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座曾经求过你(1 / 1)

天问有一个无死角杀招,名字很简单,只有一个字,“风”。一旦发动,周围一圈所触之地,片甲不留。

墨燃自然领教过“风”的厉害,楚晚宁的实力他也清楚,无需担心,于是看了那个嫁衣如血,面色苍白的男人一眼,把最后几张驱魔符都甩开,替楚晚宁争取一点时间,而后飞身掠向外围,一手抱住师昧,一手抓住小陈夫人,带着两个失去意识的人,朝着远处躲去。

楚晚宁忍着剧痛,勉强动了动另外一只手,霎那间天问爆发出一阵眩目金光,楚晚宁猛然将天问抽回。

鬼司仪脱了控制,一跃而起,面目扭曲地朝楚晚宁扑来。

楚晚宁衣袍翻得像是狂风中的火焰,滚滚飞舞,他厉眉怒竖,半边肩膀都被鲜血浸透,忽然间抬手一扬,天问的金光愈发凌厉,紧接着被楚晚宁扬起飞旋。

柳藤倏忽伸长数十尺,舞成一道金色的风,仿佛漩涡一般,将周围的厉鬼,死尸,金童玉女,连同怒吼扭曲着的鬼司仪一起,统统卷入“风”的中心,被天问舞成残影的凌厉劲势,刹那绞的粉碎!!!

“风”摧枯拉朽,周围草木拔地而起,亦不能幸免。

以楚晚宁为中心的一场巨大风暴发出璀璨耀眼的金光,一时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棺椁也好,死人也好,都成了风中轻飘飘的草絮。

卷进去,被疾速旋转的天问凌割。

碎成万点残渣……

待一切平息,楚晚宁周围已是寸草不生,荒凉空寂。

除了他一个人孑然而立,吉服鲜艳,宛如红莲初绽,海棠花落,便只有一地粉碎白骨,还有嘶嘶流窜着金光的可怖“天问”。

这样看来,楚晚宁平时抽众弟子真算是十分客气的了。

就冲他今天这个架势,如果他愿意,就算把整个善恶台的弟子在瞬间挫骨扬灰,也不是不可能……

金光渐灭。

天问化成点点碎星辰,融入楚晚宁掌中。

他缓了口气,皱了皱眉,忍着肩膀的剧痛,慢慢朝远处的徒弟们走过去。

“师昧怎么样了?”

来到他们旁边,楚晚宁隐忍着,问道。

墨燃低头去看怀里昏迷的师美人,仍然没有醒,鼻息很弱,脸颊摸上去冰冰凉凉的。这个场景太熟悉,是墨燃曾经死生摆脱不了的梦魇。

当初师昧就是这样躺在他怀里,渐渐的,就没有了呼吸……

楚晚宁附身,分别探了陈夫人和师昧的脖颈动脉,不由低沉:“嗯?怎会中毒如此之深?”

墨燃猛然抬头:“中毒?你不是说没事的么?你不是说,他们只是被蛊惑了么?”

楚晚宁皱着眉:“鬼司仪靠着香粉蛊惑,那就是一种毒。我原以为他们只是浅浅中了一层,却没有想到他们吃毒吃的那么深。”

“……”

“先送他们回陈宅。”楚晚宁道,“拔毒不难,没死就好。”

他说话的声音冷淡,没有太多波澜,虽然楚晚宁平日里说话就是如此,可是此刻听来,实在令人觉得他轻描淡写,不甚在意。

墨燃猛然想起那年大雪,他跪在雪地里,怀中是生命一丝一毫在流失的师昧。他满脸是泪,声嘶力竭地恳求楚晚宁回过头,看他的徒弟一眼,求楚晚宁抬手,救他的徒弟一命。

可是楚晚宁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也是这样轻描淡写的语气,这样波澜不惊的声调。

就这样,拒绝了墨燃这辈子唯一一次的跪地求人。

大雪中,怀里的人渐渐变得和落在肩头,落在眉梢的雪粒一样冰凉。

那一天,楚晚宁亲手杀死了两个徒弟。

一个是他可以救,却不曾相救的师明净。

一个是跪在雪地里,哀莫大于心死的墨微雨。

心里猝然生起一股惶然,一股暴虐,一股蛇一般流窜的不甘狠毒还有狂暴。

有一瞬间他忽然想暴起扼住楚晚宁的脖子,褪去所有的亲切可人的伪装,露出恶鬼的狰狞,作为一个从前世流窜来的厉鬼,狠狠地撕咬他,质问他,向他索命。

索那两个雪地里,无助的徒弟的命。

可是眼帘抬起,却陡然落在了楚晚宁满是鲜血的肩膀上。

那野兽的怒喝忽然被堵住。

他再没有吭声,只那么盯着楚晚宁的脸,几乎是仇恨的眼神,楚晚宁没有瞧见。过了一会儿,他又低头,去凝视师昧的憔悴面庞。

脑子渐渐空白起来。

如果这一次师昧再出事,那么……

“咳咳咳!!”

怀中的人忽然发出一阵急促的咳嗽。墨燃一怔,心中颤抖……师昧缓缓睁开眼睛,声音极其沙哑微弱。

“阿……燃……?”

