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四章 时过境迁,景泰年间与正统年间大不同(1 / 1)

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李文,成为了博弈的筹码。

而此时的他正在打马向着大明的京师而去,他在正统三年的时候,曾经来过一次京师,在之后,李文就一直在陕西行都司留任地方,因为是世官,连进京述职都未曾有过。

作为世官,他的存在阻碍的大明改土归流的步伐,也变相阻拦了大明改陕西行都司为甘肃,设立三司郡县流官管理,也阻拦了大明皇帝的海陆并举。

李文勒住了马匹,站在高岗上,看着京师外连绵的民舍,松了一口气。

他被马匪袭扰的过程,并不像塘报上那么的轻松写意,在进京之前,他还是对陛下有些怨怼,本来他这个世官做的好好的,陛下非要折腾,弄的他世官都没得做。

但是一路走来,李文清楚的知道,什么是大势所趋,更加知道了,是陛下保护了他。

而不是因为陛下的折腾导致了他的世官丢了。

陛下经略河套之地已经数年,河套之地恢复了往日的生机勃勃之后,丝绸之路已经变得比往昔更加繁华,那些香料、牲畜、宝石等等西域的特产,就注定了陕西行都司有着无法用数字衡量的利益。

这么庞大的利益,就是陛下不让他回京述职,他也拿不稳,若非陛下护着,他早就被眼红的文官给吃干抹净了。

李文环视了一圈自己的铁册军,这两百铁册军,仍然按照大明的惯例,由朝廷派遣,说是护卫,也是监视。

其实在永乐之后,大明开始了兴文匽武,自那之后,铁册军制度已经名存实亡了,因为没人。

京营都长期缺员,更遑论给大明武勋们的铁册军了,顶多派出一两个人,做做样子,像高阳伯李文这种名不见经传的伯爵,朝廷更是把他忘得干净。

但是当今陛下为了安置一些退役老兵,便又把这个制度拾掇拾掇重新捡了起来,打了半辈子仗的老兵们,除了打仗什么都不会,所以作为铁册军安置,变成了一个很好的选择。

就连李文都被安排了两百骑,而这两百骑大多数都是当年京师之战后退役军卒,无以为生,陛下都统统安排给了各大武勋作为护卫。

“大明京营十二团营,二十四万人,景泰四年时选锋清汰,有六万零五百锐卒,周百户,当年也是锐卒之一?”李文对着身边的一位铁册军询问道。

周百户名叫周忠毅,乃是山东济南府人士,在正统十四年作为备操军被征召入京,参加了京师之战,而后在景泰四年成为了锐卒。

选锋锐卒,是大明优中选优的一次清汰,是庶弁将、掌令官、锦衣卫、墩台远侯的重要来源。

周忠毅选锋成为了锐卒,但是并没有成功从锐卒成为缇骑或者夜不收,并非实力不济,而是周忠毅的年岁有些大了,景泰五年,周忠毅三十岁,正式从京营锐卒转为了铁册军,护卫在了李文的身边。

李文对周忠毅的印象是没有任何的印象,这是个沉默寡言,话不多、存在感很弱的人,但是这次马匪袭杀,让李文大开眼界。

在周忠毅的指挥下,仅仅两百人的铁册军,将五百马匪包围切割,最终全部吃下,还留下了数名舌头,活捉了对方的大当家,而这位大当家已经在昌平移交给了大明的缇骑。

这是李文第一次见到京营作战,那风格和边军依靠人数优势一拥而上,完全不同,京营作战,完全就是一台精巧无比的杀人机器。

周忠毅点头说道:“是,景泰四年,有幸成为锐卒,说起来惭愧,未能入墩台远侯,实为憾事。”

李文驱动着马匹慢行一边走一边说道:“这次袭扰,事出有因,本来我被弹劾,按照过往惯例,按兵不出,乃是死罪,重则褫爵斩首,轻则流放边远。”

“但是陛下宽宥,最终只是让我回京来,卸任陕西行都司都指挥使之职,有些人,忍不住了。”

李文对自己被袭杀的原因,一清二楚,他要是死在了马匪手中,这个不明不白的桉子,就是最好的警告,警告一些最近有些蠢蠢欲动的武将们,哪怕是得陛下宽宥,也得死。

“而且这个桉子,最终会扣到陛下的头上。”李文眉头紧蹙的说道:“到最后就成为了陛下道貌岸然,表面宽宥,实际怀恨在心,杀人在后。”

