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参局窝在唐兴的怀里,越待着越安心,就越愿意赖着唐兴不撒手。
倭国的男儿不丈夫,所以倭国就没有安宁,上下皆苦楚。
这什么是大丈夫?《孟子》曰: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大丈夫居于天下最宽广的住宅‘仁’里,站立在天下最正确的位置‘礼’上,行走在天下最宽广的道路‘义’上。
若是得志,则与民同行循正道而往蒸然盛世,若不得志,亦独善其身,不惹事,更不怕事,
富贵不能迷惑他的思想,贫贱不能改变他的品德,威武不能屈服他的意志,这边是仁义礼的君子,大丈夫也。
但凡是倭国有一个男儿是大丈夫,无论是足利义政、细川胜元、山名氏、斯波氏,倭国幕府将军、三管领、守护代等等,但凡是有一个人是大丈夫,袁彬等人就不可能在倭国有今日这般权势。
为了自己一家之私,至天下生民而不顾,都称不上大丈夫三个字。
今参局是御令,可她一个妇道人家,她解决不了倭国的问题,她不能让倭国的男人有种起来。
当唐兴出现的时候,今参局才知道,原来,男人原来还能是这般模样。
“中原多丈夫,这话,有理。”唐兴认真思索了半天,发现今参局说的有理,这的确是中原的特产,而且是非常珍贵无比的、天下独一份的特产。
今参局看着海天一色,愣愣的说道:“中原之所以是中央之国,万国朝贡、天下来贺的天朝上国,正是因为如此,若是中原没了丈夫,不过是一个虚弱无比的空架子,便可任人欺辱,被人踏门侵户,也只能唾面自干。”
“我一外番女子,说句不太恭敬的话,这不是危言耸听,中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至暗时刻,比如大明文人连皇帝都不称的晋朝,比如对蛮夷俯首称臣的南宋,比如正统年间。”
唐兴眉头紧蹙的说道:“大明读书人对司马家不太尊重,连皇帝都不叫的吗?不过司马家自己不尊重自己,那就怪不得后人了。”
“我不赞同你的话,魏晋南北亦有金戈铁马的刘裕,南宋亦有撼山易撼岳家军难的岳飞,正统年间亦有于少保戡乱匡正,他们不是大丈夫吗?”
今参局摇头说道:“刘裕北伐回朝后,深陷党锢之祸,一生之志深陷泥潭而不得,岳飞更是被那赵家皇帝亲自下旨拉肋而亡,我本以为这于少保也落不得什么好下场,毕竟行废立事,很难不被皇帝猜忌。”
“不过十一年了,听夫君说于少保都封公了,那便是我看错了,我一个倭国女子,没见过那么多大丈夫,看错不是应该的吗?陛下是大丈夫,夫君是大丈夫,这于少保也是大丈夫,大明大丈夫多,所以天下无敌。”
“爷所言的三人,和我说的不矛盾,中原不缺大丈夫,在至暗之时,还能有伟岸之人,这不是中原强盛的原因吗?爷想想,于少保这样的大丈夫,只能被冤杀,若是于少保被冤杀,这大明还能如今天这般强盛?”
唐兴理顺了今参局的话,笑着说道:“我女婿又不傻,于少保这样为了老朱家天下呕心沥血的臣子,珍惜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冤杀之?”
“文皇帝被于少保在殿试当面骂了一通,文皇帝连进士出身都没舍得褫夺,那可是新科进士的殿试,文皇帝被乳臭未干的于少保当面指摘,于少保还是做了进士;那先帝在的时候,于少保三天两头说先帝的不是,总结起来就八个字: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先帝不还是委以重任?”
