,也不会直接醉倒在地。
事实证明这玩意儿还是有点靠不住,某天夜里他捱着胃疼正在直播,忽然接到了苏桐的电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醉意:“堪舆吗?”
这是他曾经的挚友,被他无理取闹地伤害过无数次的,阿笙最喜欢的人。
忽然接到他的电话,沈堪舆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了,半天才发出嘶哑的声音:“嗯……阿桐。”
苏桐温和地笑了笑:“你能来新月饭店接一下阿笙吗?他喝醉了,我也醉了,没办法把他弄回去。”
“啊?好的我马上过来。”
沈堪舆关掉电脑,就着手边的凉水吞了好几种药片,去隔壁卧室看了看睡得天昏地暗的女儿,哭笑不得地擦了擦她一下巴的口水。
小丫头现在睡觉越来越野,沈堪舆有些担心她会从床上滚下来,就把床上另一张被子卷起来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又去把他房间里的枕头被子抱过来,准备围着床在地上铺一圈。
他的腰自从上次伤到之后,就一直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现在胃也跟着闹腾,他很难站着弯腰完成这些简单的动作。于是只能扶着床慢慢跪在地上,再膝行着把东西整整齐齐地铺好。
这时,床上的顾雨甜忽然大叫了一声:“爸爸走开!”
沈堪舆吓了一跳,然后发现小丫头只是闭着眼在哼哼唧唧,应该是做了噩梦。
不知道在这小丫头的梦里,自己又怎么欺负她了。看来自己的洗脑工作做得很好,女儿愈发地爱爹地,爸爸愈发可有可无。
趁着这个机会,再洗脑一波吧。
他伏在床沿,轻柔地顺着孩子的胸口,温言软语地安慰道:“甜甜,没事的,爸爸不在,我是爹地哦,爹地在,甜甜可以睡觉的。”
孩子眼角悬着泪花,瘪着小嘴呜咽道:“讨厌爸爸……爸爸走开……”
沈堪舆无奈地笑着,用拇指头拭去她脸上的泪花,声音轻得像从梦里传来的一样空旷温柔:“爸爸会走的,以后甜甜就只和爹地在一起了,不要怕。”
“呜……”
“爹地向你保证,爸爸走了就不会再回来了,不哭了,好不好?”
“嗯……”顾雨甜终于安静下来,小脸埋进枕头里又呼呼地睡了过去。
沈堪舆替孩子掖好被子,撑着床沿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胃里绞得背都挺不直,心里却还美滋滋地想着小屁孩真是好骗得很,连他和顾言笙的声音都分不出来,他的声音那么难听,哪里学得来阿笙的神仙声线。
得意了没一会儿,他又觉得自己骗孩子的行为很过分,一边打车赶往饭店一边心生内疚,默默地在心底给孩子道歉。
宝贝啊宝贝,以后爸爸会先离开,但可能不会那么快消失,在那之前可能会偷偷回来看你们,但是一定很安静很小心,不会打扰到你们。
你如果觉得有人在偷偷看你,可不可以不要回头,就假装爸爸从来没有回来过吧。
爸爸先向你道歉,希望你有一天知道爸爸骗过你的话,不要那么讨厌爸爸。
毕竟爸爸,很爱你。
—
沈堪舆赶到饭店的时候,顾言笙已经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身边有好几个工作室的人围着,却没有看到苏桐。
这些人应该都是游娱工作室后来新招的同事,沈堪舆没有见过,他们看起来也并不认识他。
他和他们打了声招呼,俯下身去轻轻地揉了揉顾言笙的后脑勺:“阿笙?”
顾言笙面颊微红,眼睛闭得很紧,长长的睫毛一动不动的,在脸上覆下柔和的阴影。
沈堪舆轻轻地戳了戳他的脸:“大傻子,不能喝酒还喝这么多。”
是不是碰到了什么难过的事情?
是苏桐说了什么吗?苏桐怎么会把喝醉的阿笙一个人丢在这里?