“一举多得。”李文继续打马前行,对着周忠毅说道。

周忠毅思考了片刻,摇头说道:“朝堂的事儿我不懂,但是我知道在京师,没有人会是陛下的对手。”

“若是未见京营作战,我不信此言,可是见了京营作战,我不能不信,京营悍勇。”李文非常认同周忠毅的话,陛下手下若是有六万这样的锐卒,那就是天下罪之,陛下也能够荡清寰宇了。

动辄百万大军的征伐,决定胜负最重要的筹码,就是精锐的实力。

精锐可以左右战局的胜负,没有精锐的军队,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这个精锐不需要太多,有一万就足够割据一方,有两万就可以称王称霸,有三万就可以看着皇帝的位子垫着脚抓一抓了。

二十七个金兵,可以撵着三千宋军漫山遍野的跑,而岳飞带领的八百背嵬军,能在朱仙镇打的完颜宗望十万人,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仓惶北窜。

一支如臂指使的精锐,在战场上能做的事儿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无论是突破阵线破敌,还是力胜稳定军心,还是殿后保存军队,亦或者是驰援左右两翼等等,都是起到了一锤定音的效果。

而大明精锐中的精锐,完全掌控在陛下的手中。

当年燕王府南下南京取宝座的时候,手中精兵不过三万众而已,而当下的京师,陛下有整整六万五百余锐卒。

李文颇为庆幸的说道:“得亏在甘肃镇的时候,我接到了圣旨,没有多想就立刻回京,否则啊,陛下要揍我,连京营都不用动,就这两百铁册军就完全够用了。”

李文又想起了那五百马匪的惨状,就有些后怕,得亏他还有点恭顺之心,没有依靠地方宗族土司,奢求负隅抵抗,违抗皇命,要不然不用等到把陛下大军出动,就这两百铁册军就把他的所有部众都打散了。

李文走过了西土城,转道去了北土城,而后在德胜门外下马,准备入城,在交接了路引等物之后,李文见到了来接他的人,大明文渊阁秉笔太监成敬,宫里的二号大珰,仅在兴安之下。

“高阳伯一路辛苦,陛下听闻高阳伯受袭,万分担忧,特遣咱家来为李将军接风洗尘,陛下赐下金银彩币表缎,以示宣慰。”成敬对着李文笑着说道,示意小黄门把陛下赏赐之物交给李文。

成敬在宫里主要负责的事儿,就是送礼。

陛下赐下了头功牌,成敬就分发头功牌大礼包;陛下赐下的奇功牌,成敬就分发奇功牌大礼包;若是陛下有恩赐宣慰,也同样由成敬负责送出;若是宫里诞下了子嗣,要发放百事大吉盒,也是成敬负责。

又因为陛下待下不薄,又格外康慨,所赐之物价值不菲,所以成敬在大明内外,也有送财童子的雅称。

德胜门是兵道,这里只走兵马武勋将领,并无其余闲杂人等,李文交接了御赐之物,有些奇怪,往常这赏赐宦官们不拿一部分,是说不过去的,但是他没多想,便再谢圣恩。

“高阳伯劳苦功高,在甘肃边方戍边就是三十余年,陛下本来打算让高阳伯歇一歇,可是这讲武堂内还缺一名掌教,陛下就差咱家问问高阳伯,还愿为大明效力否?”成敬等李文谢了恩,又开口问道。

讲武堂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大明权力核心中的核心,而当年由杨洪为第一任祭酒的讲武堂参议军机要事,是大明皇帝设在讲武堂的总参部,决定了大明军事行动的既定目标的地方。

李文只要答应,他这次回京,就不是解甲归田,而是高升了。

“李指挥莫要着急回答,陛下在讲武堂等着李指挥,还请李指挥随咱家来。”成敬没有让李文立刻马上回答,而是让李文和陛下说。

李文甩了甩自己的袖子,里面滑出一个信封,里面是大明银庄的票证,这厚度,少说也有千余两,在正统年间,不给这个钱,那是要住诏狱的!

