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1 / 1)

“陛下。”于谦叹了口气,语气颇为无奈。

陛下严刑峻法,于谦并不反对,任何一个时代,任何时候,变法,就没有不流血的,这一点,于谦当然知道。

商鞅变法,最后作法自毙,王莽改制,天下大乱,王安石革新,一地鸡毛。

如何才能变法成功,对于于谦而言,陛下的这种严刑峻法的态度,是有利于变法的推动的。

但是对待百姓也严刑峻法,在于谦看来,反而是不利于新政推行的。

于谦俯首说道:“这天下百姓皆是陛下的臣工万民,陛下乃天子至尊,更礼以教百姓。”

“应以德为本、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是故内圣外王之道,反之则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

于谦这话并不是儒家经典,而是脱胎于《庄子·天下篇》。

讲的核心理念,就是内圣外王的道理。

对内要以德行为根本、用仁善布施恩惠、用礼义来规范行为、用音乐来调理性情、用法规区分事理、遵从大义确立标准、反复比较获得验证、凭借调查作出决策,才是内圣外王之道。

反其道而行之,就乱套了。

翻译翻译就是,朝堂,不是打打杀杀。

德、仁、义、礼、乐、法、名、参、稽,才是帝王之道。

这和陈循的道理颇为相似,但大相径庭。

陈循只讲仁义礼智孝,却从来不讲德法名参稽。

朱祁钰却摇头说道:“道理都是好道理。”

“可是于少保,这富农现在还在观望,稍有鼓动必然破坏方兴未艾的农庄法,介时,有如何是好呢?”

“成事不足,但败事却是处处有余。”

“那于少保看,这些富农会如何呢?”朱祁钰反问了一句。

于谦俯首说道:“其实也简单,他们有地,但是无人,只要朝廷朝纲不乱,自然无碍。”

“陛下所虑,其实陛下已经有答案了。”

“陛下在城里做的就很好,抓丐籍,抓盗寇,这就断了缙绅势要之家的手。若是陛下的官邸营建好了,就断了他们的脚。”

“势要之家,无法操持富户,这些富户又如何敢擅动呢?”

“最后富户就会发现,还是得加入农庄。”

“正如陛下之前说的那样,缙绅们离开了百姓是活不了的,但是百姓离开了缙绅,反而会活的更好。”

“最近各村寨里正们,都带着农户们,开垦荒田,就是缺少牲畜,若是能够每一里,都有一头牛,那开垦的就极快了,要是有两头…”

于谦却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若是每一里有两头牛,那城里的这些老爷们,人人都有牛肉吃了。

朱祁钰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但愿如此。”

“报!报!报!捷报!”一个锦衣卫举着一个镖旗手里拿着红色的军报,跑进了讲武堂的主楼里。

“宣府大捷!阿噶多尔济率鞑靼人未曾接战,仓皇逃窜。”

“贾家营斩首一千一百人,俘三千九百三十二人,抓敌酋额尔勒克!”

“万全都司斩首两千两百二十三,杨信、杨信、高远率卫军追杀三十余里,斩首不计,也先仓皇而逃!”

“大明,大获全胜!”

朱祁钰看着自己手中的棋盘,他这个臭棋篓子,都能把于谦逼到龟缩到宣府城内,他带领的瓦剌,落下了一个【饱掠而归】的结果。

结果也先却是…被打的丢盔弃甲。

难不成也先比朱祁钰下棋还要臭?

于谦看完了军报,却将自己的堪舆棋盘上的旗子,全数拔掉,颇为兴奋的说道:“阿噶多尔济逃跑,导致了瓦剌人无法刺探我军主力,不得不派出了和硕特部,试探贾家营。”

“这也先,差一点,只要再往前走半天,他就会被杨洪和杨信,从怀来和万全方向,全面包围。”

“到那时,也先插翅难逃!”

“也先进攻万全。”于谦又拿了一个小旗插在了万全城下,无不感慨的说道:“万全城下,损兵折将,瓦剌人,狼奔豕突!”

