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胤禩走到这座尊贵巍峨的乾清宫殿前的时候，还是忍不住心头一痛。曾经的他，无知地认为，只要自己努力争气，就一定能讨汗阿玛欢心。却不曾想，他愈是贤能，就愈是为汗阿玛所恶！

或许，汗阿玛对他这个儿子，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喜爱吧？所以他能够说出那个刻薄无情的话，辛者库贱妇所出？他的额娘是辛者库贱妇，那汗阿玛您呢？当您若不是您宠爱辛者库贱妇，哪里会有我的存在？！

胤禩苦笑不已，心下亦觉得古怪，汗阿玛既然如此恨他，为何要在大年初一这样喜庆的日子要见他？！

怀着疑惑，胤禩走进了温暖的殿中。

“儿子给汗阿玛请安！”胤禩一看到那个苍老的身影，便跪了下来。

玄烨仔细打量着这个胤禩，胤禩跪着，玄烨只能看待他的后脑勺而已。但也看得出，这个胤禩身量要更消瘦些。

“起来，让朕好好看看你。”玄烨叹着气道。

胤禩一愣，这样的语气……汗阿玛竟然也会有对他温言温语的时候？！胤禩错愕地抬起头来，看着这个眉目异常慈祥的皇父，“汗……汗阿玛？”您哪根筋又不对了？

玄烨打量着胤禩这张脸，已然是胡子拉碴，有些颓唐，玄烨轻轻点了点头，“很像，起码有七分像，唯独眼睛不一样。”

胤禩陡然瞪圆了眼睛，“您、您——您是那个汗阿玛？！”这一瞬，胤禩才终于明白，不是汗阿玛赦免了他，而是那边那个汗阿玛。

玄烨笑容苦涩，点了点头，“是朕。”

一时间胤禩鼻子有些酸酸的，“您……为什么来这儿了？”

玄烨脸上的苦涩更浓了，“朕也想知道为什么。”朕不过是区区小恙而已，怎么会跟阿禩一样，魂魄来到了这个世界？

玄烨唏嘘不已，他摆了摆手道：“瞧你现在这幅脏兮兮的样子，先去耳殿拾掇一下吧。”

胤禩闻着自己那一身腐臭的气味，脸颊微露赧色，曾经在那边的近一个月时间里，他都很注意自己的仪容，没想到回来之后，却是这幅邋遢模样。这也是难免的，呆在宗人府大牢里，一日有三餐就不错了，想洗澡？那是做梦。

见胤禩退了下去，玄烨这才想起来，这孩子急匆匆便被他宣召进宫，肯定没有换洗的衣服，便吩咐道：“从朕往日的常服里，挑一身干净暖和的送去耳殿。”

“嗻！”李德全满腹惊异，八爷这是要重新崛起了？皇上的心意，怎么一天一个变儿啊？昨儿还是那么嫌恶八贝勒，今儿却如此关怀！皇上素日的常服，极少赏赐他人，也就早年的时候，曾经赏给废太子过。连如今颇得皇上青眼的四爷，都没得到这等殊荣呢！

胤禩痛痛快快洗了个热水澡，又是刮胡子、又是剃头的，最后穿上李德全送来的那身衣裳，转瞬便是一个面如冠玉的美男子了。

李德全瞅见八贝勒手里还拿着那件腐臭的外袍，忙道：“八爷，这衣裳奴才叫人送去浣衣局洗净，回头给您送回贝勒府去。”

胤禩忙摆了摆手：“不用那么麻烦了，中衣袜裤都帮我包起来，待会儿出宫的时候，我会带回去。只有这件，李谙达

就不用管了。”——李德全是御前的大总管，哪怕是皇子阿哥也会客气地称呼一声“李谙达”，在满语里，谙达是兄弟的意思。

李德全不禁一头雾水，今儿皇上奇怪，八爷也古怪得很！

胤禩捏紧了那件叠得四四方方的外袍，两边的汗阿玛互换了灵魂，他是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汗阿玛的了，汗阿玛渴望的，除了手里的权利，便是寿命了。汗阿玛权欲极重，因此只怕巴不得能做一百年皇帝呢！

所以……汗阿玛去了那边，平白年轻了五岁，他肯定不舍得回来。

若是汗阿玛不肯回来，是不是这个汗阿玛就回不去了呢？

若是这个汗阿玛回不去，那他……一时间，胤禩心中炙热了起来，他虽与那个胤禩眼睛长得不一样，但还是有七八分相似的！

若是再加上那个胤禩的这份血书，或许就足以让这个汗阿玛相信自己！

只要能让汗阿玛相信，老四登基之后，他们几个全都不得善终。汗阿玛是有慈父之心的，老四如此刻薄寡恩，足以让汗阿玛厌弃他了！

如此一来，他就能搬到老四！

那么，或许他就不用死遁隐姓埋名，他或许可以……胤禩双手微微颤抖。

再度走进乾清宫正殿的时候，胤禩闻到了煮饽饽的香甜气味。

玄烨指了指长案上的那只宫碗，道：“你在宗人府大牢里，想必也饮食上也得不到什么善待。今儿是大年初一，先吃碗煮饽饽垫垫饥吧。”

看着那碗热腾腾的煮饽饽，胤禩鼻子酸透了，“汗阿玛……”如果这个汗阿玛回不去了，他肯定不会落得那样的下场。

胤禩含着泪花，端起那碗煮饽饽，一边掉泪，一边大口吃着。

这幅模样，让玄烨不禁唏嘘了，另一个“他”平日里对待子嗣，该是何等冷漠刻薄啊！

不过就是一碗煮饽饽，竟感动成这幅模样。

先前他还有些不喜这个胤禩的畏畏缩缩，现在才明白，活在那样一个皇父手底下，也难怪会是这幅模样了。

见胤禩一口气吃完了满满一碗，玄烨忙问：“饱了吗？若是没吃饱，朕再叫人给你下一碗。”

胤禩忙道：“汗阿玛，儿子其实并不怎么饿。宗人府大牢里虽然吃的不怎么样，但起码还不至于饿肚子。”

玄烨眉宇稍稍和缓了几分，倒也是，就算再不受宠，也是个皇子阿哥，料想宗人府也不敢太过苛待了。

“对了，那件脏衣服，你还拿着做什么？”玄烨狐疑地瞥了一眼胤禩怀中。

胤禩急忙正色道：“汗阿玛，您一看便知。”说着，便把那件臭烘烘的外袍递到了玄烨跟前。

臭气直钻进玄烨鼻孔，瞬间玄烨黑了老脸：“你什么意思！！”

胤禩脖子一缩，急忙掸开了那件外袍。

顿时，露出了雪缎里子，那里子上满满一片血字！

玄烨惊呆了，“这是……阿禩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