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胜券在握的姿态,反倒是让计谋得逞的甄澄心生一丝错愕。
纳维斯女士的决定在她意料之中。自打对方自愿妥协把战场从心理分析转移到推理思辨的领域,甄澄就自信已经把握了胜局。
但即便如此,她也无法接受被她的表演所蒙蔽的对手会天真到如此笃定一个缺乏证据的推测。
纳维斯女士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平庸的幸运儿,她的信心不可能仅仅源自于被自己诱导的半吊子推理。
那么,当下眼看就要与“再现历史”的表演失之交臂时,她的把握究竟来源于何处呢?
甄澄心中一惊,瞬间收敛起不合时宜的错愕。像纳维斯女士这样的行为专家,当然会通过诱导自己的反应来验证她的推断。
好在那一瞬的惊愕可以有太多的解释,比如谋划被识破的失落。
纳维斯女士眯起她大大的圆眼睛,紧盯着甄澄。直到她毫不在意般摆了摆宽大的汉服衣袂转身离去,才在心中暗探口气。
一号【被害人】,果然如雇主所说,是这场游戏中最难对付的对手。像甄澄这样的大家闺秀,从小都会接受专门的训练,避免言行举止被人看出破绽。在她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再想要从下意识的肢体语言中读出什么实在太难了。
纳维斯当然清楚自己的推断并不绝对可靠,尤其是在未能得到对方行为佐证的情况下。但她的心态却真的是胜券在握,与惯常的行为相反,可以说是六位玩家中最为轻松的一个。
无论能否在游戏中“再现角色的历史行为”或“做出正确的分析推理”,纳维斯都有自信可以达到自己的目的。
于是转眼间,纳维斯女士又恢复成了那个神经质,过度紧张,战战兢兢的弱女子,转身回头去一楼房间寻找更多的线索佐证。
路过厨房时,她并没有进去查看那明显被使用过的灶台。二楼楼道的场景足以说明这里发生过什么。她不认为那位名声在外的甄家小姐会粗心到遗漏下什么明显的破绽。
她有着明确的目的。推开一间间房门,视线扫过,从不停留,直到在大宅左侧尽头找到了仆役居住的宿舍。
屋子阴暗逼仄,里平放着四张窄小的木床。一眼看去就是那种睡过一觉必然浑身酸痛的类型,与男爵主卧的奢华形成鲜明的对比。嗯,纳维斯女士虽未见过主卧中的陈设,但那扇夸张的大门足以说明一切。
考虑到管家大多有单独的房间,她并不认为这栋宅邸里还有其他的仆人居所。也就是说,此处便是她的目的地了。
纳维斯的思路一直很清晰。她认为甄澄虚张声势地将凶器交给她,只是单纯因为确认了【男爵】的凶手身份。
这并不意味着自己【女佣】的身份没有在主办方强调的“历史轨迹”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甚至不能说明自己没有参与到对【被害人】不利的过程中去。
想要通过“再现历史”获得游戏胜利,她就必须弄明白自己的身份曾经究竟做过什么。而相关的线索,理所应当就在……
落满灰尘的床铺;没有门扇的残破衣柜;烧过一半,看起来几乎变成化石的蜡烛;被随手丢放在床铺上的洁具……
纳维斯女士的目光扫过房间每个角落,最后停留在衣柜角落处,散落洁具旁的半桶污水上。
整栋宅邸经过主办方打理布置,但大体看起来维系在一种两三年未曾有人光顾的陈旧环境中。厨房壁架上已经在干燥环境中变得灰白坚硬的面包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
换句话说,口口声声要求“再现历史”的斯卡瑞家族让整个游戏场地始终呈现于一种介于百年前的光鲜与百年后的陈旧之间的状态。
这种情况下,怎么可能有一桶敞口的却尚未干涸的污水被留在场地中呢?显而易见,这是一个明确的提示。
纳维斯走近水桶,不知不觉单膝跪下低头查看起来。她发现里面的污水黑得让人感觉十分纯粹,以至于清晰地映照出自己那双瞳孔微黄,像猫头鹰一样又圆又大的眼睛。
一股巨力传来,纳维斯肩头猛地一痛便横倒在地上。她感到有些气恼,从未经历过有谁对她这样柔弱的女士暴力相向。
她摆出一副惶恐胆怯的模样,试图支起身子向后退去,却发现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完全不受她本人控制地跪伏在地。
她看到一双男士的皮靴,是十分精致的高级货,以及一柄杵在地上的手杖。皮靴与手杖交替移动向前跨出两步贴近自己身前,步点击打出三对二拍子般奇妙的切分韵律。
还未待看清楚,便见到手杖猛然抬起,将她迎面打翻在地,脸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你这蠢货!自以为坦白一切是在帮我吗?现在可好了,我们要怎么处理那位侦探?”
仰面栽倒的纳维斯花费了三秒钟从眩晕与剧痛中找回自己,继而看清了双腿主人的容貌。那是一位年长的绅士,已经两鬓斑白,却是她并不相识,却总感觉颇有几分熟悉的面孔。此时,那人正在暴跳如雷地挥舞着手杖。
眼看手杖再一次向自己打来,纳维斯就地翻滚躲避,接着随手抄起地上的水桶向男人砸去,自己趁势退向窗口。
尽管主办方与雇主都曾经确认过这是一场游戏,但专业的经验让女侦探有十足的把握判断,眼前的男人百分之百真的想杀了自己,并已经准备好将这疯狂的念头付诸实践。
窗户被简陋的插销锁住,但纳维斯确信自己已经没有时间去拔了。考虑到房屋的年代,她觉得自己很有可能因接下来的举动被老式的玻璃碎片划伤,但箭在弦上显然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用尽全身的力气,纳维斯用没有受伤的左肩向窗户撞去。她相信即便没能把插销撞脱落,自己的体重也足以把腐朽的木框连带上面肮脏的玻璃一并击碎。
但现实却是……一股莫名的巨力用至少一倍于自身冲击的动量将她整个人狠狠撞回了狭窄的仆人宿舍中。那看似已经陈放百年未曾修缮的腐朽窗框,连一丝木屑也未被触动。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