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一场秋雨一场寒。
晚来天欲雨。
淅淅沥沥下个不停,不算大,却真真实实能感受到气温一下又降下来不少。
夜。
萧瑟寂寥。
三柄油纸伞突然出现在早就空无一人的街头,不紧不慢停在一处幽门深深的宅院之前。
里面并没有灯,门前挂的照明灯笼也是黑着的,死气沉沉。
远看就是一只在暗夜里潜伏许久,张着深渊巨口,待人乖乖上门,好将其一口吞噬的怪兽。
乔锦心收伞,提袍,仔细脚下水坑,同顾维均一道,到屋檐下,伸手拉起,有力扣响了一侧门环。
金属敲击的声音比巴掌有穿透力的多,不大功夫,门倏然洞开,探出头的是一脸憔悴的贵福。
“爷,爷,爷?少夫人?”
贵福以为自己花眼了,结结巴巴,一个激灵完全醒了。
“贵福,几日不见,还给你家少掌柜的长辈分啦?”
乔锦心笑着调侃,伸手推开大门,一只脚已经完全跨进来。
贵福激动的手足无措,甚至开始掉起了金豆子,委屈的跟两位主子哭诉自己的遭遇。
“您二位不在的这阵子,整个府上,上上下下的都要给咱们院脸色看,就连倒恭桶的也几天不来了,就是觉得您二位是在山匪窝里,永远回不来了。”
哭诉归哭诉,一路跟着,贵福也没闲着,抢着把三人身上背的手上拿的行李包袱,都一应自己背着。
“不给倒恭桶啊,这就过分了,那咱们房里不得臭死!”
“少夫人您放心,秀云不在,咱院子的都是男人,全出去方便解手,屋里干净的很。”
“出去?能出哪去?你们该不会在后面那个假山拐角……咳咳咳”
“额,偶尔,偶尔。”
被一下猜中,贵福有些不好意思,脸上泛着可疑红晕。
乔锦心无语。
一想到自己过去还经常躲在那假山里面,偷吃叫秀云从街面上带回的小吃,而如今这个曾是自己“秘密基地”,藏着自己许多美好回忆的地方,估计早就成了腌臜不堪的“污秽之地”,乔锦心在心里悲愤哀鸣。
“咳咳咳,贵福,怎么你也开始守门房了?”
顾维均觉得现下讨论的这个话题不太妥当,赶紧重新起头,换了一个。
“哦,贵叔都在照顾老爷,好像是最近老爷忧思,整宿的睡不安稳。”
“爷,要不您去看看老爷吧,看到您平安归来了,兴许能好些。”
“呵,他忧思的怕不是钱没了吧?”
乔锦心并不客气,直接出言相讥奚落。
“去看看吧,好歹得报个平安。”
顾维均拉拉乔锦心衣袖,眼里居然有肯求。
“行吧,你非要我去也行,我可不保证一会出言不逊,把他老人家又给气出个好歹来。”
“你好赖也收着点,硬对硬也没意思。”
乔锦心没再出言反驳,算是默然同意了。
“诶,额呵,咳咳咳咳咳……”
雨突然下大了不少,簌簌唰唰,掩了不少天地间的声响,只除了这老人重重的串串咳嗽。
窗影子里,一个佝偻的身躯正以诡异的姿势坐着,下颌骨前突,似是整个灵魂都在贪婪的,吸取着面前的一缕扑面而来的“神仙气”。
大雨如同幕帘子,遮挡了一切视线。
四个人均没有发现异样,到跟前,只知道灯还亮着没熄,说明人还没睡下。
“老爷!”
常贵谨慎的开嗓,里面的人没应。
“老爷?”
又略略抬高音量来唤,依旧一样。
顾维均把常贵推到一边,亲自上阵。
“爹,儿子回来了,开开门。”
不是大吼,有节制且音量适中,若不是房中人耳背,是绝对能听着的。
回答他的依旧是下的越来越急的雨声。
“爹?爹!”
顾维均贴耳,能听到屋里还有偶尔的人声轻咳,确定有人在,马上大力的拍门,“彭彭彭”的,又一阵子无果,门又是从内往里插好的,他只好要撞门。
“敲什么敲?”
正卯足了劲儿,要往里冲,门终于是“吱呀”一声,自己开了。
“爹?”
开门的竟是顾老爷子。
“回来啦?”
见是儿子,顾老爷子也没表现的特别意外激动,一切都很平静。
开门以后,他自己就又坐回桌前,好像有几分恍惚。
“爹,你的腿不要紧吧?贵叔呢?”
顾维均试探着询问,还要四下扫视一圈,就只顾老爷子一个人在屋内。
“哦,我没事,好的很,用过徐先生的神药啊,腿好多了。”
为了验证自己的话,顾老爷子还要特意欢喜站起来转一圈,走两步,所言非虚。
“那爹,儿子就退下了,天冷了,您也早些歇着。”
“啊,哦哦,好好。”
顾老爷子看向众人的眼神略有迷离,哪里还有平日里的精明算计。
乔锦心本还要再说什么,此时已经被顾维均强硬的按着肩膀推出门去,她的视线一直定在一直坐在桌前,还在愣愣发呆的顾老爷子身上。
那个神态,如同是被人勾了魂魄的提线木偶,没有生气。
顾维均也注意到乔锦心的视线,只是他更细心眼尖,看到了桌上还有一小撮未完全燃尽的纸灰。
他嘴角肌肉细微动一下,也不算是笑,冷漠无情。
“你不觉得有问题吗?”
