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的生产力是否可以满足大明国内的市场需求,并且有多余的生产力用以外贸呢?
当下的大明仅有不到一亿人口,大明的生产力完全可以满足大明的市场需求,并且远销海外,并且用贸易顺差收割天下。
比如说,大明的军备,进行了一次清汰后,一大堆的二手军备处置、保养,都是一笔巨大的开销,倘若能卖掉,无论是兵部还是户部,都会松一口气。
朱祁玉卖给了黎宜民和黎思诚一大批的军备,然后黎思诚的军备走到半路上,就被黎宜民给抢了一艘船去。
而这批军备,由大明水师负责护送,这就等同于给大明皇帝的脸上,狠狠的抽了一个大耳光,黎宜民在用实际行动告诉大明皇帝:好好打听打听,东京湾里谁是爷。
(此处东京湾指的是红河入海口,就是中国南海西北部半封闭海湾,北部湾。)
“之前在松江府觐见的时候,卑躬屈膝,希望得到大明的支持,好册封他为安南国王,现在眼瞅着落空了,就露出爪牙来了。”朱祁玉点着桌上的塘报,没好气的说道。
兴安将另外一本奏疏找了出来说道:“黎宜民说是安南云屯千户所的军事,不知道那是大明的船只,以为是有人在贩售军备,以为是睿王黎思诚的船舶,所以才劫了船。”
朱祁玉将黎宜民的奏疏拿起,嗤笑道:“黎宜民在湖弄三岁小孩呢!大明船每一艘都挂着北斗旗,他眼睛瞎看不到吗?”
“他想湖弄朕是吧,很好,有种!”
“给黎宜民的军备还有十几船在松江府新港,飞鸽传书新港,先给倭国的细川氏、山名氏,朕的军备还怕没地方卖不成?”
“反了他了!”
朱祁玉颇为生气,就像是自己养了条狗,对着自己狂吠不止一般。
可此时升龙城的禁城内,黎宜民正在状若疯癫的摔坏了一切能看到的东西,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黎宜民勐地伸出一根手指,对着满朝文武,嘶声裂肺的喊道:“谁这么大的胆子!敢劫大明的船!”
黎宜民是没有胆子对大明的船,尤其是对皇帝陛下的船动手。
黎宜民觉得自己最大的优势,就是陛下更在意他。
毕竟简在帝心的袁彬,是出使升龙城的使者,而出使清化城的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
他对天使袁彬都不敢抱怨,甚至不敢传召袁彬,表达自己对陛下册封了黎思诚同为安南王的不满。
他还敢劫船?
黎思诚劫船,他黎宜民都不敢劫船!
黎宜民焦急的转了两圈,对着范文巧说道:“去把劫船的人,砍掉脑袋送往大明!”
柳溥犹豫了下站了出来说道:“君上,仅仅是砍了脑袋,怕是不能平息陛下的怒火,臣以为速送三千女婢,以表致歉诚意,方才妥帖。”
黎宜民现在就像是热锅上的蚂蚁慌了神,他最害怕的就是大明皇帝不再在意他了,听闻柳溥的谏言,黎宜民大喜过望的说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柳太尉说得对。”
莫氏家主,提督宫禁、中军都督府左都督、从龙之臣的莫支站了出来,面色涨红的说道:“君上,臣以为不可!”
“若是这等小事,也着急斩杀我军将士,献颅于大明皇帝帐下,实在是有失我国威严!”
“还要送妇人去致歉,实在是羞煞我军士!”
“若是传出去了,君上岂不是落下个畏惧大明的恶名?!”
“而且吃亏的是我大越啊!”
莫支不同意杀掉登船劫掠的军士,更不同意送妇人去致歉,实在是有损脸面。
等同于对大明卑躬屈膝,这是极大的羞辱。
为什么向大明致歉消除误会,是一种羞辱呢?
