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古贺香奈脸上表情戏谑,但不知为何,浅川明辉总觉得自己从其中看出了一丝愤怒。
是错觉吧?
不过,这丝若隐若现的愤怒来得快,去得也快。
调侃完浅川明辉,古贺香奈就离开了他身边。
“怎么了,你不是要去看你义妹修习剑术吗?”迟迟没有听见浅川明辉的动静,古贺香奈回头看向他。
浅川明辉倒不是在思考与这位学姐有关的事情,佐藤柊斗在带着斋藤诗织离开之后,道场的门口处居然没有任何人留下稍作接待,无论出于哪个方面,这都不是个好安排。
然而他也只是个客人,对此多做置喙显然不妥,
“没什么。”浅川明辉当即摇头,朝着练习场地而去。
另一边,佐藤柊斗已经带着斋藤诗织来到了更衣室。
但令斋藤诗织意外的是,佐藤柊斗并没有示意让她更换衣物,抑或是拿取护具与竹剑。他只是默默看着斋藤诗织,眼神中流露出丝丝伤感。
片刻之后,佐藤柊斗开了口:“您的义兄尚未介绍如何称呼您,可以劳烦您稍作自我介绍吗?”
“这是我的疏忽。”斋藤诗织躬身致歉,“请称呼我的姓斋藤即可,我从五岁开始修习剑术,到现在一共十一年,希望今天能够在这里得到您的指教。”
浅川明辉在梦境中偶然瞥见,那股清冷凛冽的气质,这一刻复又在她身上显现。
“看得出来,斋藤桑您对于剑道并未有过疏忽,眼下的态度就是明证。”佐藤柊斗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
不过话才出口,他就意识到自己作为对方的陪练而非师父,刚一见面就说出这样的话语显然有不敬的嫌疑。
“恕我刚才言语失礼,但我仍旧有个小问题,希望斋藤桑您能够回答。”
“请说。”斋藤诗织轻声道。
“您究竟想要在陪练中获得什么?”佐藤柊斗直视斋藤诗织的双眸,没有丝毫掩饰。
“磨练身心。”斋藤诗织用简短的话语答道。
“我明白了。”佐藤柊斗点了点头,“请稍等片刻,我去取一套与您身形大致相符的衣物来。至于护具以及竹剑,请在进入练习场地前自行拿取。”
“麻烦您了,这之后的事情就不烦劳操心了。”
听罢,佐藤柊斗转身离开,前去拿取衣物。
斋藤诗织则在更衣室内缓缓踱步,浏览着室内的装扮。
在房间的角落中,一套衣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这套练习用的黑衣无论从材质面料上来说,都是极为不错的。但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这套衣服明显有些老旧。
很像是很长时间之前被使用过,但次数不多,只是衣服本身面料被时间侵蚀,并非正常磨损。
衣服上并没有附着灰尘,像是有人定期对它进行清理。
斋藤诗织正在奇怪时,脚步声响起,佐藤柊斗手捧一套黑衣回到了更衣室,正巧看见注视着角落中黑衣的女孩。
“斋藤桑,衣服已经为您取来了,请您自行更衣,我会在房间外等待。”佐藤柊斗开口道,声音不知道为何有些低沉。
斋藤诗织回过神,答应了一声。
不久之后,佐藤柊斗在更衣室外等到了换好衣物的斋藤诗织。
“请跟我来。”佐藤柊斗怔住片刻才道。
……
练习场地中,浅川明辉与古贺香奈已经脱去鞋袜,赤脚站在了木质地板上。
尽管才不过早上八点左右,但残夏剩余的热力已然发动,在整片场地中蒸腾起了热气。
浅川明辉抹去额角渗出的汗水,瞥了眼身侧似乎有些不耐烦的古贺香奈。
这位学姐进入场地前,一路上都在东看西看,但道场中古朴的摆设丝毫没有引起她的兴趣,只是徒增无聊而已。
眼下的练习场地更加如此,除了一侧的墙边摆放着一把真正的武士刀,其它没有丝毫惹眼的地方。
古贺香奈同样被武士刀吸引了注意力,不过她很快就将目光移开了,不知道在思考些什么。
以浅川明辉对于剑道的片面了解,练习场地并没有理由摆放武士刀。不如说,在道场中出现武士刀本身就属于很少见的事情——武士刀出鞘通常是为了面对敌人,而不是面对同门。
正想着出口聊些什么,练习场地另一侧的大门被缓缓推开,佐藤柊斗带着斋藤诗织出现在大门口。
