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理会挣扎怒骂的韩忠和赵弘,朱儁高高举起的右臂猛然挥落,一直注视着朱儁手势的各级军官面无表情的下达了放箭的命令。
那一声号令惊醒了无数等待着招降,自此过上安生日子的黄巾军的美梦。
无数装满了火油的陶罐当先砸下来,瓮城的四门也早已在城中黄巾军不知道的情况下紧闭,刺鼻的火油味弥漫在略显拥挤的瓮城之中。
有人反应过来,疯狂的冲上来拍打城门,然而随着无数支火箭落下来的瞬间,他们的行为变得徒劳,光秃秃的城墙上,没有任何供人攀爬的支点,当叶昭带着人赶来的时候,只觉一股灼热的热浪扑面而来,混合着肉被烤焦的难闻气息,令人作呕。
叶昭身后,管亥、廖化、杜远等黄巾降将看着火海中无数凄厉哀嚎的身影,一个个浑身发颤,管亥低呵一声便要冲上来,却被典韦死死地按住。
“末将,参见将军!”叶昭深吸了一口气,迈着有些沉重的步伐来到朱儁身边,他不是没杀过人,前世今生,比这更惨烈的场面,他见过太多,但朱儁这一招,完全没有必要,这城中的黄巾,也并非就一定要死,更重要的是,这些人的死,会让原本已经基本定下来的局势,再生波折。
“修明不是身体不适?”朱儁看向叶昭,脸上带着冷酷的微笑:“你不必来此的。”
叶昭摇了摇头,看着火海中挣扎着想要从城墙上爬上来的身影,光秃秃的城墙没有任何着力点,然而这些浑身被引燃的黄巾军却疯狂的想要爬上来,哪怕他们头顶顶着一枚枚冰冷的箭簇。
“既然已降,将军何故再造杀戮?”叶昭没有阻止,已经无法阻止了,只是看着朱儁,叹口气道:“将军可知,这样做的后果?”
“张曼成所部精锐已然伤亡殆尽,城外只剩下十万乌合之众,何惧之有?”朱儁不在意的笑道:“修明放心,此事之后,本将军会依你之意,招降安抚,杀这些人,只为震慑贼胆,让天下人看看,背叛我大汉的下场!”
“但将军已失信于天下,城外之人,还会信你么?”叶昭摇了摇头:“张曼成所部精锐没了,但将军此举,带来的敌人,会比张曼成的精锐更可怕!”
“危言耸听!”朱儁没有说话,身旁的袁术却是不屑道。
“但愿是危言耸听。”叶昭深吸了口气,对着朱儁拱手道:“末将身体不适,就先告辞了,预祝将军能如之前所言一般,顺利平定战乱!”
朱儁点了点头:“既然身体不适,那便去好好歇息吧,此战,已无需修明费心。”
叶昭没有再多说,一把拉住僵直动的廖化,让典韦生生将管亥拖走。
回到军营之后,叶昭迅速召集众将道:“做好准备……准备突围吧,宛城守不住了!”
“主公是说,我军会败?”邱迟不可思议的看着叶昭:“张曼成所部精锐已被击溃,其余皆是乌合之众,如何能与我军对抗?”
“我记得以前说过,打仗,打的是人心!”叶昭看着众将,沉声道:“这种情况下,但凡给黄巾军一点希望,我军都能大胜,然而此刻,后路已绝,军中无粮,已经饿疯的黄巾军会变得比任何时候都疯狂,希望是个好东西,我们可以利用它战无不胜,但若敌人最后的希望,就是击败我军的时候,再精锐的部队,也无法战胜一支想要活命的乌合之众!”
“朱儁犯了与张曼成同样的错误,他太相信自己,无视了人心,既然已失信于人,此后再招降,还有何人可应?”说到最后,叶昭无奈一笑:“我说不服他,所以只能选择自保,暂避锋芒,待黄巾军攻破宛城,重新燃起希望之时,再做计较。”
众将闻言,心中不免沉重,叶昭却是没有理会,将众将打发走之后,一人坐在房中,静静地擦拭着自己的宝剑。
瓮城的大火一直烧到了次日清晨,肉焦的味道,哪怕城外十里都能闻到,韩忠与赵弘的人头,被挂在了城门上,那怒目圆睁的表情格外讽刺。
朔风如刀,宛城内外,朝阳略显无力的露出一角,除了呼号的风声,静的可怕,仿佛此处已经成了一片死地。
在这份压抑的宁静之下,有人却能察觉到一股躁动不安的气氛。
城西,彭脱大营。
在得知韩忠、赵弘率领六万黄巾投降,被汉军付之一炬之后,本就受伤的张曼成气血攻心之下,吐血昏迷过去,直到次日才清醒过来。
“都帅。”彭脱忧心忡忡的道:“军中的兄弟们都快支撑不住了,已经有人开始在雪地里拖来死人烹食,再这样下去,怕是……”
“为何不阻止?”张曼成有些虚弱的道。
“阻不住,已经六天没有食物了,只凭吃雪撑过来,现在所有兄弟都要饿疯了,若是阻止,他们会连我们一起攻击。”彭脱苦笑道,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再支撑大局了。
已经如此恶劣了么?