“我很难想象冤杀于少保后会是何等局面,也不敢想。”
“你说的很有道理,大丈夫,就和这田里的庄稼一样,的确不是凭空来的,得精耕细作,好生照料才是。”
“大明这么多大丈夫,要是能匀给倭国几个,那倭国也不至于这个模样了。”今参局颇为羡慕的说道:“爷是大明人,身在局中则觉得理所当然,大明理当这么多的大丈夫,可是妾是倭国女,看的清楚,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哪有那么多的理所当然。
唐兴、袁彬、岳谦、季铎、陈福寅、李秉,这都是大明的臣工,虽然唐兴娶了今参局,袁彬更是做了山野袁公方,可这些大丈夫都还是大明的大丈夫,而不是倭国的,这一点今参局相当的清楚。
“爷,今天要见的这几个人,爷还是遵循圣旨,客气些。”今参局坐直了身子,说起了正事。
唐兴说起这个就来气,愤愤不平的说道:“知道,但是就是气不过,这些个家伙,都是些什么东西,我还得遵循圣旨对他们客客气气的。”
唐兴之所以在爪哇,还没前往旧港,是要见一批人,是一批商贾,这些商贾,有一部分甚至是宋末元初时候,从中原逃难,最后在爪哇定居;有些是宣德之后,正统年间,大明不再官船官贸,不再南下西洋,为了谋求暴利到了南洋的人;还有一些,则是在景泰年间,走的松江商总叶衷行的路数,交了移民税脱离了大明的人。
这些人都可以统称为海外弃民。
唐兴对这些人颇为不满,在他看来,都是窃国为私的蠹虫,对他们客气?不砍了他们,那是碍于皇亲国戚的身份。
今参局当然知道自己丈夫对这些人有怨气,她想了想说道:“陛下有陛下的道理,毕竟这都是六合之地,是在海外,客气些也无妨,大家同文同种,在这海外便是少数,还不能一致对外,那不是任人欺凌?”
“爷想想,他们在这无垠海上,拼死拼活,到最后这利儿,不还是归了大明?他们想商舶往来,是不是得到市舶司纳税抽分?在眼下这光景,不跟大明做生意,可能吗?既然要跟大明做生意,那就得给大明纳税。”
“他们已经没有根了,爷是天使,代表的是大明,更代表着陛下,这官船南下西洋,若是能宣扬陛下的仁义,让他们心里有个根儿,这海外的弃民们若是能力往一处使,那也是大功一件。”
“爷就把他们看成,自掏腰包、毁家纡难到这六合之地吃苦受累,为大明做先锋的人,这样一想,客气些,也无妨嘛。”
今参局能理解陛下为何要唐兴对这些人客气些的原因,但是唐兴对这些人是非常瞧不上的,今参局自然要劝自己的丈夫,不看僧面看佛面,陛下有旨,遵从便是。
“他们要是胆敢欺辱到我的头上,那我也不是吃素的,定要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般红!”唐兴当然会客气些,毕竟有圣旨在,可是这也得有底线,但凡是把主意打到了官船官贸的头上,那就不能怪唐兴不客气了。
今参局笑着说道:“瞧爷说的,海宁号那么多大炮指着,他们就是想,也不敢不是?”
到了傍晚的时候,唐兴从千脚之家回到了海宁号,在昏定时候,一众右衽的商贾在一众宦官的引领下,来到了海宁号之前,商贾们看到海宁号的第一时间,都有些目瞪口呆,远远望去,这海宁号就像一头巨兽伏在海港之上,令人生畏,到了近前,看到了那些炮眼儿,更让人惊惧了。
为首之人低声问道:“这什么船?比之宝船更加细长,那些是什么?炮吗?”
一个小黄门笑着说道:“这是战船,陛下不愿与民争利,几大造船厂并没有建宝船,而是改为了战船,海宁号和庐江号,都是战座舰,那些都是火炮,拢共一百多门,这旗舰,就是打仗用的。”
“船首的两尊炮叫黑龙炮,三桅大船,两千步内,一炮可洞穿。”
“霍!”为首的商总擦了一把冷汗,此人名叫刘天和,曾经是两淮盐行商总,但是他不服,不服大明皇帝的统治,当初高昌杨老爷出事后,刘天和见陛下说话算话,便交了移民税,到了婆罗洲扎下了根。
刘天和显然是有些本事的,眼下在这万里海塘也逐渐混成了南洋商总的话事人之一。
刘天和在大明的时候,就听闻过海宁号和庐江号两艘战船,他一直以为是吹嘘,可是今日一看,便知道名不虚传。
三桅大船、两千步、一炮,刘天和手下所有的船,还不够海宁号一轮齐射的量。
小黄门引领着刘天和等一众商贾说道:“海宁号已经是最大的船了,之后建的战船都要比这两艘小一些,不过只是小一些,火力会更强一些。”
火力更强?还要强到什么份上?
而此时的海宁号上,唐兴和刘永诚等着商贾过来,唐兴对刘永诚低声说道:“一群商贾,在大明时候,想见我那还得使门路,我还不乐意见呢,若不是陛下圣旨,他们还想见到我?”
