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祁玉对两个关键、一个中心的把握是非常熟练的,这朱祁玉和冉思娘的配合是极其默契的,整个过程突出一个老夫老妻的顺理成章,抬抬手,她就抬抬头,撑胳膊,她便会翻个身,咬咬牙,她便会吸气收腹使劲儿,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言,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的水到渠成。
默契这东西是长久配合才培养出来的,这种默契所带来的的顺畅体验,是长时间疲劳工作后缓解疲劳的最好办法。
高婕妤入宫已经五年,可是依旧无法培养出这种水到渠成的默契,更遑论新入宫的秀女了,朱祁玉连新入宫秀女的名字都没记住,模样更是没什么概念,美的确是美,不过美的很有距离。
虽然有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老话,但也有衣不如新,人不如故的说法,便是这般道理。
朱祁玉起床的时候才四更天,他要去廷议得早起,而冉思娘一如既往的选择了赖床。
“臣妾还以为能成为让君王不早朝的妖妇,结果陛下这还是常朝不辍。”冉思娘笑盈盈的说着话,泰安宫的规矩没有皇宫的多,讲武堂后院大别墅的规矩就更少了,几乎没有,朱祁玉也不是个穷讲究的人,规矩自然能少则少。
冉思娘其实也不乐意回泰安宫,尤其是吴太后对时常抛头露面的冉思娘经营密云药厂之事,颇有微词,冉思娘便更不想回去了。
吃我的,喝我的,花着我挣回来的银子,还理直气壮、堂而皇之的阴阳怪气,夹枪带棒的讽刺我!
冉思娘宁愿到这大别墅里夹枪带棒,也不愿意回去添堵。
这婆媳矛盾,从古至今都是难题,不见面,或许对双方都好。
朱祁玉扎着腰带,笑着说道:“咱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咱真的不去常朝,你又扛不住,任多废话。”
“小看人。”冉思娘伸了个懒腰,软糯糯的勾了勾手说道:“夫君,你来呀。”
“那便来。”朱祁玉扎着腰带的手一顿,觉得这个提议确实不错,整天被骂作亡国之君,干点亡国之君干的事,不过分吧。
冉思娘面色一变,从清晨没睡够的慵懒和娇嗔,变的苍白了几分,她赶忙摆手说道:“陛下乃一国之君,岂可置国事不顾?臣妾可不想被御史翰林骂作妲己褒姒,陛下还是快快廷议去吧。”
朱祁玉笑着问道:“真的受不住?”
“受不住。”冉思娘不住的摇头又点头。
“走了。”朱祁玉扎好了腰带,不再揶揄。
冉思娘也没起床,声音甜的有些发腻的说道:“恭送陛下。”
冉思娘到底能不能撑得住?冉思娘到底是不是在示弱以满足皇帝陛下作为男人都有的虚荣心来争宠?朱祁玉并不知道,也不打算深究,可冉思娘是知道的,她一直到日上三竿的时候才起床,这腰眼依旧是酸的,有时候冉思娘都怀疑陛下是属驴的。
廷议的事儿很多。
重开西域,关于西域行都司的若干问题,吵了一年有余,终于接近了尾声,在大明取得了第一次北伐大捷之后,重开西域、西域行都司才完成了实质性的进展。
工部尚书王卺俯首说道:“工部勘测已经进行的差不多了,工部拿出了一个草桉,请陛下预览。”
草桉不过两页,朱祁玉很快便看完了,工部拿出的草桉虽然薄但是绝对没有忽悠陛下的意思,极其精简,没有那么多的引经据典,更没有长篇累牍的废话,只说事,方方面面考虑周全。
“做的很好,可惜,清威王没看到。”朱祁玉略微有些遗憾的说道,这大约是陈懋走的时候唯一的遗憾,没能看到入交趾驰道的方案,更没有看到入交趾驰道通车的那一天。
朱祁玉将手中的草桉递给了在一侧听政的太子朱见澄说道:“太子,你拿去,过年时候,让清威王看看。”
工作的时候称职务。
朱祁玉并没有对朱见澄有任何的不满,不在文华殿、奉天殿这些地方,朱祁玉都叫澄儿,一个太过于聪慧、太过于机敏、太过于有主见的太子,对国朝稳定而言,并不是好事,太子不是那么好当的,在死亡边缘试探的太子,和皇帝的关系是先君臣后父子,这里面的分寸,很难把握。
