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不是愚人节吧?还是说,万圣节的活动还没有结束?”格拉汉姆以一种半开玩笑的方式,调侃地说道。
但兰迪却没有开玩笑的心情,神情顿时就变得严肃起来,“关于农场的事,我从来不开玩笑。”那义正言辞的姿态,似乎就要卷起袖子,和格拉汉姆好好地交流交流,但是在理智消失之前,他还是瞪圆了眼睛,看向了陆离,那吃人的眼神仿佛在说,“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可以狠狠地打他一顿吗?你最好说可以。”
陆离眼底流露出了笑意,眼神微微一闪,安抚了兰迪一下,然后看向格拉汉姆,打趣地说道,“不管是愚人节,还是万圣节,总是有结束的一天。”
潜台词就是说,即使他们今天欺骗了格拉汉姆,但明天呢?后天呢?终究还是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反过来,也就是在说,他们没有开玩笑或者弄虚作假的必要。
格拉汉姆的惊讶和错愕渐渐沉淀了下来,眼底的笑意涌现上来,“谁知道呢?华尔街里的第一课就是,每个人都在说谎。”
说谎蒙骗,故弄玄虚,就是为了签署合同,只要白纸黑字确定下来之后,利润进入口袋之后,再翻脸不认账,这样的事情在华尔街屡见不鲜,甚至可以说是常态。
“哈。”陆离没有掩饰自己的笑容,肆意地绽放了开来,“没有想到,德州居然已经可以和华尔街相提并论了,短短几个月没有在纽约生活,这个世界变换的速度真是让人有些措手不及。网络时代,这真是一个美好的时代。”
纽约人对德州的歧视和排斥,这是隐藏在骨子里的,从来不曾改变。陆离这一句反讽,却是把自己放在了德州的立场上,与格拉汉姆针锋相对。
格拉汉姆流露出了沉思的表情,突如其来地说道,“我怎么忘记了,你是新闻行业的。”难怪如此牙尖嘴利、毫不退让。
陆离没有否认,轻轻收了收下颌,“但现在是畜牧业的,并且正在努力试图签署牧场的第一份大合同。”
绕了一圈,话题又绕了回来,重新回到了今天的核心重点之上。
兰迪站在旁边,看着两个人的你来我往,完全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那意味深长的话语真是让人脑仁发疼,果然城里人说话都是这样,喜欢装腔作势。他不由挥了挥手,“你们继续,继续,我要工作了。”
“不是你喊我们过来的嘛?”陆离的一句反驳,让兰迪直接就噎住了,张了张嘴,然后郁闷地说道,“我以为你们是过来参观的,结果你们在这里绕来绕去,那还不如回去主屋,在那里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如果你们对有机农场还有疑问的话,我随时都可以解答。”
陆离没有接话,只是看向了格拉汉姆。
格拉汉姆微笑地说道,“一切都等待着收获的季节,交给产品说话。对于种植,我们不在行;对于销售,这才是我们的强项。”
“那是当然!”兰迪条件反射地直接说道,信心满满,但说完之后,他才意识到格拉汉姆话语里的意思:销售?这是销售商?什么销售商?专门为了考察羽衣甘蓝前来的吗?想到这里,兰迪就急切地看向了陆离,投去了询问的视线。
陆离摆了摆手,示意兰迪不用担忧,然后张开了左手,向格拉汉姆做出了邀请的手势,“那么我想,今天的参观行程,是不是就到此结束了?”
格拉汉姆点点头表示了赞同,和兰迪道别之后,转身朝着主屋的方向迈开脚步,“工作结束了,不知道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在主屋享受一瓶啤酒?”
由于之前和H-E-B超市有过合作经历,陆离对于全食超市的合作流程也有所了解。
在正式确定合作之前,他们还是会派出专家过来进行进一步的考察,进行综合评定;像云巅牧场这样的情况,还要等有机食品的认证顺利通过之后,他们才会愿意展开谈判。正如格拉汉姆所说,一切都以产品说话。
更何况,之前H-E-B超市的合作协议都是短期的,这一次云巅牧场和全食超市的合作却可能是长期的——至少是往长期的目标努力,格拉汉姆势必需要回去大本营的东海岸,经过商讨之后,做出决定。
单单凭借着今天下午的一顿午餐、一次参观,就想要直接签署合作协议?陆离可没有那么天真。
所以,格拉汉姆没有再继续谈公事,而是转换了话题,陆离一点都不意外。更何况,现在剥离了公事公办的身份,格拉汉姆正在以私人的身份继续对话,这是好事。
“我有
更好的建议。”陆离跟上了格拉汉姆的脚步,谈笑风生地说道,“如果你对中国的茶文化有兴趣,我可以煮一壶热茶,然后下一盘象棋;但如果你更加倾向于咖啡的话,我一直都很好奇西部电影里,用壁炉火堆烹煮出来的咖啡,味道是否有所不同,我们可以尝试尝试。”
“牧场每天的生活都是如此吗?”格拉汉姆好奇地说道,“我正在努力让自己不要羡慕,但情绪似乎不受我的控制……”
两个人有说有笑,渐行渐远。兰迪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眼睁睁地看着两个人离开的背影,这……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他这是被抛弃了吗?