回到自己院子,换下干爽的衣裳,乔锦心提了自己心中困惑。
“什么?”
顾维均特意又加一床被褥,雨夜湿冷,怕寒气入侵。
“老顽固不对劲,你看他刚看人的眼神,说话神态,整个都变了,见到许久没回来的你也一样,整个人都木木的。”
“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晚上一宿宿睡不着精神不济,脑子木了反应慢也情有可原。”
“再说,最近府上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太多,咱们又许久不在,所以啊,我早就说要回来了。”
“不对不对。”
乔锦心用力咬着下唇,直觉告诉她此事有很大端倪。
“怎么不对了,你少瞎分析了,留着精神明天想想怎么好好对付,英明神武佟大人吧。”
“怎么,这么快?明天就去府衙了?”
“是啊,再不去头七都过了,嫂子的亡灵上路都安生不了。”
“我想先把巧儿接回来,带她一起去接她娘。”
“也行吧,总不能一直让她流落在外头。”
“可是老顽固那里……”
乔锦心还是忌惮着这顾老爷子会再翻旧账,那巧儿便还不如继续留在牟大娘子那来的安全。
“你放心吧,事情都过去了,爹也是一时气极了,又抹不开面子,才会如此,现在一切都平息了,谁还会想的起这些?毕竟是亲孙女,还真能把她怎么样?”
“那可不一定,当初那可是真打,也没见得念在亲孙女面上,下手轻点。”
“有我保着,你放心。”
顾维均抓起乔锦心的小手,包在自己两掌之间,感受到冰冷,还为她揉搓取暖。
“又这么冰冰凉?”
“不要紧的,不早了,赶紧睡吧。”
面对顾维均的温柔,乔锦心依旧不是很习惯,虽然这段时间的共患难,二人的距离其实拉进了不少,不似之前那么排斥别扭了。
“好。”
顾维均嘴角上扬,眼也是笑的月牙弯弯,等乔锦心慌里慌张躺着了,才熄灭烛火,轻车熟路,从背后抱着她腰,一脸满足安然的贴着她后背。
“你,你干嘛?要睡就好好睡!”
乔锦心当然不习惯又用手肘捅他胸口。
“不抱着我睡不着。”
又是无赖的口吻,同样的不给反驳机会就又厚着脸皮,也不知道真假就猝然进入梦乡。
伴着他均匀的一呼一吸,乔锦心也只得睡了,最起码今夜他没有闹腾。
清晨唤醒二人的是窗外的呼呼风声。
一夜的大雨,四处据是有些刺骨的湿冷,还是灰蒙的天,让人也心情积郁。
乔锦心想早些起来穿衣服,一脱开被窝就感觉钻风,几次撩开被窝,进来又出去,最后想着在被窝里穿外衣外裤。
“你这样掀来掀开的,热气都跑没了。”
本还在被窝里睡着的顾维均,很早就被乔锦心给吵醒了,他没有起床气,只是一个侧身,单手撑着自己脑袋,悬空架着,认真看着乔锦心在干什么。
“可是冷啊,衣服都是冰冰凉的,我不想下去穿。”
“那你先躺着暖暖,我来。”
“诶?”
乔锦心不知其何意。
不由分说,顾维均又又又一次,按着乔锦心肩头,让她好生躺着,自己给她好好掖着被子,自己坐起来,一下子把被面上乔锦心拿来的所有要穿的都抱在自己怀里。
“诶诶诶,你拿我里衣干什么,你个流氓!”
看到顾维均手上动作,乔锦心脸一下子就红了,一下子直挺挺坐起来,劈手来夺。
“你不是嫌穿着冷吗?我给你暖暖!”
顾维均抱的更紧了,嬉皮笑脸的躲闪,背过身去,就是不给。
“顾维均你别太过分啊,赶紧还给我!”
乔锦心冷声指着偏头正看她的顾维均警告。
“急什么,一会捂好了马上给你!”
顾维均好是突然找到了逗乔锦心的乐趣,就是不给。
一气之下,乔锦心是也不管冷不冷的了,直接一掀被褥,用脚蹬到床下,硬抢。
于是,不明所以,推开门,送来洗漱水的秀云,一大早就看到自家知书达理的小姐就这么大咧咧骑着,跨坐在少掌柜身上,被褥也早就踢没了,二人都是衣衫不整,发丝凌乱,胸前起伏不定。
一见这架势,秀云立马退出去,差点踩到,随后正要欢喜送早膳的常贵。
“不能进!”
秀云双臂抬起,一脸严肃的潮红。
“哈?为啥啊?”
“小姐跟少掌柜的在办正事!”
“什么正事?”
常贵一脸懵。
“你自己听。”
秀云红着脸,让到一边。
里面乔锦心跟顾维均还在继续争抢。
她已经掌握了不少主动权,扯着把顾维均耳垂捏在手里。
“顾维均!你赶紧!”
“啊,啊,啊,好好好!”
常贵贼兮兮的,一副了然神情。
“少夫人可真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