朱见澄并没有让朱祁玉有任何不满的地方,这孩子各方面的表现,恰到好处。
“儿臣遵旨。”朱见澄接过了草桉,郑重的放在了自己的夹带里,他逐渐发现了做太子的一些门道,那就是父亲吩咐的事儿一定要做好,父亲没吩咐的事儿,什么都不做,是一种智慧,可有些时候,什么都不做,是一种愚蠢。
当初胡濙告诉朱见澄,什么都不做是一种智慧的时候,朱见澄并不明白其中的道理,现在他大致明白了一些。
“陛下,臣年老力微,已经上奏乞骸骨放归依亲,还请陛下恩准。”王卺看陛下很满意这草桉,说起了他自己的事儿。
朱祁玉看了看被朱见澄收起来的草桉说道:“王尚书过谦了,朕并不觉得王尚书年老力微,这入交趾驰道之事,还要多仰赖王尚书才是。”
王卺这入交趾驰道的事儿做的又快又好,哪里有干不动的样子,既然能干得动,那就继续干下去便是。
“臣…遵旨。”王卺无奈,皇帝不准,他也不能留印去官,陛下既然要他继续做下去,他只能硬着头皮做下去。
“俞尚书与户部沉尚书联名上奏的奏议,朕没明白,俞尚书给朕详细说说?”朱祁玉看着俞士悦说起了最近的大明律例修改,纲宪九十六条,减掉了一条,户部下户多了一条。
俞士悦翻开了自己的笔记本,看了看才开口说道:“《纲宪事类》是吏治的关键,臣与吏部尚书王尚书沟通,决定削减一条,即收受美色并财货即定受贿,陛下容禀,这不代表此类桉件就没有处置,只是移到了《户令》一则,还是要受到处罚的,而且是人财两空。”
“若是把美色并财货,既定受贿,那这美人便是物件,美人显然不是物件,有些人显然不是东西,那便不能说是受贿,而在《户令》中则是以无婚书纳妾处置,则笞一百二,抄没家产,流放烟瘴为准。”
朱祁玉听完之后,说道:“的确,有些人的确不是东西。”
大明纳妾是要婚书的,这是户令里的明文规定,而且民间以四十岁无子为限,大明这么大,大明律可能无法伸入大明的方方面面对纳妾事儿执行到位,可是这官员就那么多,执行到位,就简单的多了。
无婚书纳妾起步就是打一百二十鞭子,抄家还要流放,可比纲宪之内放到受贿那一栏里,惩罚严重的多。
归到《纲宪事类》的受贿中,美人是计价的,是物件,可是在《户令》里美人则是以妾的身份出现,这处罚就显得格外的合理。
沉翼俯首说道:“户部下户,无父不得落户,这是户部在百姓户籍上,多出来的一条,没有父亲,便没有姓氏,没有姓氏便是野人了。”
“之所以这么做其实很简单,这是堵漏,之前势要豪右之家,无婚书纳妾,妾生子便可随意落户,以臣所知,江浙此风极盛,以不孝为三无后为大做遮掩,一家纳数十房妾室不在话下,这妾生子更是一堆又一堆,这日后,便都得有婚书才能成为有籍贯之人,才能考取功名,才能有路引,才能算个人。”
“这其实是襄王殿下降袭制,宗室子成丁方可请名的延伸。”
沉翼的话过于直白,明明白白讲就是针对势要豪右之家的,若是大明这朝堂,谁跟势要豪右之家有仇,那便是户部,势要豪右把持生产资料,甚至是通过隐户控制人口,这是对大明税根的破坏,没有哪个户部尚书愿意面对空空如也的国帑,面对朝臣的唾沫星子,唾面自干。
朱祁玉认真的听取了刑部和户部的奏闻,点头说道:“朕听明白了,无婚书纳妾,可以抄家。”
大明皇帝提炼出了关键信息,都察院、刑部、吏部将这美人不算受贿,把这一条款移到了《户令》,把贿赂的美人变更性质为纳妾的范畴,再以《户令》执行,可以抄家。
户部则是通过限制落户的手段,以无父则无子的基本概念,来执行户令中的无婚书不得纳妾的条款,进而抄家。
都察院、刑部、吏部、户部用完美的逻辑闭环,达到了无婚书纳妾抄家的目的。
要反对都察院、刑部、吏部的提议,就得证明美人是东西是物件,不是人,那美人是不是人?
要反对户部的提议,就得证明无父也可以生孩子的悖论,没爹自然是生不了孩子的。
没有人比大皇帝更懂提炼关键信息。
“诸位有人反对吗?”朱祁玉看着文华殿上的廷臣,这可是廷议,再不说话就要在奉天殿上宣布了。
贺章探了探身子说道:“陛下臣有个疑问,若是这美人有了身孕,送到了海外,以侨民的身份回大明就学,那岂不是钻了咱们大明律法的空子?”
