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氏兄妹做贼心虚建暗室,并没有保住自身平安,反倒将旧日所犯的罪行暴露的彻彻底底。
返程的时候,景栗还坐冰山脸的车,肖然也同行。
短短时间的相处,足可以看出肖然和林摩斯是远房表兄弟,而且是远到八竿子都打不着的那一种,因为二人的性格天差地别。
小表弟肖然外向且开朗,还有较为严重的话痨症,对景栗所掌握的偏门小知识十分感兴趣,一路都在问东问西,并突发奇想——
“李探员,你懂不懂算命,给我算算呗!”
民国的上海,十里洋场的确繁华,但总体的基础设施并不完善,很多路段都没有路灯,景栗坐在后座,望着四周黑漆漆的一片,根本不知自己正处在那条街上,她漫不经心地问道——
“你想算哪方面?”
坐在副驾驶的肖然瞟了瞟表哥,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双手拢在嘴边,转身悄声道:“桃花运。”
“你是三岁小孩吗,还玩这种掩耳盗铃的把戏?”林摩斯差点被缺心眼的表弟蠢哭了——
“现在是加班时间,你能不能把心思放在案件上,不要讲这些无聊的话题?”
“劳逸结合,效率才能更高嘛…”肖然有些惧怕表哥,不过私下里还是会弱弱地表达一下心声。
“关于桃花运,我有一句话送给你”,景栗已拿定主意,要替李福尔硬气一回,查明白玫瑰案之后就潇洒地解除婚约甩冰山,自然不想和他的小表弟多打交道,一语塞住话痨的嘴——
“话多的男人桃花运多半不好。”
“有道理…”肖然压根儿没听出弦外之音,憨憨的他还多嘴暴露了一个秘密——
“表哥总是冷着一张脸沉默寡言,但喜欢他的姑娘特别多,他简直是我人生的阴影,几乎每一个我暗恋的姑娘都中意他…”
不该说的都说完了,他才意识到不对,赶忙终止此话题,欲盖弥彰地编瞎话,语无伦次,毫无逻辑——
“那个…我是开玩笑的…压根儿没有这回事…李探员你千万别当真…我表哥一向洁身自好,他对女人没有兴趣…不对,话也不能这样说…反正他就是…冰清玉洁…你懂的…”
景栗尬笑几声算是回应,心中想的却是——
中意林摩斯的姑娘到底图什么,图他命硬克妻吗?
肖然又说道:“李探员,咱们以后就是一个组的同事了,称谓方面可以亲切一点,你可以叫我阿然,不知道你喜欢被怎么称呼?”
景栗耐着性子道:“直接叫我名字就可以。”
“好的,福尔姐姐!”肖然的嘴特别甜,迟疑片刻之后,他鼓起勇气八卦——
“那个…表哥你为什么…突然把福尔姐姐调来重案二组了呢…是不是为了方便交流感情?”
林摩斯伸手重重一拍表弟的蠢脑壳,臭着脸教训道:“你脑子里能不能不要总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对于刚刚的案件你有什么看法?”
既然说到了案件,肖然清了清嗓子,摆出一本正经的认真态度——
“此案可能属于白玫瑰连环杀人案,不过也不能武断确定,也许是模仿作案,毕竟白玫瑰案是重案一组负责的,很多细节我们并不了解。”
林摩斯说到做到,开始着手安排接下来的行动:“从此刻起,白玫瑰案将由我们二组接手,明天上午你早半个小时到岗,想办法找出八年前的报纸和杂志,把有关圣德女中的报道都剪贴下来,另外,一定要注意‘安娜’这个名字,此人和圣德女中旧案肯定有关联。”
肖然陷入了糊涂:“案件更换调查组是需要申请的,可是总探长去北平开会还没回来,根本没有办法批阅申请文件…”
“巡捕房的各项规章制度我比你更熟!”林摩斯打断表弟的话语——
“我自然有我的办法,你依照命令把该做的事做好!”
肖然吞吞吐吐道:“今天记者会上的事我听说了一些,一组的人在到处传闲话…说表哥为了出风头而费尽心机抢夺白玫瑰案的调查权…”
林摩斯根本不在乎无聊的流言蜚语,再次打断表弟:“有功夫听这种无稽之谈,说明你还是不够忙。”
肖然委屈的情绪大爆发,气愤中手部的动作变得多了起来,摆来摆去地说道:“自从进了巡捕房,我一周至少加班五天,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我才是个刚毕业的孩子啊,表哥你这么折磨我良心不会痛吗?”
“都二十岁了,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孩子,你是脑部有残疾的巨婴吗?”林摩斯对待小表弟冷酷无情——
“以后对外不准说是我表弟,我丢不起这个人。”
“我生气了!”肖然还没有完全褪去孩子脾气,抱起手臂独自赌气,一副等人哄的样子。
独教授在这时插话,告知一沉重消息:“这位小表弟注定没有桃花运了,他三天之后就会在临时行动之中因公殉职。”
景栗不由得愣住,老天不是爱笨小孩吗,呆呆萌萌总被怼的肖然,命怎么就这么惨?
