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小川的双眼顿时睁圆，一阵的心惊，开口言道，“啊，此乃孤的乌骓声嘶。马僮！将孤的战马牵了上来！”

外面的马僮答应了一声，然后拿着马鞭上的场来，但是到了帐前的时候，一阵马嘶声再次响起，那马僮也是做出了一副乌骓马人立而起的样子，竟然被马鞭拉着后退了几步，然后他安抚住宝马，一步一步的将乌骓马给牵到了帐前。

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些龙套演员，这些人也都是在戏校里经过了最少三四年的专业训练才有资格来当龙套的，虽然他们唱功不行，但是一些身怀绝技的人，也是在京剧舞台上不可或缺的存在。

马僮来到帐前，高举着马鞭，站在那里，就相当于马匹停在这里。

郑小川则是从帐中伴随着一阵锣鼓声，一个圆场，从帐中走了出来，来到了乌骓马的旁边，伸手虚摸着乌骓马的马鬃，开口言道，“乌骓呀乌骓！想你跟随孤家，东征西讨，百战百胜。今日被困垓下，就是你……唉！也无有用武之地了！”

旁边的裴琰之看到这一幕，也是掩面悲声不已，如此英雄，穷途末路，怎能不让人痛心疾首。

郑小川看着长嘶不已的乌骓马，也是心中悲痛的开口唱道，

“乌骓马它竟知大势去矣，

因此上在帐前长嘶叹息！”

郑小川一边摸着马鬃，一边让马僮带着马下去，但是刚走了两步，乌骓马长嘶人立而起，郑小川跟马僮同时抬起右脚，一边安抚着乌骓马，一边顿着脚向后走去。

最后乌骓马终于不再嘶叫，马僮拿着马鞭一步一步的向着下场门的方向走去。

而郑小川则是用手一直在身边晃动着，好像乌骓马还在自己的身边，自己还在摸着乌骓马的马鬃一般，可见项羽对乌骓马的情意之深。

看着郑小川一直看着乌骓马的方向，裴琰之也是心中哀苦不已，来到郑小川的身后，双手放在胸前，拱手言道，“大王！——”

郑小川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了乌骓马的方向。

裴琰之哀苦之色更甚，继续拱手，开口言道，“大王——！”

郑小川这次连头都没有回，但是手上的动作则是停了下来。

裴琰之最后一次开口喊道，“大王——！”

这一次，郑小川才回过头来，叹息一声，两人携手揽腕回到帐中。

裴琰之看着郑小川一副垂头丧气之势，也是赶紧劝慰道，“啊大王，好在垓下之地，高岗绝岩，不易攻入；候得机会，再图破围求救，也还不迟呀！”

郑小川听得这话，心中微动，开口言道，“这个……哎！”转瞬又是摇头不已。

裴琰之赶紧说道，“大王，备得有酒，在与大王对饮几杯！”

郑小川闻听此言，摇头叹息，大喝了一声，“哎！如此酒来——！”

裴琰之看到郑小川如此的伤感，也是拱手言道，“大王，请——”这一声哭腔，低回婉转，也是让郑小川闻之色变，两人对视着，后面的乐队吹打起来，侍女上来送上美酒。

两人一番做派。

裴琰之向着郑小川颦颦走了两步，然后拉着披风，背过身去，向着自己的位置走去。

而郑小川则是将自己的髯口托起，然后往自己的胳膊上一搭，再一抖手，将髯口放下，迈着霸王步就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缓缓坐下！

裴琰之到了桌前，端起酒壶，给两人的酒杯中斟满了酒。

裴琰之举起酒杯，开口言道，“大王，请！——”

两人满饮此杯。

正当裴琰之准备给郑小川再倒上一杯的时候，只见郑小川喝完酒之后，直接将酒杯扔到了半空中，怒喝一声，“嘿！——”

吓得裴琰之手中的酒壶都掉在了地上，惊慌失措的坐在了椅子上。

郑小川从桌子后面走了出来，一字一顿的说道，“咳！想俺项羽呵！——”

这是叫板起唱了。

郑小川开口唱道，

“力拔山兮气盖世，

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

虞兮虞兮奈若何！”

这一段唱，裴琰之和郑小川一起在台上舞了起来，两人的动作一模一样，不过一个刚劲有力，一个柔美可人，最后的时候，郑小川拉着裴琰之的手，一字一顿的唱出了“虞兮虞兮奈若何”，而裴琰之也是被感动的一下一下的抽泣了起来。

最后在郑小川唱完之后，裴琰之也是直接背身扑倒了郑小川的怀中，悲泣出声。

裴琰之用披风遮面，拭去眼泪，强带欢笑的来到郑小川的面前，开口言道，“大王慷慨悲歌，使人泪下。待妾妃歌舞一回，聊以解忧如何？”