朱祁玉一听,这的确是个漏洞。
沉翼老神在在的说道:“这么明显的漏洞,怎么可能就这么开这个口子,即便是回大明就学,那也需要问爹是谁,若是肯让儿子认他人做父,那只能赞叹他的心胸开阔了。”
这是景泰十一年十二月的廷议,在这个万恶的封建时代,在这个父权世界观和价值观的框架下,在这个女子到讲医堂就学,抛头露面都是女子不德的时代里,让势要豪右的儿子们认他人做父,那还不如不生。
贺章听闻笑了笑说道:“臣没有疑问了。”
朱祁玉又看了一圈廷臣,见无人再说话,便开口说道:“那便如此。”
京官们不反对是因为不涉及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京官们都住在大小时雍坊的官邸里,别说纳妾了,就是晚上吃什么,锦衣卫都知道的一清二楚,京官们不能纳妾,那地方官却肆无忌惮,自古以来便是不患寡患不均,我不能你能,我掌握权力,我便让你也不能。
“松江巡抚李宾言夜观天象,仰望宇宙,说可能又要冬序了。”朱祁玉说起了四时之序的冬序,不是浓眉大眼的李宾言突然开始借着天象说事,只是法四时的一种说法,大明快速发展可能会进入一个停滞期。
于谦坐直了身子,颇为确信的说道:“陛下,臣以为是好事。”
“陛下容禀,自陛下登基以来一十二年,正应证了杜甫的诗: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齐纨鲁缟车班班,男耕女桑不相失。官中圣人奏云门,天下朋友皆胶漆。”
“这一切的一切的都是陛下的功绩,自陛下登基以来,轻徭薄赋、均田农庄、公私兼营山泽之利,开海广利万民等等,都是今日大明之蒸然之世的根由。”
朱祁玉伸出手打断了于谦的话说道:“于少保这话说的,朕不认同,今日之大明,是大明天下上下万民勠力同心的结果,朕只是做了一些该做的事儿,不值得如此称赞,更不能归功于朕一人,于少保、在坐的廷臣、大明上下官吏、征战四方的军士、大明天下黎民,凡是我大明子民,皆有功勋。”
“这火,朕一个人,烧不了这么旺。”
于谦被陛下这一句话给堵得一时间思绪都有些乱,他又不是谄臣胡濙,他为自己的说的话负责,桩桩件件句句属实。
朝臣们紧绷着脸,都是受过专业训练的,一般不会笑。
文皇帝想得到于少保一句夸赞都难上加难,在奉天殿上,文皇帝被于谦以策伤时,先帝被于少保蹬鼻子上脸的说教,稽戾王更是被扯了嘴巴子,这好不容易说了好听话,还被陛下三言两语给怼了回去。
于少保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胡濙当初有多憋屈,于谦现在就有多憋屈。
陛下这话有错吗?没错,陛下就只有一个人,今日煌煌之大明,陛下一个人就是累死也无法做到。
于少保的话有错吗?也没错,不是陛下,大明眼下还在泥潭里,就稽戾王如何处置,都是朝廷中的头等大事。
朱祁玉对着于谦说道:“于少保你接着说。”
马屁不要拍,说事最重要。
“臣刚才说到哪里了?”于谦从恍忽中回过神来,才反应过来差点被陛下给带跑偏了,他赶忙说道:“大明这十二年的国力快速恢复,但是这个快速发展的过程中,仍然留下了很多的隐患,每一次的冬序,每一次经济停滞都是一次出清旧账的机会。”
“这是弥足珍贵的机会,甚至说是必须要抓住的战机。”
“若是在冬序之内,为了保全而保全,为了省事而懒政、怠政,那便错失良机,无法出清的旧账,就成了旧疾,这旧疾层层堆叠,战场上错失战机满盘皆输,在国事上亦是如此,错失良机,便会越积越深,再想解决,便是药石难医了。”
朱祁玉听完之后看向了朱见澄,朱见澄显然并没有听的太明白,但是他记住了,这就是朱见澄这个太子,他并非绝顶聪慧之人,听不懂但是会记住,事经历的多了,就慢慢懂了。
“于少保,果然擅长国家之制啊。”朱祁玉不住的点头说道:“那就来盘盘,怎么出清旧账。”
其实就是苦一苦谁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