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廉贞在大炮炸膛事件之后,一病不起。万般无奈之下,佟怀信挑起了大梁,再难,这一关都要抗过去。
他们的身后,是整个临台,乃至江南的百姓。
送来的大炮是万万不敢再去碰了,也没有人会修,丢在一旁,实打实成了唬人的纸老虎。
夏瑜日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闭门不见人,佟怀信每日去敲,都没有回应。
“夏瑜?夏瑜,你开开门呐,我知道你担心,忧虑,可是也不能不吃饭呀,夏瑜,夏…”
佟怀信话还没说完,这一回,两日紧闭的大门终于有了声响。
夏瑜从里面拉开门,一脸的严肃。
“你说,那种一拉就爆的地雷到底是怎么造的?”
“一拉就爆?”
佟怀信见她一本正经,推开门径直进屋,一同讨论起来。
佟怀信随意拿起夏瑜桌上已经摆上的好几个自制的新玩意,锉刀挖出一个小坑的石头,大小不一的瓶瓶罐罐,掏空的竹筒子,两个捣药的药杵。
再看看夏瑜一手的乌漆麻黑,蓝色袍子上也弄了不少。
他这才注意到屋子里飘散的特殊的味道,这丫头,胆子是真大,居然在捣鼓火药。
“哪来的?”
佟怀信一把抓住她又在开工忙活的胳膊,不无担忧地质问。
“什么哪来的,反正不是偷来的,这不是重点。”
她一下从佟怀信的手里将自己被控制的胳膊挣脱了出来,徒手又添了几把到一个竹筒里。
“金属高速摩擦火石应该就能引爆了吧…”
夏瑜自言自语,她上学的时候对这些东西完全不感兴趣,学的也是一知半解的,很吃力,如今要运用到实践之中,才明白书到用时方恨少。
“额,刚轮发火,你听说过吗?”
“刚轮发火?什么意思?”
“你看啊,”佟怀信把桌上这一堆瓶瓶罐罐扫到一边,又倒了些茶水到桌面上,蘸着水渍,大致勾勒出了一个简易草图。
随后开始边继续比划,边认真做起了讲解。
“这是一个木匣,用两组铁闸板隔成三格,两头格窄,中格宽。每组闸板有中间锉成半圆形的两块铁板,两块板合在一起,中间两半圆缺合成一圆孔用以架钢轮。
钢轮的两轮镶嵌火石,分别位于两窄格内。窄格两侧各有一孔,引入药线。在轮轴中央设一突出铁齿,在齿轴处钉绕绳索一条,称作滚石绳。
绳的另一端从匣底中孔眼内穿出,系一块重石,就叫做千斤石。
这块石头必须要用一木板托住,衬于匣底。木板一端用绳系住,另一端用铁栓销定,铁栓一头有圈,用以系绳,引出在,藏在路上。
如果有人踏扯,绳牵栓出,木板翻下,千斤石坠落,带动钢轮转动,摩擦发火,引燃药线,分别引爆各处弹雷。”
佟怀信说了一大通,口干舌燥,也不客气,随手翻过了个茶杯,给自己倒了杯热茶,润润嗓子。
“这么神奇?”
夏瑜还是一脸懵,歪头看了半天的草图,费了很大脑筋试图去理解,着实有些难度。
“怎么样,我说的够清楚了吧?”
“嗯,清楚了清楚了。”
夏瑜嗯嗯啊啊的支吾着答应了,眼神飘忽,像极了数学课上,根本没听懂课的她,随和跟着全班一起附和,人云亦云。
“这方面你是行家,那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
“对,你这两天就负责把这个刚轮发火的装置给捣鼓出来,要快,要有效,我听附近的渔民说,马上就要涨潮了,琉岛很可能就会选在那几日登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好,我这就去办!”
抿完最后一口热茶,佟怀信表情凝重,将那手上的杯子重重一搁,扬长而去。
大战在即。
夏廉贞没有履行教授夏瑜马术跟基本拳脚功夫的承诺。
她只有一个人落寞地在校场跟着所有军士一道,单独训练。
“杀,杀杀!”
原本该整齐划一,响彻云霄的喊杀声,如今却是有气无力,每个人都提不起精神,往日夏家军的威武雄风,哪还有影子。
这些人是第一道也是最重要的屏障,跟随夏廉贞多年的副参将操练多次,换了几次队形,调整了几次操练内容,都丝毫不见起色,马上停了整队,急得跳脚的骂娘训话。
夏瑜在一边,观察良久,眼见着如今士气如此低迷,无精打采,看在眼里更是急在心里。
“李叔!”
她打断参将的暴跳如雷,款款上前,扫视了一圈或稚嫩,或风霜的脸,一个个低垂着头,暗淡无光。
她深呼吸,望向鸦雀无声的肃穆阵队,不经意间就扫到一张熟悉的脸,金燕子。
金燕子面无表情,目不斜视,站地笔直,眼神里原本的桀骜不驯,如今都是毫无意义的空洞。
“李叔,您歇一会儿,我想聊两句。”
大小姐的话,李参将自然不敢不从,尤其见识了夏瑜在宁绥卓越的军事素养,一向对夏瑜是毕恭毕敬,只能说虎父无犬女。
李参将一言不发,退到一边,很快就给夏瑜腾出位置,这便是对她最好的支持。
夏瑜略微颔首,向李参将做了表示,便也不再多客套,上前一步,朗声对所有人说道。
“将士们,兄弟们,同胞们。”
“我知道,在这样的一个世道,为这样的朝廷卖命,连每个月的饷钱都发不齐,却还要拿钱供养那么遗老遗少,新晋的洋大人,你们每个人心里都不愿意,都觉得委屈,都觉得凭什么。
是啊,凭什么?拿着大把的雪花银去跪舔外国狗,拿枪杆子去换烟枪子。自己人呢,到头来累死累活,还要搞窝里斗,粗制滥造自己用,私相授受,只要有钱,什么都好商量,两个字,无耻!”
“可是!”
夏瑜替所有人大骂了一通,借着出了口憋在心里的大闷气,一个转折,又拉回了正题。
“再苦再难,临台都必须守下去!咱们的身后就是父母高堂,妻子儿女,姐妹兄弟,没有了我们,没有了我们的守护,他们只能没有尊严的任人欺凌杀戮,人不能称之为人,家不能称之为家,不能做亡国奴啊,不能!”
话及此处,夏瑜激动滚烫的泪水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她终于隐隐约约,有些明白了历史课本上,那些振臂高呼的爱国觉醒者,心里是怎样的澎湃。
“大小姐,我就是恨,明明那些蓝眼睛金头发的蛮夷子把我们几个兄弟害成这样,夏大人也为此一病不起,佟大人还要天天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没天理!”
“对,没天理!没天理!”
几个人马上随声附和起来,抗议之声越来越多。
“好!今儿我就带着各位兄弟下了他们这帮洋鬼子的枪,也叫他们认识认识什么叫规矩,什么叫体统!”
群情激奋,众人拱火,有夏瑜带头领着,更是毫无顾忌,痛快地放开手脚。
“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