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八章 国家用人之道(1 / 1)

通政使,官以通政为名,政犹水也,欲其常通无壅遏之患。

朱元璋对朝政的理解就像是水一样,通政司的作用就是疏通水道,使其无阻塞之患。

但是通政使的职责,正在逐渐被文渊阁代替,甚至司礼监也有了文书房专门管理奏疏分门别类呈到御前。

朱祁钰复设通政使,并不是打算把文渊阁给拆了,陈循除了喜欢喋喋不休的念他自己都不信的经以外,整体来说,除了迂腐一些,干的还不错。

朱祁钰打算让于谦正式领眼下三千农庄,一万八千里,一万八千余户,近千万的百姓的天下之言。

这件事看起来很难,但是却是掌管三千余掌令官陈条罢了,有一整个通政司配合,并不会比兵部的事多太多。

但是百姓之事,错综复杂,为了一堵墙就能闹出人命来,为了水渠改口,就能老死不相往来,为了一棵杨树遮别家阴就能天翻地覆,这些事,处理起来,千头万绪。

但于谦有十分充足的与百姓打交道的经验。

“兵部的事情可以暂时放一放,交给陈汝言。”朱祁钰回答了于谦的问题,他的确打算让于谦明降暗升。

但是于谦却摇头说道:“臣还是领着兵部之事为宜,陈汝言他…”

陈汝言曾经上奏弹劾过于谦,朱祁钰当初还驳斥了陈汝言,让陈汝言别没事跟着瞎起哄,好好看看于谦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再弹劾。

陈汝言是兵部左侍郎,罗通是兵部右侍郎,但是罗通这次随军出征了,而且罗通参加了讲武堂,有打算从文转武的意思。

王骥可以封伯。

罗通虽文进士出神,但已有定胜之功在身,守住了居庸关,让杨洪的援军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京师,逼迫也先撤军,罗通定胜之功在身,如果再有战功也可封伯。

那兵部尚书这一职位,左侍郎陈汝言算是捞到了。

于谦对陈汝言并不太满意,朱祁钰对陈汝言也不太满意。

“陛下,非臣厌恶此人,而是,陈汝言不堪大任。”于谦俯首说道。

于谦做事向来公私分明,比如石亨的武清侯,就是于谦以京师守战之功上奏为石亨请的,要知道在此之前,石亨并非伯侯。

但是石亨和于谦不能说是水火不容,只能说你死我活。

直到现在,于谦和石亨依旧不是很对付,石亨那一句于谦再至大同,必杀之的话,十分的刺耳。

于谦去年巡视山外九州,哪里都去了,唯独没进大同府,而是在阳和县,见了见岳谦之后,便去了东胜卫。(九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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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谦不是怕了石亨或者石亨在大同旧部,而是怕石亨的旧部突然犯浑。

彼时大明风雨飘摇,京师总督军务和京师总兵官再闹起来,不是给瓦剌人看笑话?

一如当初蔺相如在小巷子里,跟廉颇碰到,蔺相如立刻让路,只是在防止秦国的两虎共斗,其势不俱生的毒计得逞罢了。

彼时秦国毒计,离间蔺相如和廉颇,蔺相如得知之后,在朝野中处处退让,就是防止两虎共斗的局面发生。

于谦是非常公私分明的,公是公,私是私。

所以,于谦说陈汝言不堪大任,那估计就是不堪大任了。

其实朱祁钰也知道,这陈汝言也就是个平庸中人罢了。

和于谦、胡濙、金濂、王直、俞士悦、石璞等人同台,就连陈循,陈汝言都比不得,至少陈循能把道理讲明白,虽然他的道理不一定都对。

陈汝言,只会人云亦云。

朱祁钰点了点头说道:“那这通政使,于少保可有人选?”

兵部的事儿足够多了,再多一个通政使的事儿,于谦的心力怕是熬不住。

于谦想了很久,才说道:“王文巡抚地方十余年,可堪用暂代通政使,本来都察院就于通政司诸事有重叠。”

“臣以为,最合适的是从掌令官中遴选一位,他们比臣等更善于跟百姓打交道。”

朝中得有个掌令官的话事人,但是眼下掌令官的资历尚浅,再等几年,等到掌令官们真的成长起来,就可以让掌令官遴选。

于谦这么说,是有他的道理的。

为何煊赫一时的通政使,本来位居大九卿之首,掌受内外奏章、敷奏、封驳之事的通政使迅速败落?

其一是稽戾王以幼冲即位,三阁老杨荣等,考虑稽戾王圣体易倦,因创新制,每日早朝,只许言事八件。

稽戾王既壮,辅国三杨,相继卒亡,但是无人再言复祖宗之旧制。

为何无人再言复祖宗旧制呢?

闭塞言路这种事,有的时候不是擅权的宦官王振在干,一些个朝臣,也存了些蒙蔽圣听的心思,陛下不提,他们根本不谈此事。

其二,则是通政司以来天下之言,结果通政使却是丰厚家资出身,哪里了解百姓疾苦?

