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秉是来做恶事的,他罗列了一系列的计划,来破坏三管领之间微妙的平衡。
三管领,三足鼎立,实力势均力敌,彼此忌惮,这种忌惮也造成了一旦两家起了冲突, 另外一家必然获得渔翁之利,所以三管领维系着表面上的平衡。
李秉的计策瞄上了细川胜元,也只是顺水推舟而已,即便是没有唐兴和今参局的事儿,李秉也有的是办法,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
毒士毒士,从来不止一条毒计。
细川胜元,十三岁继任细川氏家督之位,乃是摄津国、丹波国、赞岐国、土佐国、伊予国五国守护大名,悍勇善战,足智多谋,也是地地道道的权臣。
细川胜元始终对御令今参局有着很强的执念,若是御令嫁人,难保这细川胜元会做出什么。
斯波氏,其中斯波氏刚刚经历了内乱,养子斯波义敏和旁支斯波义廉争夺家督之位,斯波义廉战败,最终流落到舟山,大明正在打舟山海战,斯波义廉偷袭松江府,被李宾言在松江府新港海岸边抓了个正着, 送入了京师。
而李秉此次出使倭国,就问皇帝讨来了这一俘虏, 专门用来搅和倭国的局势。
三管领另外一家田山氏, 之前被今参局做局赶出了京都, 田山氏的地位, 被山名氏取代。
山名氏曾经是山阴、山阳、近畿等十一国的守护大名,被称之为六分之一殿,占据了整个倭国六分之一之多。
三代将军足利义满,朱棣钦定的日本国王,用计削弱了山名氏,山名氏仅剩三国,但是山名氏依旧是倭国极强的守护大名。
山名宗全,山名氏的当代家督,室町幕府六代将军足利义教做将军那会儿,赤松家设鸿门宴,足利义教狂妄自大赴宴被爆杀之后,山名宗全站了出来组织大局,有勘定之功。
李秉来到倭国之前,已经将倭国上下理的清清楚楚,如何挑唆三家关系,李秉的计策很多。
李秉低声说道:“斯波义廉,这个被赶出去的败犬,在松江府被俘之后, 被送进了解刳院,就染上了福禄三宝, 所以, 将斯波义廉送带回,可以挑起内乱,再次削弱斯波氏。”
“斯波义廉的母亲是山名氏之人,我们把斯波义廉送回山名氏,山名氏自然会知道怎么做。”
“细川胜元的正室是山名熙贵,乃是山名宗全的女儿,细川胜元对御令今参局情根深种,迟迟未曾迎娶,挂了山名宗全好大的面子。”
“这柴火都架好了,只需要一把火就可以点起熊熊大火。”
袁彬疑惑的问道:“李御史,该从哪一个上入手?”
李秉笑着说道:“齐头并进。”
李秉的齐头并进,着实阴毒,几条毒计,无论哪一条都可能把水彻底搅浑。
一起用,倭国不乱,天理不容。
李秉感慨的说道:“我们明早离开京都,带上今参局回山野银山,养兵蓄锐,一旦有变,提刀上洛!彻底架空足利义政这个幕府将军!”
“御令今参局是足利义政的守护,这些年,若非今参局护这小儿周全,这小儿早就死于细川、田山、山名这些权臣刀下了。”
“若无国丈,此事想要做到,难上加难。”
足利义政的哥哥足利义胜做了九個月的将军,就一命呜呼了,连个怎么死的说法都没有,这些年,今参局为了保护足利义政做了多少?
在习惯了下克上的倭国,今参局保护足利义政可谓是呕心沥血,可是足利义政回报了些什么?
唐兴有些踌躇的问道:“要不要派人盯着点今参局?咱们这么一通忙活,提刀上洛之日,今参局如若一力回护足利义政周全,岂不是为他人做了嫁衣?”