于谦当初就不肯给,结果被扔进了诏狱中。

李文不带任何烟火气的将信封递了过去,低声说道:“敢请问大珰,这待会儿面圣,但是我从未见过陛下,还请大珰指点一二,感激不尽。”

成敬却纹丝不动的说道:“咱家收了你这个钱,陛下就收了咱家的脑袋,还请李指挥莫要误了咱家性命。”

“指点说不上,但是陛下是很简单的人,有什么话喜欢直说,不喜欢拐外抹角,陛下忧心国事,很忙,顾不得那么多的客套和打机锋,若是和陛下奏对,李指挥还是心里怎么想,就怎么说便是。”

“啊?”李文拿着信封是收回去也不是,不收回去也不是。

这跟陛下奏对要想什么说什么?那不是活腻了吗?

这一看就是钱没使到位,这大珰不肯说实话罢了。

李文又甩了甩袖子,袖子里又滑出了一个信封,这次比之前还要厚,只是这次他不再给成敬,而是递给了同来的几个宦官说道:“给大家拿去喝喝茶,一点心意。”

成敬转过身来,带着一众红袍宦官向前领路走去,红袍宦官也没理会李文的银票,跟着成敬就走了。

这些宦官们但凡是敢接这个钱,明天就被兴安大珰埋到后山积肥了。

兴安大珰又不是没埋过人,大家都知道兴安大珰不贪是陛下不让,兴安大珰要敢乱伸手,那陛下也会把兴安大珰埋到后山去。

“吾命休矣。”李文看着手中的两个信奉,有些失魂落魄的说道。

周忠毅疑惑的问道:“高阳伯何出此言,陛下不是让你做讲武堂掌教吗?”

“可能高阳伯不在京师不知道,那地方可是由于少保直接带领,为陛下出谋划策的定策之地,人称军机阁,那可比文渊阁的大学士还要难得,这可不是个小官儿。”

周忠毅想到了一种可能,李文嫌换的官儿小,毕竟李文在陕西那可是盘踞一方的封疆大吏。

李文无可奈何的说道:“我哪里是嫌官儿小啊,我…我…,你看这太监都不收我的钱了,我这不是死定了吗?”

周忠毅想了想说道:“额,陛下手中的太监都不收钱,这和正统年间,完全不同,高阳伯莫要误会。”

“太监不收贿赂,这可真的是稀罕了。”李文表示自己不相信,但是太监都是皇帝的狗,决定他命运的还是奏对。

李文很快就见到了传说中的讲武堂,这地方门前的行道树已经亭亭如盖,当年大隆兴寺的模样已经看不到了,只有宽阔的道路和富丽堂皇的正门。

一进门就是一座高大的石碑,上面鎏金写着两行大字,日月山河永在,大明江山永固。

周忠毅看李文看这两行字出神,解释道:“这是正统十四年,陛下固守京师的时候喊出来口号,当初的目的是鼓舞士气,毕竟当时进京的备倭军和备操军,都是没打过仗的新兵蛋子。”

“当年,我们打赢了,所以这两行字陛下就御笔提字写在了讲武堂门前。”

周忠毅来到了讲武堂聚贤阁前,一步步的走了进去。

“罪臣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李文进门就行了一个三拜五叩的大礼,这是面圣的必要礼节。

“免礼,兴安赐座看茶。”朱祁玉正在批阅奏疏,陕西闹了旱灾,山西、直隶、河南、山东、四川等地的常平仓调运粮食入陕赈济,值得注意的是,连靖安布政司,河套地区也运了三万担的粮食赈济灾民。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朱祁玉合上了奏疏,才看向了李文。

李文有些拘谨,屁股坐着半个椅子,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茶杯看,有些失神,这个常年戍守边方的将领,并没有多少煞气,反而显得略有些斯文。

“李指挥,这次瓜州敌寇侵扰,李指挥为何不救?朕想听听你自己的说辞。”朱祁玉看着李文问道。

“罪臣该死,罪臣当时就琢磨着这瓜州乃是嘉峪关外,不在辖区,就…”李文想起了成敬的告戒,才一咬牙说道:“不在辖区之内,就怕随意调动军卒,会被弹劾,就选择了按兵不出。”

李文说了实话,嘉峪关外不是陕西行都司的辖区,他要是出关作战,输了是个天大的麻烦,赢了也同样是个麻烦,这要被参一本,到时候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李文选择了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