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外,明若昀拢着披风慢吞吞地从马车上下来,双脚沾地时瞬间生出一股再世为人的感觉。
自从回到雲州王府,他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经历长途跋涉了,这十多天在马车上颠来倒去,没病他都能颠出病来。
“王爷和世子舟车劳顿,一路辛苦了,陛下和诸位大人已在大殿久候多时,请。”
锦衣卫指挥使聂知林奉旨到宫门口亲自迎接,宁王下马解刀和他见礼,带着明若昀和几位将军迈进宫门。
聂知林慢两步跟在后头,审视的目光时不时就落在明若昀的身上。
自从陛下的圣旨送出京,这位宁王世子就是邺京城里街谈巷议的人物。
从他的身世到日后会让邺京城搅弄起什么风云……连身故多年的宁王妃都被百姓们再度提起,茶楼里天天都是妙音仙子的戏文,话本子都出了好几个版本。
聂知林没有亲眼见过宁王妃,但听陛下近前伺候的董公公说,宁王妃的容貌出尘绝色,便是放在佳丽云集的后宫,也是绝无仅有的美人。
再看宁王,身高腿长雄姿挺拔,明世子站在他身边瘦削得跟只小鸡子似的。
这么弱不禁风,能从京城诡谲的风雨里全身而退么?
聂知林思绪发散地想,见明若昀拢了拢披风把自己裹得更加严实,隐隐为他日后在京中的处境担忧。
穿过长长的神武大道,奉天门近在眼前,聂知林正要提醒宁王父子,身后突然传来纵马疾驰的声音。
聂知林一听这耳熟能详的马蹄声登时冒了冷汗,心里默念了一句“糟!”,赶紧让到一边给来人行礼:“微臣恭迎九殿下回宫!”
随行的其他几位锦衣卫也赶紧把头低下来,比聂知林还低。
明若昀听到聂知林管来人叫“九殿下”挑了挑眉。
他小时候随宁王进宫时九皇子还是个没他高的小屁孩儿,在大殿上争着吵着要跟宁王学本领上阵杀敌,转眼几年已经比他高了。
听说他现在依然深受弘景帝宠爱,看这股张狂劲儿,想来不假。
宁王不知明若昀心中所想,见他在发愣赶紧扯住他衣角拽了拽,给九皇子让路。
“吁——”
贺九思勒马停在他们父子跟前,居高临下地垂视明若昀。
虽说昨日夜里刚下过雨天气有些凉,但不至于要穿披风吧,捂得这么严实,衣服里面该馊了吧?
贺九思勒马向后退了半步,对宁王抱拳道:“宁王爷渊渟岳峙雄姿英发,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本宫佩服。”
显然是不记得自己小时候和宁王有过一面之缘。
君臣有别,宁王不敢受他这一礼,侧开一步拱手道:“殿下谬赞,老臣给九殿下请安。”
贺九思微微一笑,转头问明若昀:“你就是宁王世子明熠?”
明若昀从披风里伸出修长的手指,俯身向他行礼:“若昀拜见九殿下。”
“若昀?”
贺九思低垂的视线在他修剪光滑的指尖上停了停,意有所指道:“昀若明宫耀九州?”
明若昀突然捂着嘴咳得撕心裂肺,不知是真咳还是被他话里的潜台词吓着了,半晌才气若游丝地回答他:“……小臣不敢,是昀若妙音笑回眸。”
宁王妃容妙音生前不仅容貌出色,一手医术更是出神入化,世人皆称其为“妙音仙子”。
贺九思发出一声十分不客气的嗤笑,眼神轻蔑道:
“本宫没见过宁王妃,不知道她笑起来的时候是不是像日光一样好看,但你若敢光耀九州,本宫就是那射日的后羿,任你有九条命,也给你射得一条都不剩!”
宁王没想到九皇子竟然当众给他们父子下马威,脸色难看极了。
明若昀却仿佛听不懂九皇子话里的暗示,维持着躬身行礼的姿态,虚弱道:
“小臣微贱之躯,岂敢与日月争辉,是算命先生说小臣的命格阴气太重,要取个鲜明光亮的名字去去晦气。”
“哼,最好如此。”贺九思冷冷一哼,盯着他的双眼鹰隼一样锐利又危险。
聂知林察言观色,见贺九思逞够了威风,赶紧给这位祖宗爷顺毛:
“殿下,陛下从晨起就一直在念叨您,赶快去偏殿候旨吧,别让陛下等急了。”
贺九思白了他一眼气哼哼道:“你是怕父皇发起火来给你们脸色瞧吧。”
聂知林就坡下驴:“殿下英明,还望殿下体恤微臣。”
贺九思佯怒一瞪,把鞭子扔给锦衣卫翻身下马,头也不回地迈进奉天门。
送走了贺九思,锦衣卫们无一不擦把冷汗。
九殿下正当盛宠,陛下面前都敢没大没小,可不能轻易得罪。
聂知林同样悄悄松了口气,示意身后的下属把九皇子的马牵走,安抚宁王:
“王爷莫怪,九殿下是性情中人,方才是因为对世子太过好奇,有些失了些分寸,并无他意。”
宁王心里不快却不能发作。
他虽为王爵,说到底还是人臣,贺九思贵为龙子,别说“失了些分寸”,就是当面打骂他们,他们也只有受着的份儿。
“聂指挥多虑了,请吧。”
宁王如是说,护着明若昀进宫面圣。
太和殿,弘景帝端坐于龙椅之上。
这位挽救大乾于大厦将倾之际的帝王如今已近天命之年,遥想他登基初始,贤臣当国,四门俱穆,黜前朝徼幸之臣,纠以典刑;焚后宫珠翠之玩,明以礼乐。到了弘景二十五年,虽然有些倦政,但依旧是一位爱民如子的好皇帝。
也是位一心想收回明家的兵权,要了他们父子性命的皇帝。
明若昀脸上的虚汗又重了一层,迎着满朝文武探询的目光随宁王入朝觐见。
弘景帝见到他们父子十分高兴,话家常一般问他们一路可还顺利、路上辛不辛苦……见明若昀脸色不好关切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可是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