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章 大明皇帝真的放下了仇恨吗?(1 / 1)

“我是王越。”站在门外的自然是大明的墩台远侯,王越。

“这是康国产的葡萄酒,你可以尝一尝。”王越将酒放在了桌上,笑着说道:“感谢你在拔都萨来对我的帮助。”

王越和尹凡三世的关系极好,在金帐汗国的诸多公国的活动,因为尹凡的帮助,变得顺利了许多。

尹凡会几句简单的汉话,而王越则精通拉丁语和希腊语。

学习一门语言,尤其是一门比文言文要简单的多的表音文字,对一个大明进士而言,易如反掌。

相比较之下,王越还记得当初死记硬背《离骚》之后的无奈,王越会背,但是一直到十三岁之后,才彻底理解了《离骚》的所有含义。

王越的拉丁语极好,甚至比尹凡和罗斯公国的一些神职人员的拉丁语,还要好一些。

“这酒名叫金桃酒,贞观十一年,撒马尔罕献金桃银桃,贞观二十一年,康国再献金桃于天可汗帐下,故此酒名曰金桃,题曰:遥看汉水鸭头绿,恰似葡萄初酦醅。”王越介绍着自己的酒。

费尔干纳山谷的葡萄因为日照充足,无论是用来做葡萄干还是酿酒,都是上等,王越拿来的就是康国最顶级的费尔干纳葡萄酒,取名为金桃酒。

这么取名,当然为了卖更多的葡萄酒,王越题的诗句,是李白的《襄阳歌》,李白酷爱酒,葡萄酒也不在话下。

在碎叶城、塔什干、撒马尔罕和布哈拉这广阔的平原上,有超过了十二万顷的葡萄园,这也是康国的最大的农作物产出。

这些葡萄的最大消费者,正是大明。

王越坐下之后,看着窗外,略有些失神的说道:“之前,帖木儿王国在撒马尔罕的时候,百姓种的最多的是潞麻、莫合烟、莺粟花,并且将其压制成饼,通过亘古的商路,甚至卖到了天方去。”

“康国百姓大半吸食这些福禄三宝,人鬼不分。”

“康国公用了五年的时间,兴修水利,才建成了如此多的葡萄园,代替了广泛种植的福禄三宝。”

大明有自己的高道德劣势,对于福禄三宝的危害大明的太医院给出的结论是:大量服用之后,形如冢中骨,神似冥顽物,身像浮忽云,气若游丝弦,食粪甘若饴。

大明皇帝在拿到了太医院的报告后,画了一幅画叫《魑魅魍魉渠有德》,大量服用福禄三宝之后的模样,实在是如同人间鬼怪。(381章)。

王复在主持政务之后,就一直在改变当地的种植结构,将遍地的莺粟园,变成了连成片的葡萄园、牧草区。

没有任何浇灌和有序种植的莺粟园的收益,远低于有良好浇灌和精耕细作的葡萄园,牲畜养殖因为牧草的大量种植,变得更加容易,成本降低。

而喝葡萄酒,就成为了康国的一项风俗,葡萄酒的品质也是节节攀高。

“是的,我能看到,康国公的治理,如同擦亮了宝石之上的蒙尘,他赐给了康国福安。”尹凡带着略有些夸张的语气,赞叹的说道。

这坚定了尹凡前往大明的决心,大明居然能够培养出王复这样的人物。

他要去亲自看看,学习,如何成为一个王,当他以为自己已经有足够的资格去做一个王的时候,大明突然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王越眉头紧皱的说道:“我来是要提醒你,康国公南下赫拉特的时候,你最好不要做什么,否则即便是我,也无法保证你的安全。”