林摩斯晾着小表弟,一句都不哄,景栗知晓其命运后于心不忍,说道——
“阿然,我观你的面相,只有笑口常开,才会桃花朵朵开。”
“真的吗!?”肖然的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瞬间又欢脱了起来——
“很多人都说我笑起来特别帅,温暖了时光,温柔了岁月。”
小表弟像表演诗朗诵一般,讲的真诚且富有感情,可同时又像是在一本正经地搞笑。
景栗见过不少自夸的,但如此登峰造极却又不惹人生厌的,肖然是头一个。
“李探员,你对案件怎么看?”林摩斯活脱脱就是一尊冰山,没有正常人类的感情,工作占据他脑容量的百分之九十九。
景栗稍稍欠起身,靠近驾驶座:“从那间暗室可以看出,陈氏兄妹并不清楚白玫瑰案的真凶,还以为是圣德女中案的死者索命,所以才会搞出神神鬼鬼祭祀那一套。
不过,他们的封建迷信举动恰恰说明白玫瑰案和圣德女中的旧事有直接的关联,如今我们已经有了更充分的证据,足以证明毛正之前的调查方向完全错误。”
林摩斯点头认可,继续询问:“你对钱墨了解吗?”
景栗摇了摇头,按照事务所资料里的信息回答:“钱墨是生意人,八年前开着一家名叫‘丽姿’的影楼,但女儿钱颖之身亡之后,他很快就关店并变卖家产,其后不知所踪,之前我打听了很久,都没能找到他的住所。”
“圣德女中当年六位女学生接连身亡,最终都以自杀草草结案,令尊过世前想必已经基本查明了真相,这其中到底有何隐情?”
林摩斯在心中把未婚妻前前后后所说的话都缕了一遍,认为她应该清楚旧案的实情。
“其实是…”景栗刚开口,独教授就用高八度的急促声音制止——
“不要说!资料里对圣德女中案件的判断,是综合各方信息之后所做出的推断,不是绝对的真相,而且李福尔的父亲曾经掌握的证据非常有限,所有的推测都是空中楼阁,你现在讲出来不止没有意义,还容易引起林摩斯的猜疑。”
“怎么了?”任林摩斯再有智慧,他也不会想到未婚妻李福尔已经改换了新的魂灵。
“没什么…”景栗迅速在心中组织语言,既当演员也当编剧,智商压力的确有点大——
“真相我也不太清楚,八年前我还在读书,只是看过一份父亲写的报告而已,那里面并没有详述圣德女中旧案的实情。”
夜沉沉,案深深,她遥望黑暗之中的点点星火,仿佛近在眼前,却又好似远在天边,正如谜案的真相一般。
不管暗夜多么漫长,太阳总有升起的那一刻,但是任务期限一到,景栗就再也看不到明天的光明了。
回到巡捕房,林摩斯带着他们二人直接前往法医科。
夜间的办公楼静悄悄,楼道的灯光不甚明亮,莫名有种沉重的压抑感,拐进西配楼之后,景栗隐隐约约听到了音乐声。
她对于古典乐并不了解,不过这乐曲听着有些熟悉,感觉像是教堂里的肃穆圣歌,好奇问道:“谁这么晚还在警局听音乐,是什么曲子?”
“莫扎特《安魂曲》的中的《求主垂怜》,Miserere?Mei,?Deus!”肖然顺道还秀了一把拉丁文。
景栗没听懂这段外文,不过看小表弟的架势颇有艺术家的风范:“想不到你的艺术造诣很高嘛!”
肖然嘚瑟地做出弹琴的姿势:“那是当然,我读大学时主修钢琴,辅修小提琴。”
景栗首次见到转行跨度如此之大的人:“做音乐家多好,为什么要当警探呢?”
肖然在各种情绪之间无缝切换,像学生yun动领袖般挥拳表明心志:“乱世之中容不下一架有自由灵魂的钢琴,我辈热血青年,不应沉溺于安逸享受,而应高举正义的旗帜,在这混沌浊世,当警探比做音乐家更有意义!”
小表弟的言辞也许有几分夸大的成分,但眼眸之中闪耀着真诚动人的光,写满了少年的朝气与狂气,景栗不禁想起一句歌词——
“身似山河挺脊梁,心似骄阳万丈光,了不起!”
古往今来,无数年轻鲜活的生命,牺牲在追寻正义和真理的漫漫长路上,百年之后,也许没有人会再记得他们的姓名。
不过,景栗会永远记住肖然,记住他此刻的笑容,但可惜,她所能做到的仅仅是记住而已。
肖然对死神即将到来一事全然不知,向表哥询问:“华大哥一生风流不羁爱自由,按理说不会喜欢《安魂曲》这类宗教圣歌,他为什么常常听这一首呢,难道曲子的背后有什么故事吗?”
“嫌疑人背后的故事怎么不见你这么关注?”林摩斯怼表弟无止境——
“你把喊口号的精神用在正经事上行不行?”
有冷面探长的地方都是低气压,和这样的人在一起,景栗觉得整个世界都像黑白照片一样沉闷无趣。
下一秒她走入了法医办公室,忽的眼前一亮——
华生身着时髦的白西装三件套,内搭浅粉色衬衫,这样的装扮很容易穿出村口Tony老师的土嗨感,可是他的雅痞气质却实现了完美驾驭,再加上长着一双笑起来能勾魂的眼睛,活脱脱是风流版白马王子。
之前初次见面,景栗仅与华生匆匆说过几句话,并没有特别注意到他的长相和气质,只觉当时的自己可能是瞎了眼。
肖然无比羡慕:“华大哥,今晚又去哪里逍遥了?”
“人生苦短,本该及时行乐,可是…唉…”华生喝完杯中的咖啡,感慨道——
“我还没来得及出家门,就被冷面工作狂一个电话召回了巡捕房,也不知上辈子到底欠了你表哥多少人情,这辈子得狂斩桃花来还。”
林摩斯工作时六亲不认,催促好友:“一共三具尸体,快点验,别废话!”,
“三具?…”华生嘴角的笑容蓦地僵住:“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