郑小川一脸感动的看着裴琰之，言道，“唉！有劳妃子！”

裴琰之终于忍不住，声带哭音的用披风半遮着俏脸，于郑小川对视着，开口言道，“如此，妃子出丑了！——”

裴琰之半跪在地上，郑小川弯下腰看着裴琰之，这一幕真真的让人伤心不已。

等了片刻，裴琰之才从地上站起身，侧过身去，拭去了泪水，扭过头来，笑容妍妍的看向了郑小川，但是那副强带欢笑的样子，也是让台下的观众们不由得痛心不已。

裴琰之伸手相请，请郑小川入座，郑小川目视裴琰之，而裴琰之的眼神微微闪躲，强带欢笑，嘴角虽然带笑，但是眼中的悲切则是让人心碎。

一段默不作声的内心戏，让两人也是演绎的非常的让人动容。

裴琰之微微退后两步，快步走下台去，更衣准备歌舞。

而郑小川也是心中郁闷的闷哼了一声，双手一拍，一托自己的髯口，向外狠狠的一甩，表达了自己的内心的不安和痛苦。

郑小川背过身去，迈着霸王步向自己的座位走去，但是如今的霸王步早已没有刚开始的霸气了，而是略带一丝暮气。

郑小川刚刚入座，裴琰之就轻移莲步，如同仙女一样飘着就上台来了。

只见他脱去了外面的披风，露出了里面穿的黄色小古装衣，罩湖蓝色虎头鱼鳞甲，看着高贵典雅，美艳无双，这个鱼鳞甲是当年梅兰方大师专门为虞姬设计的，这个“鱼”字，就暗合了虞姬的“虞”字，非常的有深意。

而裴琰之单手拿着两把剑，背在身后，来到九龙口的地方，左手持剑，右手高举剑指，锣鼓家伙“仓”的一声，一个亮相，也是引得台下的观众不住的叫好，这个扮相简直绝了。

只见裴琰之从九龙口向前一步一步的走着，虽然腰肢摆的风流，但是脸上的凄苦之情并未有任何的减少，反而不住的落泪，未持剑的手也在不停的抹着眼泪，终于走到了帐外。

裴琰之看了一眼帐内的项羽，看着对方一脸的愁苦，他也是赶紧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拭去，拿着宝剑，一步一颦的向着帐内走去。

来到帐中，裴琰之走了一个圆场，身形风流，俏丽多姿，手眼身法步无一不佳，台下的观众也是不住的叫好。

这个时候，胡琴声忽然响起，裴琰之一手拿着一把剑，准备开始这一出经典的剑舞。

裴琰之一边舞动，一边开口唱道，

“劝君王饮酒听虞歌，

解君忧闷舞婆娑。

嬴秦无道把江山破，

英雄四路起干戈。

自古常言不欺我，

成败兴亡一刹那。

宽心饮酒宝帐坐——”

这一段剑舞，可是说是《霸王别姬》中最经典的一段了，没有之一，一边舞剑，一边唱戏，气息不乱，手眼身法步，必须要完全配合好，这个时候的虞姬，虽然是舞给项羽看的，但是又何尝不是舞给自己看的呢。

只见裴琰之手中的两把宝剑如同蛟龙出海一般，在舞台上耍出了两道白练，少了几分女子的柔美，多了几分男性的刚强，但是台下的观众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别扭的，反而感到了别有一番味道。

不管是梅兰方大师，还有梅文玖大师，或者是李正素，他们饰演的虞姬在这一段的剑舞也是由慢到快，各有千秋，不过都是如同女子一般的柔。

裴琰之则是非常带有自己的个人特色，但是又不能表现的太厉害了，毕竟虞姬的人设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而已，手中的剑也只不过是一种舞蹈的工具，又不是真正的武器。

到了最后，裴琰之在舞台的正中央，背过身去，手中的双剑在自己的头顶十字交叉，然后身子缓缓的向后仰过去，双脚稳稳的站在那里，一个完美的“下腰”动作，双手并无任何的颤抖，而她头上的虞姬冠轻轻触到地面，裴琰之才缓缓的站起身。

这一个动作的难度极大，下腰并不难，难的是手中双剑十字交叉，而且一直举在头顶，并无晃动，而且在没有支撑的情况下，直接下腰到头上的虞姬冠触到地面才缓缓起身，就算是梅派中的很多女性都很难做到这一点，没想到裴琰之作为一个男性，他的腰竟然可以软到这种地步。

乐队的弦声到这里也就彻底结束了，裴琰之则是一个转身，双剑朝外亮相，最后将双把剑合在右手，柱在地上，一副筋疲力尽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