这通政司便失去了本来的职能,就如同无根之水一般,失去了基石,慢慢就被文渊阁给并了。

陛下要复设通政使,通无壅遏之患,那就得找个了解民间疾苦之人,处理陈条才是。

于谦十分确定的说道:“陛下,若是哪天陛下百年树人大成,臣以为出自农庄、军卫的军生,更堪重用。”

他是钱塘人士,那年发了大水,洪涝遍地,钱塘县衙处于高地,没有受灾,钱塘县令,紧闭县衙大门,怡然自得。

正所谓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

不通民间疾苦,为官一方,如何牧民守土呢?

杨洪一直没吭声,在摆弄着桌上巨大的堪舆图,这次的平寇将军乃是杨洪挂印,总督京营军务依旧是于谦,但是两个人并未出京,随军出征。

但是他们会在这里,将各路兵马的消息汇总之后,插在堪舆图上,标示出行军路线。

“昌平侯以为如何?”朱祁钰询问道。

杨洪却满是笑容的说道:“臣一个武夫,要说打仗,臣能说三天三夜,但是论这治国的本事,陛下还是多问于少保的好,臣说不明白。”

杨洪到底懂不懂呢?其实杨洪很懂。

但是他不是很想说,自从正统朝开始之后,多少武官都选择了蛰伏自保?

连陈懋那样的圆滑的老将,连英国公张辅这样的灭国之功封公,都被折腾成了什么样?

但是此时陛下问起,这毕竟是景泰朝,非正统朝了,陛下广开言路,嘉纳良言。

杨洪想了想说道:“于少保忧心忧国,所言甚是有理,但依臣看来,其实一些在京文官,应该到地方上历练历练。”

“那朱纯不也是个老学究,吃了几年苦,看似糊涂,大是大非上,却从不含糊,对边民常有救济,作画送回南方卖的银钱,也都买了粮,救济灾民了。”

“于少保和王总宪,不都是这样,在地方历练才千锤百炼出真金的吗?”

朱纯从正统年间一直是兵科给事中,在宣府任职,杨洪戍卫开平卫,与朱纯来往极多,其实在杨洪看来,一些文进士出身的文官,并非于谦说的那么不堪。

朱纯刚到宣府的死后,也是一副鼻孔朝天的样子,过了几年,也就慢慢的懂了,圣贤书是圣贤书,但是只举着圣贤书做事,却是事事无成。

杨洪继续说道:“其实这道理,就跟陛下现在用将一样,陛下用善战之将,而不用勋臣后人。”

“陛下看那些勋臣后人,在讲武堂内丑态百出,自然是不愿意用他们,但其实放到边方历练数年,再领兵作战,亦是骁勇可用之才。”

此时的于谦和杨洪讨论的是国家用人之道,说的都有几分道理。

杨洪不断的在堪舆图上插着红色的旗子,很快就插满了半个堪舆图,黑色的小旗子,都是各个山寨的土匪。

而蓝色的旗子则是行军位置。

朱祁钰、杨洪和于谦三人对着一张堪舆图指点江山了半天,才发现,他们也只是收到消息,具体打仗,还是得将官们负责。

三人反应过来之后,便是摇头长笑。

看似纸上谈兵,但是却是杨洪在点检大明的军队的战斗力。

朱祁钰按时按点的回到了泰安宫,继续处理着朝中公文,暂代通政使交给了王文,等到掌令官成长起来之后,再慢慢遴选便是。

到了夜半时分,朱祁钰伸了个懒腰,吐了口浊气,看着抽屉里的牌子,翻牌子只有唐云燕一个人。

一后一妃皆有身孕,李惜儿来了天葵,朱祁钰这个后宫,可以说是相当的简陋。

朱祁钰反过来将唐云燕的牌子扣上,他对着兴安说道:“今天睡御书房。”

大军出战,朱祁钰并没有多少儿女情长的心思,他站在了堪舆图上看了许久才睡去。

次日清晨,五更时分,虽然不上朝,但是朱祁钰还是准时的踏出了泰安宫的门,来到了西直门的五凤楼上,他要送一下即将出战的大明将士。

刚上楼,朱祁钰就看到了杨洪也在楼上,他披着一件大氅,虽然才十月份,但是杨洪的年纪已经不耐寒了,这个征战一生的老人,扶着凭栏,眺望着远方。

人生七十古来稀,杨洪现在很贪,他每天都愿意在讲武堂多待一会儿,多看看大明朝的军将们的课题本,看一看认真训练的军卒,看一看大明朝缓缓恢复的军备。

在天空升起鱼肚白的时候,大明位于西直门外和彰义门外的两座大营,缓缓而动,向着太行山的方向而去。

一排排的军士,组成了四纵,他们推着武纲车,在清晨的朝露中,喊着耗子,在悠扬的号角声中,从京师外三座土城鱼贯而出,奔向了预定的战场。

“武纲车啊。”朱祁钰看着天边的军卒,感慨万千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