沈堪舆莫名地有些心慌,但现在不是追究的时候,阿笙喝醉酒这样昏睡,很容易生病感冒,他得先把他带回家。
—
出租车在小区门口停住,沈堪舆在司机的帮助下把顾言笙背到了背上。
司机看着他吃力又小心翼翼的样子,忍不住道:“要不您扶着他走吧?醉酒的人其实可以勉强扶着走的。”
实在不是他喜欢多管闲事,主要是他亲眼看着这位乘客胃疼了一路,好几次疼得呼吸声都静止了,却愣是一声疼也没喊,中间还让他停下车,蹲在路边的花坛旁吐了一次,也是一点动静都没,等他下车查看的时候,发现他什么也没吐出来,只是胳膊狠狠压着胃部,整个人蜷成了虾米,都疼得眼神都有些恍惚了。
他问他要不要去医院,他摇摇头,说自己要带喝醉的小朋友回家,还笑得阳光灿烂的。要不是脸色惨白满脸冷汗,真会让人以为他屁事都没有。
眼下这位乘客嘴角一扬唇角一弯,又是一个晴空万里的笑容,小司机差点被他一口大白牙闪瞎了眼。
“不行,他是我的宝贝,”沈堪舆趁顾言笙人事不省,皮劲儿又上来了,“你瞅这细皮嫩肉身娇体贵的,万一摔着了可不好。”
司机叹了口气:“您真的没事吗?”
“我能有什么事,不瞒你说,我其实是故意装给他看的,我最近惹他不高兴了,想装个样子撒撒娇讨讨好,没想到他真的醉得这么死,眼皮都没动一下……”沈堪舆碎碎念地说了一堆,忽然发现司机的表情已经有些尴尬。
他好像是太久没有和人说话了,总是自言自语就能说上一整天,现在逮到个愿意回应他的人,嘴就跟上了发条似的停不下来,都没考虑一下人家的感受——谁愿意听陌生人家长里短的破事啊。
“对不起啊,不应该跟你说这么多的,”沈堪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因为说了很多话,喉咙干燥生疼,声音比刚才哑了很多,但是他不敢咳嗽,一咳嗽胃就痛得像要爆开一样,就继续扯着这么个破嗓子道,“谢谢您关心,那我不耽误您做生意了,我带他回家啦。”
他微微侧过脸,对趴在他肩膀上的顾言笙哄孩子似的道:“阿笙,我们回家咯。”
可能是他太瘦,背上全是骨头,顾言笙被硌得不舒服,在他身上不安分地辗转着。
“哎哎哎,干嘛呢,乖一点,甜甜都比你听话。”沈堪舆怕他滑下去,赶紧颠了一下把人颠上来,胃里跟着又是一紧,揪扯着疼,但还在可以忍受的范围内,他喘息着捱了会疼,腾出一只手擦了擦额头上汗,怕待会糊进眼睛里看不到路。
他走得很慢,于是就争分夺秒地和完全没意识的顾言笙说起了话。
说一些他醒着的时候,他不能也不敢跟他说的话。
“阿笙,你说爱情的力量多伟大啊,我刚刚在车上疼得都坐不住了,结果一背着你,又觉得什么毛病都没有了,你是什么神奇的止痛药啊?”
“你以后别喝这么多酒了好不好,胃会坏掉的,胃疼特别难受。而且啊,阿桐他人那么瘦,身体也不好,你也不忍心让他背着你回家对不对?以后不可以再多喝了,要听话。”
“也不知道阿桐以后能不能把你照顾好,你又挑食又浅眠,吃不好睡不好的。”沈堪舆发愁地叹了口气。
总觉得把阿笙交给谁照顾,他都不放心,虽然他自己也没有把他照顾得很好。
可是也没有什么机会弥补了,他以后再也没有机会照顾他了。
“没关系,你别怕,我都跟甜甜说好了,以后她在世界上最爱的人只能是爹地,她长大了会照顾你的,一定会是你的贴心小棉袄。”
“到时候你们开心地过着小日子,会不会……把我忘了啊?能不能……”
他说不下去了。
疼得没力气了。
再这么多话,可能就背不稳他的阿笙了。
他想说,能不能不要把他忘得太干净,虽然他知道想起讨厌的人会让人很难受。他希望他有空的话,隔个三五年到他坟头,不用说话,也不用烧纸钱,只要给他放几朵野花几株野草,让他知道他们过得很好就足够了。
没空的话,也没有关系。他活着的时候,已经浪费了他那么多时光,蹉跎了那么多岁月,死后总不能再死乞白赖了吧。
可是不要把他忘得一干二净好不好。
他知道,他这样的人,活着的时候如此招人厌烦,死了之后也会很快被所有人遗忘,可能连坟头都不会有,但他还是希望顾言笙能记得他,能记得这个世界上曾经有一个叫沈堪舆的人特别特别爱他。
阿笙啊,我真的很喜欢你。
这辈子你不喜欢我,没关系的。
下辈子不喜欢我也可以,只要不这么讨厌我就好了,我真的很想知道,不被你讨厌是一种怎样幸福的感觉。那些不被你讨厌的人,每天看着这么好看的你对他们笑,听着这么温柔的你跟他们说话,一定开心坏了吧。
真的,很想知道那种感觉。
所以我想我应该要,早一点去下辈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