撒马尔罕的城里有很多黑羊王国、帖木儿王国、奥斯曼王国、金帐汗国的奸细,这些奸细,自然不会坐看康国占领赫拉特,补足自己领土上的最后短板。

如果尹凡三世参与到了破坏康国南下的活动中,墩台远侯,一定不会手下留情。

王越,在善意的提醒尹凡三世,不要和那些奸细们接触,否则发生了任何意外,过错方都是尹凡本人。

“感谢你的建议,我亲爱的朋友。”尹凡露出了真心的笑容,十分真诚的回答道,这个时候,这个提醒,是警告,也是朋友之间的劝告。

尹凡想了想,极其郑重的说道:“我以罗斯大公继承人的荣誉发誓,在这次的游历中,我绝对不会在撒马尔罕做任何有害康国之事,你知道我:荣誉即吾命。”

罗斯公国是一个典型的东正教国家,他们将荣辱看的比生命还重要,尤其是尹凡这样的贵族,一旦被羞辱,就会用决斗来解决荣辱,

王越这才松了口气说道:“那便好,我可不希望你死在这里。”

“朋友,我能请教你几个问题吗?这些问题,我自己实在是无法想清楚。”尹凡犹豫了下开口问道,他真的非常的困惑。

王越满是笑意,这种对话,时常出现在他们两个人的交流之中,他点头说道:“你问,如果我可以回答的话。”

尹凡靠在椅背上,脸上写满了困惑的说道:“你知道我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比较聪明的人,我之前的一些困惑,来到了撒马尔罕便解开了,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深的困惑。”

也先为什么能够在和林称王称霸,到了康国,却众叛亲离?尹凡搞清楚了。

正如很多泰西小国一样,谁做国王根本无关紧要,因为这些小国,或者说群体,只能称之为山贼匪帮而已。

小国根本没有政事要处理,天生地养,根本不需要国王去做什么。国王的个人素养、才能与施政路线,都是无关紧要的事。

但是建立康国之后,广阔的领土、数以百万级的人口、复杂的邦交环境、信仰各异甚至连模样都有差距的康国,再用那套山贼匪帮的规矩继续执行,显然是取死之道。

所以,康国公王复才是康国的王,谁为万民奔走,谁才能为万民之主。

尹凡目光炯炯的说道:“我听你说过,在大明京师的附近发生了一场战争,大明的皇帝似乎被瓦剌俘虏,而后迫于大明强盛的国力,瓦剌不得不归还了皇帝…”

王越打断了尹凡的话,用强调的语气说道:“那是稽戾王,请尊重大明对稽戾王的盖棺定论。”

尹凡赶忙说道:“我很抱歉,我并没有别的意思,应当如此。”

“我只是比较奇怪大明和康国的关系,大明和瓦剌人有血仇,那场发生在大明近处的战争,大明战亡了近三十万众,这甚至比一些公国的人口都要多。”

“大明和康国的关系,我实在无法理解。”

王越听到了尹凡的问题之后,陷入了沉思,这个年轻人的问题,一如既往的犀利,而且直奔要害。

大明和康国是什么关系?

血仇之下,大明和康国的关系又将走向何方?

尹凡之所以如此关切这个问题,是因为康国从建立之初,名义上是因为大明远征军的征伐,康国公又受封大明,但是大明和瓦剌人又是血仇。

这很矛盾。

如果康国和大明没有关系,或者是敌对关系,那么对于罗斯公国一统罗斯分裂出去的三个公国,甚至吞并金帐汗国,是极其有利的。

王越沉吟了许久才说道:“首先,康国是康国人的康国,不是瓦剌人的康国,大明和康国的关系,并不完全是大明与瓦剌人的关系。”

王越忽然发现,康国公在制定基本国策的时候,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已经很深很深了。

康国境内,瓦剌人仅有不到三十万人,而康国有大约超过了七百万人。

碎叶城、塔什干、布哈拉、撒马尔罕这四个城池,每一座都超过了五十万人,还有的农民和牧民。

王越继续说道:“陛下其实始终没有忘记血仇,并且厉兵秣马,始终对西进的瓦剌人,心怀警惕,陛下在稽戾王被俘之后,登基为帝,宝座还没捂热,瓦剌人就围困了京师。”

王越并不知道大明皇帝两次南下,都带着讲武堂御书房的那块灵牌,上面是土木堡之战的灵牌,每年中秋节,这个阖家欢乐的节日,陛下都会给灵牌上一炷香。

这件事只有兴安和陛下两人知晓,连于谦等大明的师爷,也只知道大明的御书房,供奉着一块翻面的灵牌,不知道写的是谁的名字。

这哪里是警惕之心?