“是!我是!”狂喜之余阴霾尽散,墨燃睁大眼睛,手掌贴上师昧微凉的脸颊,眸子里光泽颤抖,“师昧,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师昧轻轻笑了笑,依然是温柔眉眼,又转头,环顾四周:“……我们怎么在这里……我怎么昏过去了……啊!师尊……咳咳,弟子无能……弟子……”

楚晚宁道:“不要说话。”

他给师昧口中送进一粒丹药:“既然醒了,就先含着这个化毒散,不要直接吞下去。”

师昧含了药,忽然一愣,本来就没什么血色的脸庞显得更加透明:“师尊,你怎么受伤了?身上都是血……”

楚晚宁依然是那种淡淡的,波澜不惊,能气死人的声音:“没事。”

他起身,看了墨燃一眼。

“你,想办法把他们两个都带回陈宅。”

师昧醒转,墨燃内心深处的阴郁骤然被压下去,他连忙点头:“好!”

“我先走一步,有话要问陈家的人。”

楚晚宁说着转身离去,面对茫茫黑夜,四野衰草,他终于忍不住拧起眉,流露出疼痛不已的神情。

整个肩膀被五指贯穿,筋脉都被撕裂,鬼司仪的灵爪甚至都刺到了他血肉深处的骨头。就算再怎么佯作淡定的忍着,再怎么封住血脉,不至于失血昏迷,他也还是人。

也还是会痛的啊……

但是痛又如何呢。

他一步步往前走着,嫁衣的衣摆纷飞。

这么多年,人们敬他畏他,却独独没有敢站在他身边,没有人会去关心他。他也早已习惯。

晚夜玉衡,北斗仙尊。

从头到脚没人喜爱,生死病苦无人在意。

他好像生来,就不需要别人的搀扶,不需要任何依靠,也不需要任何陪伴。

所以喊痛没有必要,哭,更加没有必要。回去给自己包扎伤口,把溃烂撕裂的烂肉都割掉,涂上伤药就好了。

没人在乎他也没关系的。

反正,他一个人也就这么过来了。这么多年,都挺好的。他照顾得了自己。

来到陈宅门口,还没有进院子,就听到里面一阵撕心裂肺的尖叫。

楚晚宁顾不得自己的伤口皲裂,立刻闯了进去——只见陈老夫人披头散发,双目紧闭,却追着自己的儿子丈夫满堂乱窜,唯有陈家那个小女儿被无视了,她惶惶然站在旁边,瘦小地蜷缩着,不住发抖。

见到楚晚宁进来,陈员外和他幺子惨叫大喊着向他扑过去:“道长!道长救命!”

楚晚宁将他们挡在身后,扫了一眼陈夫人紧闭着的眼睛,怒道:“不是让你们看着她,别让她睡觉的吗!”

“看不住啊!拙荆身体不好,平日里都是早早睡的,你们走了之后,她一开始还强撑着,后来就打起了瞌睡,然后就开始发疯!嘴里嚷着……嚷着……”

陈员外缩在楚晚宁后面哆哆嗦嗦的,压根没有注意到道长居然穿着吉服,也没有注意到楚晚宁肩膀上狰狞的伤口。

楚晚宁皱眉道:“嚷着什么?”

陈员外还没开口,那发了疯的妇人就龇牙咧嘴地冲了过来,嘴里凄厉地叫嚷,居然是个妙龄女子的声音——

“薄情寡信!薄情寡信!我要你们偿命!我要你们统统给我去死!”

楚晚宁:“……厉鬼俯身。”回头朝陈员外厉声道,“这声音你可熟悉?”

陈员外上下嘴皮子打着颤,眼轱辘翻着,紧张地吞唾沫:“不知道,不熟悉,不认识啊!求道长救命!求道长除魔!”

这时候陈夫人已经扑过来了,楚晚宁抬起那只没有受伤的胳膊,凌空朝陈夫人一点,一道雷电当头劈下,将陈夫人困在结界当中。

楚晚宁回头,侧目冷然:“当真不认识?”

陈员外一迭声道:“当真不知道!当真不认识!”

楚晚宁没有再多言,他甩出天问,捆住了结界里的陈老夫人。

他原本应该捆陈员外的,更方便也更好审,但是楚晚宁有自己的行事准则,他的天问,轻易不审普通人。于是他舍弃软柿子,反去盘问陈老夫人身体里的厉鬼。

审鬼和审人不一样。

天问审人,人会直接受不了,开口讲话。

天问审鬼,会形成一个只有楚晚宁和鬼共处的结界,鬼在结界内会还原生前面貌,并把讯息传递给楚晚宁。

天问骤然燃起一道火光,沿着藤身,直直地从他这头,烧到了陈老夫人那头。

老夫人发出一声尖叫,忽然间开始抽搐,紧接着柳藤上那团原本赤红色的火焰瞬间变成幽蓝的鬼火,再从老夫人那头,又烧回楚晚宁这边。

楚晚宁闭上眼睛,那烈火沿着柳藤一直烧到他的手掌,不过那鬼火伤不到他,就那样一路沿着他的胳膊,烧到他的胸膛,而后熄灭了。

“……”

陈家一家人惊恐交加地看着眼前的场景,都不知道楚晚宁到底在做什么。

楚晚宁睫羽轻颤,双目仍然合着,眼前却渐渐出现了一道白光。紧接着,他看到那束光线里踏出一只莹白如玉的小脚,一个约莫十七八岁的少女出现在了视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