这个他人,自然是足利义政。
“唐指挥自行省度,我等不便置喙。”李秉却不接话茬,唐兴和今参局日后如何相处,那是唐兴的家事,唐兴身份特殊,国丈的身份在那摆着,李秉不好多说。
唐兴了然点头。
“提刀上洛的事儿交给我,我擅长。”袁彬掷地有声的说道。
出谋划策他袁彬确实不大行,比如他当初在大同府外营救稽戾王出敌营,千算万算,他没算到稽戾王自己不敢逃,但是论打仗,他极为在行。
“粮草、火药、钢铁火羽等事,我来负责,大军动,必无虑。”陈福寅颇为自信的说道,他包办了一应粮草军备,这也是山野公方之前作战中,陈福寅的分内之事。
陈福寅其实不太擅长打仗,武力值的话大约相当于七十七个陛下的武力值,和袁彬差了二十三个陛下。
但是陈福寅擅长经营。
岳谦笑着说道:“我来主持定策,为李御史查漏补缺。”
“岳指挥客气,我只是纸上谈兵耳,一切仰仗岳指挥。”李秉赶忙俯首说道,他是天使,代表的是天子,岳谦这话说的客气,可是这毒计如何做,怎么做,什么时候提刀上洛,都需要岳谦去定策。
“我来负责军务军情,沟通有无。”季铎在这些人之中,一直做的这件事,情报,这是他最擅长的内容。
大家都有活干,除了唐兴。
唐兴看了一圈,想了半天才问道:“我要做甚?”
“陪着今参局风花雪月,捞捞漂流鸭、泡泡温泉等事,若是无聊,再生个孩子,大有可为。”岳谦笑意盎然的说道:“新婚燕尔,正是缠绵悱恻之际,唐指挥此事关乎提刀上洛大计,万不可掉以轻心。”
岳谦说完,众人长笑不已。
唐兴这皇亲国戚的身份,不能涉险,但是今参局的确是提刀上洛,架空足利义政的关键,所以唐兴的任务,虽看起来有点不伦不类,但也是地地道道的正经事。
今参局搬到了山野袁大名府的第二天,再次出发,离开了京都,向着山野银山而去。
本来唐兴还以为今参局至少会问一句为什么,可是今参局没有,唐兴说走,今参局毫不犹豫。
“就不问问为什么吗?”唐兴骑着高头大马,回过头看了一眼京都,问着车驾里的今参局。
今参局打开了车窗,笑着说道:“官人到哪里,我就到哪里。”
“其实我能猜到你们要做甚,我懒得管,更是管不了。”
今参局知道了唐兴、袁彬等人的身份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会有今天。
大明派出了这么多能人来,难道是来倭国游玩不成?
正如她所言,她懒得管,但凡是足利义政稍微能扶起来一点点,今参局都不会选择搬离银阁寺。
她也管不了,这些人都是人中龙凤,她一个女人,哪里是这些人的对手?
袁彬等人受封之后,立刻赶回了山野氏,甚至都没有见一下足利义政。
而足利义政知道众人离去之后,却是长长的松了口气。
他怕。
确切的说,足利义政很怕袁彬。
细川胜元也好,山名宗全也罢,足利义政都有信心去平衡他们,无论怎么夸上天,细川胜元和山名宗全,都是典型的世家子,没有彻底撕破脸,将室町幕府取而代之的勇气。
但是袁彬那股悍勇,足利义政非常的怕,他怕袁彬把他取而代之,不仅仅是因为袁彬那股锐气,还因为袁彬是大明册封的守护大名,四国国主,名正言顺。
足利义政也曾经设想过,袁彬入京伏杀之。
可是足利义政思前想后,万一失败,室町幕府和山野袁氏之间的矛盾就会彻底爆发,三管领势必看室町幕府再无依仗动些心思来,足利义政承担不起这样的后果。
他只想安安静静的做个将军,维持现状,是足利义政最大的奢求。
“那个女人走了吗?”足利义政睁开了眼,平淡的问了一句。
足利义政问的是今参局。
“御令今早离开了京都,一应事物,都交还给了将军定夺。”一个侍候的阉奴小声的回答道。
足利义政不动声色的说道:“走就走吧,细川氏也好,袁氏也罢,去哪都一样。”
在足利义政眼中,今参局始终都是可有可无。
阉奴并没有回话,看了一眼窗外,足利义政眼中,今参局就是筹码,随时可以抛弃,甚至说,在足利义政的眼里,今参局是阻碍他施政的绊脚石。
但是阉奴清楚,这些年,若是没有今参局,面前这位将军,怕早就是死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足利义政心里多少没点数,他要是有能力做好这个将军,何须等到今参局离开呢?