“你派人去通知何曼、吴霸、孙仲,南门外集结,我们攻城!”张曼成眼中闪过一抹狠色道。
“我军几日未食,官军兵精粮足,而且又无攻城器械,如何攻城?”彭脱大惊,不可思议的看着张曼成。
“但我等,已无路可退,与其坐以待毙,本帅宁愿死在战场之上!”张曼成颤悠悠的站起来,森然道:“告诉他们,来或不来,全凭他们,本帅不想如此窝囊的死去!”
“喏!”彭脱面色一肃,躬身一礼道。
下午,宛城南门外,大量的黄巾军开始从四面聚集过来。
城楼上,得到消息的朱儁率领众将上前,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头,却不同以往黄巾军一般混乱,而是密集的聚集在一起,那股死寂的气势,不知为何,就连见惯了大场面的朱儁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突然想起叶昭之前的话,连忙回顾左右,却不见叶昭的身影,皱眉道:“叶昭何在?”
“将军您忘了?”曹操皱眉看着眼前的黄巾军,低声道:“修明称病不出,您也是准了的。”
朱儁面色有些尴尬,看了看城外的黄巾军,心中冷哼一声暗道:“难不成没有叶修明,本将便打不了胜仗么?”
当即环视左右道:“三军备战,莫要让贼军有可趁之机!”
“喏!”
汉军迅速在城头摆开了阵势,一枚枚弓箭搭在弦上,警惕的盯着仍在不断集结的黄巾军。
朱儁看了看袁术道:“派人前去传令,此时若愿投降,朝廷只诛首恶,既往不咎!”
袁术点了点头,很快,南门侧门洞开,一员军官飞马而出,来到黄巾阵前,朗声道:“黄巾贼寇听着,我家将军念上天有好生之德,决定只诛首恶,余者既往不咎,只要尔等交出张曼成、彭脱、吴霸、何曼、孙仲等人首级,余者皆可赦免。”
张曼成立于一座临时搭建的点将台上,看了看城头的汉军,面上泛起一抹残忍的笑容,转身看向黑压压的人群,带着略显嘲讽的笑容:“昨日,韩忠、赵弘背叛,朝廷也是这般说得,但结果如何?”
张曼成一双虎目在黄巾军身上掠过,声音陡然变得凄厉起来:“六万降军!一个不剩,尽数被火焚于城内。”
一指宛城城门,张曼成声音带着几分悲壮:“六万冤魂,在那里看着我们?若诸位觉得,我等人头,可救诸位一命,本帅绝无怨言,这颗人头,尔等拿去,若能换得诸位生存,某死得其所!”
周围原本有些躁动的黄巾军,渐渐平静下来,无数道目光落在张曼成身上。
彭脱上前一步,立在张曼成身侧,朗声道:“算我一个!若这时候,诸位还有这等幻想,彭脱宁愿死在自家兄弟手中,也不愿憋屈的死在官军的屠刀之下!”
那传讯军官感觉有些不对,焦急的喊道:“此番我家将军乃是真心,只要尔等答应,可立即发放食物!”
张曼成没再理会那军官的聒噪,转头看向一众黄巾将士,悲壮道:“我想活,更想大家一起活下去,若张某之死,能让诸位兄弟有尊严的活下去,一死又有何妨?”
“但是,朱儁不给我们这个机会,甚至连投降的机会都吝啬,在他们眼中,我们永远是乱贼,哪怕张角已经死了,太平教已经败亡,仍然不愿意给我们一条活路!”
“攻,会死,前面是城墙,我们没有梯子,但至少,我们还有身为战士的尊严,但若不攻,我们还是会死,死的没有尊严,后路已断,我们只能自相残杀,吃着同伴的尸体苟延残喘,最终,在汉军面前卑微的死去。”
“既然都是死,我宁愿战死,也不愿如野狗一般卑微的死去。”张曼成从彭脱手中接过自己的长枪,转过身来,遥指宛城城门,苍凉而虚弱的声音,此刻却带着一股难言的壮烈在天地间回荡: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身后,无数人缓缓地将兵器对准了宛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