黎朝对内称大越,对外称安南,因为大明不同意黎朝称越,在大明越这个字,囊括了两广和部分云贵之地。
黎朝国王对内称皇帝,对外称安南国王,因为从黎利、黎元龙再到黎邦基、黎宜民、黎思诚他们三代人,都清楚的知道,对大明皇帝说自己也是皇帝,那大明朝倾尽国力,也要对黎朝犁庭扫穴。
黎朝国主历代都会起一个儒雅的名字,来获得大明的册封,对内则用另外一个名字做大越国的皇帝。
这种既当又立的矛盾行为,让安南始终处于一种割裂的政治、文化的状态,既是大明的附属国,又自己骗自己说大越不是附属国。
在安南国,长期存在一种完全脱离大明的声音,这股风力很大很大,甚至成为士林的主流。
所以莫支才认为赔礼道歉,化解误会是一种耻辱。
而且莫支理所当然的如此认为。
黎宜民有些烦躁的说道:“若是陛下震怒,兴兵讨伐,又该当如何?”
莫支挺直了身子,铿锵有力、掷地有声的大声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大明大军来犯,我等军士必然奋力抗敌,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我莫支和大越二十万军士,誓与我大越共存亡!”
黎宜民嘴角抽动了一下,他虽然喜怒无常、残忍暴虐,是无道的凶徒,可是他不蠢,他在大明见到过大明水师,更见过大明京营军士的横强。
那完全就是天兵天将!
当大明的天兵天将来犯之时,大越国这二十万将士,哪怕是真的如同莫支所言,与大越共存亡,也不过是给大明的火枪队当靶子罢了。
打?
拼了命,还怎么捞钱?
况且,黎宜民深切的知道,这二十万将士绝对不可能与他共存亡,天兵至,必然做鸟兽散,因为军纪涣散。黎宜民多次下令,不得劫掠挂有北斗旗的大明船只,但还是发生了劫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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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宜民看着莫支,斟酌了一番说道:“莫爱卿忠君体国之心,孤深知,但是此事皆因我大越而起,这样,我们把这次犯桉军士交给大明,由大明定夺如何?”
“做错了事,总该有做错事的态度。”
莫支仍旧不依不饶的说道:“臣还是以为只递交一封国书说明情况便是,大明又没死人,连船都没丢!只有我们死了三十余军士!”
“臣咽不下这口气!”
这次的东京湾劫船事件发生之后,大明船上十三名军士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发挥稳定,共击毁了两艘安南船舶,杀掉了安南军士三十人。
最后接舷战,寡不敌众勉力迎战,船舱内的三十余名大明船员被劫持,才不得不束手就擒。
而安南军士心里有数,也不敢报复,抢了军备,熘之大吉。
这一次低烈度的冲突,以安南阵亡三十名云屯卫所军士,大明零伤亡被抢走了军备结束。
黎宜民眉头紧皱的说道:“莫爱卿的意思是,这件事怪大明?”
莫支被这一问,有些尴尬,摇头说道:“非也,实乃是云屯卫所御下不严所致。”
大明的船舶出示了北斗旗,挂出了水师牙旗,多次挥舞旗帜表明身份,在接战之前,大名船只更是三次鸣枪示警。
云屯千户所觉得大明船舶落单,才见财起意。
大明押运军备的船只,有三十余艘的遮洋船,这一艘之所以落单,完全是晚上信风变动,才行至云屯监察司附近。
从头到尾,大明的船只都没错。
黎宜民一听莫支也承认并非大明做错了,才无奈的问道:“莫爱卿是要尽丧国仪,友邦惊诧。”
“让诸国都说,原来我大越国真的不知礼,也无礼,是真正的外番蛮夷吗?”
“臣不敢!”莫支面色剧变,立刻跪倒了地上,大声的喊道:“臣绝无此意啊,君上。”
一旦涉及到了国仪、国格、友邦之类的东西,对于拧巴的大越国上下,就是天大的大事。
越是没有什么就越是在意什么。
黎宜民一挥手说道:“那就扭送云屯卫所三百人至大明,交给大明军处置吧。”
“臣…遵旨。”莫支还是不太甘心,但还是应了下来。
唐兴站在殿尾,乐呵呵的看着这一幕,他之前可是买了官儿成为了禁卫,乃是正经的黎朝武官,能上殿的那种。
柳溥眼观鼻、鼻观心,老僧入定一般,一言不发的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黎宜民这一顿连消带打,用莫支最在乎的国仪国格,打败了莫支最在乎的脸面。
黎宜民能在月台上坐稳宝座,他忽悠人还是有一手的,将军队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才不会失去王位。
“这一艘船的军备,和云屯卫所三百军一起押送至镇南关交给大明便是。”黎宜民宣布了处置结果,还给黎思诚是不可能还得,还不如交给大明去处置。
“升龙军组建如何了?”黎宜民开始每日一问,询问升龙军的进度。
柳溥非常肯定的回答道:“一切按计划有序进行。”
“很好!”黎宜民宣布散朝,就这么披头散发离开了大殿。
唐兴乐不可支的说道:“这老大就没想过大明天军到了,他怎么办吗?看似关心升龙军,每天也是随口问问。”
“想过。”柳溥十分肯定的说道。
“怎么办?”