“十四!”兰迪大声喊道,“那个,你还没有为我们做介绍呢?客人叫什么名字?嘿,我叫兰迪,你呢?你叫什么名字?你是过来度假的吗?还是有工作在身?你们刚才的对话是什么意思?喂,十四,十四,我在喊你呢。所以,这里就只有我一个人自言自语,是吧?”
兰迪的声音在宽阔的土地上空回荡着,只有那汩汩作响的清澈溪水旋律在回应着,除此之外,一片寂静,陆离和格拉汉姆的身影朝着榉木林继续前行,冬日暖阳将地面上的影子拖拽得狭长狭长。
兰迪撇了撇嘴、耸了耸肩,没有再继续废话,而是再次弯腰投入了工作之中。他询问过那些有经验的老牛仔,今年冬天,德州估计也会受到寒潮影响,这并不常见,却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他必须及时做好准备,避免届时手忙脚乱。
推开主屋的大门,趴在门口的泰迪立刻就站立了起来,抖动着身体,摇晃着尾巴,朝着陆离示好。
陆离蹲了下来,抱住了泰迪,用力揉着他的金毛,“伙计,你想不要出去溜达溜达?还是说,等一会再出去散步?”可是没有等到泰迪回应,陆离就愣住了——
正前方的楼梯上,迈克尔双手支撑着两侧楼梯扶手,双脚腾空,然后正在做着高难度的身体下压,就好像体操比赛里的双杠动作一般。一下,接着一下,即使陆离和格拉汉姆两个人的出现,也没有能够打断迈克尔的节奏,他一板一眼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那木制楼梯扶手开始咯吱咯吱作响,轻轻地摇晃着,仿佛正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如此景象,着实太过异常,也太过具有视觉冲击力。一时之间,让人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是好。
就连陆离都如此诧异了,何况是格拉汉姆。但格拉汉姆的优势就在于,他更加了解迈克尔,短暂的惊讶之后,他就回过神来了,无可奈何地轻笑起来,“迈克尔,你确定这样的器械足够正规吗?我记得,如果机械不正确的话,反而会导致训练效果变形。”
迈克尔没有说话,他憋着一股气,全神贯注地投入自己的运动之中。
泰迪舔了陆离脸颊两下,似乎在抱怨陆离的走神,他这才反应过来,再次揉了揉泰迪的金毛,“一会再陪你出去散步。”说完,重新站立了起来,与格拉汉姆并肩而立,“听你的语气,这似乎不是第一次?”
格拉汉姆噗嗤一下就轻笑了起来,停顿了片刻,稍稍整理了一下情绪,然后这才说道,“这一次在机场候机厅的时候,他利用候机的座椅尝试过各式各样的健身动作,我的意思是,不止一种。”
陆离脑补了一下当时的情况,也是忍俊不禁,他不得不强忍住笑容,提出了内心的好奇,“是普通候机厅,还是贵宾候机厅?”
“有区别吗?”格拉汉姆的反问让陆离愣了愣,随即终究没有忍住,笑声从嘴角轻溢了出来。
说话之间,迈克尔终于完成了自己的健身动作,但是他却丝毫不觉得害羞,仿佛陆离和格拉汉姆的视线没有任何影响一般,“健身是一辈子的事,从开始的第一天开始,一直到生命的终点。任何一天停下来了,那也就意味着之前的所有努力都会开始倒退,甚至有可能就再也无法继续下去了。”
陆离收敛起了笑容,他知道迈克尔这样的匠人,总是如此,他必须展示自己的尊重,“就好像无脚鸟一样?”迈克尔流露出了不理解的神情,提出了自己的疑惑,陆离解释到,“它们是一群没有双脚、没有停歇、也没有终点的鸟儿,只能选择飞翔,没有停歇的飞翔。疲倦的时候,只能在风中休息。当他们落地的时候,那就是生命终结的时候。”
在那诗意的叙述背后,有着一股吟游诗人的悲伤和落寞。
没有想到,迈克尔却感同身受地点了点头,神情也变得专注起来,眉宇之间还有一丝落寞,“是的,就好像无脚鸟一样。”
格拉汉姆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地陷入了自己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