浅川明辉原本有些燥热的气息忽地平稳了下来。
在最初遇见斋藤诗织时,她的打扮都符合青春少女的特点,衣物大多色调明快,与女孩自身的活力互相映衬。
如今她身着全黑的练习衣物,黑发仍如之前一般束起,衣物上没有了令人关注的点,自然让浅川明辉将关注点放在了她的面庞上。
五官小巧,面庞白皙,神色沉静,仿若河塘中盛开的白荷,在夏夜的喧闹中让人心中自静。
两人分别穿戴上护具,将面容掩盖在银白面罩之下。
走入场中时,两人似乎已经将旁观的浅川明辉与古贺香奈视作不存在,只是集中精神于即将开始的切磋上。
不过,佐藤柊斗的举动却破坏了场中两人的和谐,也让一旁的两位观战群众有些错愕。
他走到了武士刀前,放开了手中的竹剑,以左手郑重其事地捧起了刀鞘,接着将武士刀抽出,让窗外落入的阳光随着刃面反射而出。
浅川明辉分明听到,刀出鞘时,有轻吟声传来。而佐藤柊斗做出这样的举动,似乎就是为了倾听刀出鞘的声音。
而这位中年男子在取刀出鞘后,又再度收刀归鞘,回到了斋藤诗织面前。
双方互相致礼之后,旋即摆正了姿态。
“请客人您充当一次裁判,倒数之后宣布切磋开始!”佐藤柊斗突然转头面向浅川明辉,扬声道。
浅川明辉当即应下,向前走了两步。
“三,二,一,开始!”他没有犹豫,仅在佐藤柊斗调整回姿势之后喊出了声。
不过另他有些诧异的是,两人摆出的姿势和他在高校中见识到的姿势完全不同。但眼下他也不可能出声询问,只有默默观察。
其中,佐藤柊斗的步伐与持剑姿势明显偏向进攻,而斋藤诗织则似乎与之对应,采取了防守姿态。
不断的步伐微调之中,浅川明辉感觉到汗滴从额角挂下,下意识地抬起了手,准备拭去汗珠。
正当他的注意力稍有分散之时,佐藤柊斗突然改变了自己的步伐,朝斋藤诗织而去。
看到这一幕,一直全神贯注的古贺香奈忍不住皱了皱眉。
她虽然也并未了解多少剑道知识,但以对佐藤柊斗动作的判断,以及阴阳师的灵觉,自然能感到一股惨烈无前的气势。
放在与妖怪作战,甚至是在面对人类敌手的时候,这种气势毫无疑问会使胜利的天平倾向于佐藤柊斗,但眼下只是陪练。
换句话说,佐藤柊斗应该做的事,是以更柔和更缓慢的剑势攻向斋藤诗织,逼迫她作出应对,而非一上来即分出胜负,甚至隐隐有置对手于死地的意思。
当然,佐藤柊斗眼下的气势并非针对斋藤诗织,这点浅川明辉与古贺香奈都能够察觉。
而斋藤诗织的回应也同样出乎浅川明辉的意料,在佐藤柊斗疾速而又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势之下,她只是不时挥剑,稳守自身,毫无半点骄矜冒进之态。
到此为止,浅川明辉终于明悟了一件事。
斋藤诗织所说的修习剑术,与高校社团中的剑道完全不是一码事。
学生们练习的应该被称作竞技剑道,而眼前这两人使用的,是标标准准,用以实战对敌的剑术。
思考了片刻,斋藤诗织与佐藤柊斗间的碰撞也已经到了白热化。
斋藤诗织虽然稳守己身,但终究在力气上比不过佐藤柊斗,招架不及的情况下,被佐藤柊斗一剑荡开守势,劈中了面部。
见此情形,浅川明辉当即叫停。
场中二人也就此分开,旋即取下了面罩,严肃相对。
不过,终究还是还是斋藤诗织先开口,让气氛稍稍松散:“佐藤先生,我请求您,成为我的剑术陪练。”
听到这里,浅川明辉终于肯定了刚刚自己的的判断。
斋藤诗织想要的陪练,是能够进行实战练习,实打实进行硬碰的陪练。学生社团中常见的剑道,似乎完全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我自然没有问题,只要斋藤桑您没有疑虑就好。”佐藤柊斗微微点头,答应了下来。
“除此之外,我还有个疑问。”
“请说。”
“恕我失礼,据我父亲所说,东京的剑术传承早已残存无几,佐藤先生您是接受了传承吗?斋藤诗织刨根究底道,“而且您的剑术中所包含的气势,绝对不是只做练习的人能够拥有,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呢?”