柳溥神秘兮兮左右看了看,才低声说道:“陛下来了就投降呗,打又打不过。”
“他现在可劲儿的敛财,就是如此道理,若是大明不来,老四不见得能斗得过他。若是大明来了,直接开城门投降,到大明做个富家翁去。”
“禁城内的宫人说,前几日这黎宜民,连出降都演练过了。”
唐兴瞪着眼睛,愣愣的说道:“连投降都提前预演了?”
柳溥摇头说道:“他以为去了趟大明就懂大明,见了次陛下就懂陛下了,他不懂大明,更不懂陛下啊。吊民伐罪,不伐罪,怎么安抚民众呢?”
“那你那个升龙军到底在谋划些什么啊?”唐兴装作不在意的问道。
柳溥甩了甩袖子,嗤之以鼻的说道:“明知故问。”
唐兴可是正经的锦衣卫指挥使,在大明不视事儿,但是在交趾,唐兴管着五百余人的墩台远侯,升龙军海池驻地到底什么情况,唐兴比柳溥还要清楚!
“这不是让你说嘛,可别说我李宾言没给你机会,这可是个表功的机会。”唐兴被揭穿也不恼怒,反而打趣的说道。
柳溥低声说道:“那翠玉殿和讲武殿是给陛下修的驻跸行苑,陛下来不来,那也要有行苑,至于海池疏浚,这不是给陛下修个景儿吗?”
“环绕海池的校场,那不是得给大明军修驻扎之地?一道修好了,省的日后麻烦了。”
唐兴问道:“那升龙军在哪儿呢?”
柳溥理所当然的说道:“升龙军在升龙城。”
“给你个好物件。”唐兴一甩袖子拿出一个万金油和两盒六神丸说道:“蚊子多了,可以用六神丸碾碎泡酒喷洒驱蚊。”
柳溥笑着接过了两样驱蚊止痒之物,这眼看着到了三月的天,交趾已经开始遍地蚊虫了。
“柳太尉觉得黎思诚什么时候打过来?”唐兴说起了正事。
柳溥斟酌了一番说道:“一个月以内,老四就得打过来,在他看来,升龙军一旦组建完成,他绝无取胜之机,打就要打黎宜民一个措手不及。”
“还得有劳李指挥的耳目了,一定要做好侦查,否则这升龙城撑不到十一月份。”
唐兴笑着说道:“好说。”
莫支在下朝之后,并没有离开升龙禁城,而是被黎宜民叫到了偏殿。
黎宜民语重心长的对莫支说道:“莫支啊,咱们也算是从那谅山摸爬滚打出来的兄弟,眼下孤能依仗的,只有你们这些陪我同生共死的兄弟了。”
“兄弟齐心,其利断金!”
黎宜民这番话是没有说服性的,他杀了老三黎邦基,随他宫变的百余人,就是他口中同生共死的兄弟,他已经杀掉了近三十人。
但是莫支还偏偏信这兄弟情谊四个字,他咬着牙点了点头说道:“大越将士,为君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黎宜民继续说道:“孤知道你心里憋着一股气,孤也憋屈。”
“可是咱们大越国小力弱,这老四还在清化另立王旗,孤能如何?孤只能忍受这份委屈,就这,还得看人家大明的脸色。”
“这段时间,你要厉兵秣马,等咱们啊,平定了老四,就会好起来的。”
“中国不是有句老话吗?叫攘外必先安内。”
老四是个筐,啥都能往里面装。
明明是安南在这件事上吃了亏,还得扭送军士到大明,还得送妇人去致歉,还得看大明的脸色,但是把这份屈辱的原因归咎到黎思诚的头上,就将外部矛盾转化为了内部矛盾。
都怪老四,合情合理。
“君上,应当如何安内?!”莫支面色激动的问道。
黎宜民沉默了下,应当如何安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