这分明是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方解心头之恨。

“可是一个稳定的康国,更符合大明的利益,因为大明要重开西域,而重开西域,绝非大军压境那么简单,那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你问大明和康国的关系,我只能说,这么做,最符合大明的利益。”王越回答了这个问题。

在王越、王复这些墩台远侯的臣子看来,陛下在这件事上,是受了委屈。

血债与屈辱,只能用鲜血去洗刷。

陛下登基就被围困京师,甚至在稽戾王配合瓦剌作战之中,陛下不得不亲履兵锋,上阵夺旗。

这份屈辱,让位给了大明的利益,这是陛下受的委屈。

“原来是这样,感谢您的教诲。”尹凡眼神闪烁了下,大明和康国的关系,尹凡完全可以理解。

康国又不是瓦剌人自己的康国,大明和康国的关系,不等同于和瓦剌的关系。

但是尹凡不相信,他不相信大明皇帝,会就如此放下这段仇恨,这是血仇,只有血报方能化解,只有用鲜血化解了这段仇恨,大明和康国的关系,才有坚实的根基。

这是尹凡的直觉,而且他觉得自己的直觉非常准确。

虽然王越从来没有说过,但是尹凡能感觉得到大明的霸道无处不在,眼下瓦剌人当马前卒在西域探路,日后大明能不来摘果子?

但是王越的回答,是无懈可击的,甚至营造出了一种理所当然的,大明的皇帝受了大委屈的感觉。

这种理所当然,何尝不是一种霸道?

尹凡没有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的纠结,而是问到了第二个问题,这是他的困惑,或者说罗斯公国的困局。

尹凡颇为郑重的说道:“鞑靼人南下,占领了北方,而后又南下,占领了南方,占据了长达百年之后,而后大明的皇帝建立了大明,大明是如何处理和鞑靼人的关系呢?”

尹凡一世是从金帐汗国手中获得了征税的权力才发展壮大,成为了今日的罗斯公国,如何处理罗斯人和鞑靼人的关系,就成为了尹凡三世思考的内容。

大明也需要处理这个问题,也正在处理这个问题。

王越看了一眼尹凡三世,果然这个年轻人要向东方游历,是有原因的。

王越听到尹凡三世这么问,笑着说道:“在一千六百多年前,秦人,被其他六国称之为蛮夷,但大家其实都是周的诸侯国。”

“汉初韩王信降于匈奴,与匈奴合兵南下伐汉,韩王信败北参合城,被柴武斩杀,而汉高祖被匈奴人围困于白登山。”(此处是韩王信,不是兵仙韩信。)

“后来汉元帝与匈奴呼韩邪单于杀白马为盟,约定:自今以来,汉与匈奴合为一家,世世母得相诈相攻,世人戏曰:汉匈合流。”

“自匈奴之后有东胡、鲜卑、乌桓、柔然、突厥、回纥、契丹、蒙古,对于大明而言,处置这个问题,并不是什么难事。”

尹凡三世迫不及待的问道:“这些人都是谁?那到底应该如何处置呢?”

王越却站起身来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就不多打扰了,你真的想知道,得到大明去,亲自去看,亲自去听,亲自去了解。”

“我跟你说,是说不明白的。”

大明的历史很长很长,在王越看来,耳熟能详的人物,对于尹凡而言,却是极为陌生,还有文化的差异,让王越很难和尹凡解释其中的细节,这都需要尹凡自己去思考。

尹凡三世迫切的想要知道这个关系,但是王越说话只说了半截,在罗斯公国,说话只说半截,是要被割舌头的!

数日后的清晨,尹凡三世被请到了撒马尔罕的城外大营,而这一天,是康国大军南下赫拉特的日子。

这几天,撒马尔罕的城中,暗流涌动,但是都没能阻止康国公南下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