佐藤柊斗沉默了片刻道:“都是些陈年往事了,斋藤桑当真要听?”
斋藤诗织神情认真地点了点头。
“换个地方吧,练习场地也不适合交谈。”佐藤柊斗点了点头,勉强算是答应了下来。
短暂交谈之后,两人各自脱下护具,准备离开场地。
趁此机会,浅川明辉赶在斋藤诗织走出练习场地前拉住了她。
“斋藤,如果只是好奇心,就不用这样让佐藤大叔去说他的过去吧?”浅川明辉劝了一句。
斋藤诗织摇了摇头,纠正道:“浅川哥哥,不是我想要强逼佐藤先生去说他的往事,而是他的剑术告诉了我,他想要说些什么。那股想要倾诉的欲望十分强烈,也自然而然影响到了他剑术的发挥。”
既然从小接受训练的女孩这么说了,浅川明辉自然没有理由反对。招呼了一声有些愣神的古贺香奈,浅川明辉和斋藤诗织走出了场地。
武士刀静静躺在木架之上,仿佛被遗弃般,隔绝在了大门之后。
离开场地,几人很快在佐藤柊斗的引领下来到道场中专门设置的茶室。
从之前佐藤柊斗接待他们只是进门简单交谈来看,那时这位道场主人只是将他们当作寻常练习剑道的年轻人,当时也只是简单聊两句,算是互相了解一下情况。
但眼下邀请他们进入茶室,明显是这位道场主人决定认真对待他们。
三人盘腿下座,静静地看着佐藤柊斗沏茶,将茶水缓缓倒入茶盅,呈于他们面前。
不过,佐藤柊斗眼下显然没有品茶的心思,他几次张口欲言,最后却只是轻啜一口茶水。
浅川明辉仿效着他的动作,耐心等待着佐藤忠都开口。
“几位不知道有没有听说过,本世纪初曾经发生的一连串未解悬案?”半晌之后,佐藤柊斗以问题开头道。
斋藤诗织尚且在思索的时候,浅川明辉就已经想起了昨天在节目中嘉宾的介绍。不过比他更快一步的,是之前一直没有反应的古贺香奈。
“您是指和青白玉石有关的一系列事件吗?”这位学姐眼神灼灼,盯视着佐藤柊斗。
“正是这一连串案件。所有和这块玉石扯上关系的人,下场都不算好,甚至都可以说是惨痛……”佐藤柊斗重述了一遍,“我的剑术,就和这些事情有关。”
浅川明辉轻轻点头,心中的疑惑大了不少。
到现在,他已经从好几个渠道听说了青白玉石的事情,说明这件事肯定存在真实性。但这些事情背后究竟是什么,却没有人知道。
“正如斋藤桑所说,我年轻时好勇斗狠,几乎就要进入黑道打生打死,所幸后来偶然接受了剑术传承。”佐藤柊斗的眼神有些涣散,仿佛在看着几人身后不存在的事物,”高校毕业之后,我就下定决心,要在国内打出自己的名声,让所有练剑的人都知悉我的名字。”
“不过,再怎么说我也仅仅接受了剑术传承,没有大量的实战,没有充分的习练,甚至有时连来往各地的花费都不能凑齐。”说到这里,佐藤柊斗苦笑了一声。
不知道是为了自己年轻时的不自量力,还是因为其它某些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