刘永诚喜欢端着,他正襟危坐,听闻唐兴所言,低声说道:“一群贱商罢了,不过陛下有旨,看在他们给大明一年纳上百万银税的份上,就客气些吧。”
相比较唐兴,刘永诚更看不上这群商贾,直接说他们是眼里只有钱的贱商,人若是眼里只有钱,却没了与民由之的志向,那便称不上大丈夫,刘永诚戎马一生,虽然没有铃铛,可是刘永诚是一个把铃铛长在心里的人。
“拜见大明天使,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刘天和带着一众商贾恭恭敬敬的三拜五叩,忐忑不安的行大礼面见天使,天使手持符节,那便是代表了皇帝。
刘永诚站起来,挥了挥手说道:“陛下有旨,尔等敬听。”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自隋唐电白市舶至今,海上针路日益繁茂,海贸多厚利,厚利动人心,尔等虽生居海外,不闻王化日久,朕以为我中原子民理应团结一心,朕不求尔等恭顺,只求尔等,念同文同种之情分,勿短视,以长图,精诚团结,安居乐业,若遇不平,奏闻市舶司以寻护助。”
“钦此。”
“谢陛下圣诲。”刘天和听闻这份奏疏,跪在地上良久,才颤颤巍巍的说道。
“礼成。”刘永诚将圣旨合上,这封圣旨并没有黄表,只有一张白纸,但是用了景泰之宝的大印,就是圣旨,在景泰年间的大明,圣旨也分三六九等,能用得上黄表的那都是大事中的大事,陛下在尚节俭做的非常彻底。
刘天和站起来的时候,唐兴和刘永诚颇为震惊,因为刘天和和几个商贾,都是泪流满面。
在唐兴和刘永诚看来,这封圣旨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为何这刘天和和这几个商贾,闻讯而泪下?
唐兴和刘永诚不懂,他们俩不能跟这些人共情,因为自始至终,唐兴和刘永诚都是大明人,都是陛下的臣子,若是杨汉英,也就在和林的赛因不花在此,就能和刘天和共情了。
这圣旨上,一字一句,都说到了他们的心坎上,他们的生活他们自己清楚,这勿短视,以长图,精诚团结,是告戒,是他们的痛处,海外弃民内斗不断,明明势大,却无法形成合力,饱受其苦,而最让刘天和等人动容的地方,则是陛下在圣旨中说,若遇不平,奏闻市舶司以寻护助。
在外面饱受欺凌,突然有了告状还有认为自己做主的地方,那可不就闻讯而泪下?
“坐坐。”唐兴满脸笑呵呵的招呼着说道:“大家同文同种,既然海外再见,那就不要见外。”
唐兴很是客气,刘永诚就不行,他一直端着架子,不愿意多说话,这是个犟驴,有陛下的旨意,刘永诚顶多不恶语相向,想让刘永诚和唐兴那般圆滑,说些言不由衷的话,刘永诚真的做不到。
“两位天使,这一座位是…”刘天和有些疑惑,他早就打听清楚了,天使就两位,可这月台之上有三个座位。
唐兴看着那座位解释道:“松江巡抚李宾言的位子,文官,你知道咱们大明文官的架子比勋戚、宦官们的架子要大得多,这李巡抚架子大到什么地步?这会儿人还在松江府呢。”
“啊?”刘天和当然知道松江巡抚李宾言,也素闻李宾言和三皇子他外公唐兴交好,可一时间无法理解。
李宾言虽然人没到,可是这一应礼数,唐兴可没欠着他,李宾言虽然没有南下西洋,可是处处有他的影子。
“不谈他了,我这个人说话比较直,有些丑话,我先说在前面。”唐兴坐直了身子说道:“陛下有几条规矩,这几条规矩,诸位不想听也得听。”
“这第一个规矩,便是不得买得吴船载吴女,把大明的人卖到海外做牛做马,这买卖做不得,陛下说了,在婆罗洲查到就在婆罗洲就地正法,在爪哇看到,就在爪哇喂他们铅弹,在忽鲁谟斯看到,就把这等奸人用黑金活活烧死。”
“陛下,素来说到做到。”
朱祁玉的信誉格外的坚挺,说到做到,就连通过叶衷行移民的海外弃民,都对大皇帝的信誉非常认可,陛下说到,真的会做到。
朱祁玉让唐兴客气,因为他的话真的不客气。
刘天和赶忙俯首惶恐不安的说道:“天使有所不知道,我等商贾逐利,大明的人卖到海外做牛做马,不合适,太贵了。”
若是没有这港口上趴着的近千余条战船,刘天和这些人只会把圣旨当成一个屁,可是这港口上全都是大明的战座舰,大明皇帝是基于实力出发,在告诉他们底线,底线就是底线,碰都不能碰。
要立规矩,拳头不够硬,怎么立的起来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