“近日京都还有什么事发生吗?”足利义政走出了佛堂,满是自信的问道。
阉奴小心的说道:“斯波氏那个斯波义廉回来了,斯波义廉的母亲是山名宗全的妹妹。”
“当年斯波氏内讧,这斯波义廉被驱逐,山名宗全的妹妹失踪,直到这斯波义廉回来,山名宗全才知道,他妹妹早就死于内讧,现在山名宗全正打算去兴师问罪。”
足利义政眼前一亮说道:“好!我们什么都不要做!就看着他们争斗!必要的时候,添一把火,让他们彻底斗起来。”
阉奴并未答话。
其实当年斯波氏的家督死的非常蹊跷,斯波氏的内讧,一个养子能当上斯波氏的家督,御令在其中到底做了什么,阉奴并不清楚。
但若是御令今日仍在银阁寺,绝对不会看着山名氏和斯波氏撕破脸,而是想方设法的去调和其中的矛盾。
可惜,御令已经不在了。
“细川胜元听闻御令离开了京都,策马追赶没追上,落魄回京,山名熙贵,就是那个细川胜元迟迟未曾迎娶的正室,颇为恼怒,在城门外打了起来,山名熙贵被打伤了。”阉奴又汇报着京都的大事。
阉奴犹豫了下问道:“将军,是不是将细川胜元招来,再派人去山名府内,看望下山名熙贵,怎么说,细川胜元这婚约早就定下,迟迟不迎娶,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
“不。”足利义政对着烈日当空伸了伸懒腰说道:“不去看望,不做中人,他们越是闹得厉害,孤的话分量就越重。”
阉奴再次叹息。
三管领是室町幕府的根本,小矛盾当然要有,否则三管领一个鼻孔出气,这将军府不过是虚有其表,可是也不能坐看三家闹得水火不容,甚至刀兵相向才是。
阉奴不说话,他只是个奴才罢了。
山名宗全带着人去了斯波府讨要说法,京都上下闻讯都赶去看热闹,三管领闹起来,这可是京都这些年少有的大热闹。
上次看到这样的热闹,还是…今参局联合细川胜元赶走田山氏的大戏。
山名宗全其实也就是趁机生事,看着斯波氏不如往昔,想要讨一些好处来,否则他这妹妹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山名家的面子往哪里搁?
斯波氏听闻斯波义廉回来,当初内讧的时候失手杀掉了山名家督的妹妹这件事,必然要做出一定的赔偿。
斯波氏当代家督斯波义敏也和家臣们商量好了,到底如何赔偿。
只是斯波氏缺个台阶,总不能山名宗全到了,就立刻认怂,那岂不是显得他们斯波氏怕了新贵山名氏了吗?
山名宗全和斯波义敏,其实都做好了和谈的准备,都没想把事情闹得满城风雨,闹到不可开交,他们就只是缺一个台阶。
大家都是有头有脸,坐拥数国的守护大名,只需要一个台阶,这件事也算是了结了。
山名宗全带着一干家臣在斯波府门前叫嚣,已经到了傍晚,叫嚣的嗓子都哑了。
斯波义敏站在大门后,是开门也不是,不开门也不是,他冷着脸一言不发。
他们都在等,等待室町幕府派人来请二位到将军府一叙,把这件事说开了,斯波义敏再说几句好话,拿出真金白银来赔给山名宗全,无论是斯波氏还是山名氏,大家都有面子。
在江湖上混,不就是争个面子吗?
可是左等右等,就是没等到将军府派人来。
“御令在干什么呢,还不把山名宗全叫走!”斯波义敏怒骂了一声,他不知道今参局已经离开了京都。
斯波义敏一咬牙,终于打开了门,这一开门,算是彻底没了缓和的余地,还没说几句,斯波义廉大叫着还我母亲,就冲向了斯波义敏。
斯波义廉在解刳院待了数月,早就被福禄三宝掏干了身子,也有点神志不清,斯波义廉这一冲,斯波义敏当然不可能束手就擒,一个家臣倭刀出鞘,寒光一闪,斯波义廉倒在了血泊之中,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斯波义敏你是欺负我山名氏无人是吗!”山名宗全大怒,他妹妹的儿子,他的外甥斯波义廉,就这么当街横死了!
“给我杀!”山名宗全厉声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