“好,好一场大胜!昌平侯杨王,真乃是,用兵如神!”

于谦的神色颇为兴奋,杨洪实在是太老练了,这一战,实乃边镇大胜!

“陛下,棋盘兵推,也只是兵推,这战场士气错综复杂,比如阿噶多尔济,疫病一起,立刻就跑了。”

“也先见烟尘如云,以为中伏,撤退转进其疾如风啊,还是跑得太快了,否则一战打的瓦剌人,三年不得动弹!”

于谦也是蛮遗憾的,围三缺一已经形成,就等着扎口袋,结果也先居然靠着自己的战争嗅觉,闻到了危险的气味儿。

“这打了一天,就打完了?”朱祁钰挠了挠头,这期待了五个月,就这一天就…大获全胜了?

于谦却是摇头俯首说道:“瓦剌狡猾,遇敌不敌立刻溃逃,这也是他们的生存之道。”

“他们也跑习惯了。”

于谦十分隐晦的提到了过往战果不丰。

他没有对太宗文皇帝不敬的意思,但是太宗皇帝五次北伐,战果其实并不多,这才是大明对草原部落的常态。

大明京营到了,草原人望风而逃,千里之内无马鸣。

于谦继续说道:“陛下,这一仗,岂止是打了一天,是整整打了五个月啊。”

“自陛下定策以来,京营发动以山石为敌,开山修桥铺路,征调民夫运粮军备,而怀来、顺圣川、贾家营、万全都司、宣府,皆是人人出力,加固城墙、组织百姓。”

“这以一件件,无不是在起大势,有大势可以为天下正!天下,大势之所趋,非人力之所能移也!”

“非一日之胜,乃数月辛劳。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此战之胜,绝非一日之功。”

于谦的意思很明确,战争发展到今天这个阶段,已经不单纯是纯粹的军事行动,更是一次政治行动。

朱祁钰站起身来,点了点头,于谦说的有道理,这不仅仅是军事胜利,同样是政治胜利。

“瓦剌人狼奔豕突,胆气已丧,再接战,则畏缩不前,士气不足,他三年之内,敢再度南下的几率小之又小。”朱祁钰用力的吐了口浊气。

“他们可以获得短暂的胜利,但是胜利终归是属于大明的!”

“瓦剌人要与我大明争国运,这争来争去,天命依旧在我大明!”

朱祁钰的这个皇位,在削掉了太上皇帝号后,虽然礼部尚书胡濙反复找补,但说到底,还是篡来的。

但只要他一直获胜,就没有人可以审判他,胜利者是不受谴责的,这是一般的公理。

只要不断的获得一个接一个的胜利,那朱祁钰这个皇位,就像当年朱棣的皇位一般稳固。

当然,朱祁钰在剥皮揎草这件事上,则是继承了当年的太祖高皇帝。

总体来说,他的所作所为,的确是继承了列祖列宗的意志。

宣府胜了,国运之争,大明赢了。

那另外一件事,也可以办了。

“于少保给太后贺礼准备点什么?”朱祁钰笑着问道,既然宣府之战如此迅速的获胜了,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朱祁钰为何不住皇宫?

除了风水上对生育率的影响之外,他不能向也先一样,跑去别人的主场作战,尤其是在自己不够强大的时候。

瓦剌人这次一头扎进了杨洪的口袋里,因为宣府是杨洪的主场。

朱祁钰愣头青一样冲进皇宫里,那不是跑到太后的主场去撒野?

于谦并没有准备什么礼物,摇头说道:“两袖清风。”

于谦不会送礼,也没送过礼,正统年间,他一次万寿礼都没送过。

当年王振活着的时候,他不送,现在王振都死了,朱祁镇也北狩了,他更不会送了。

于谦就这性子,朱祁钰也是知道,他笑着说道:“于少保,就不好奇,朕准备了什么吗?”

他自然是让兴安精心准备了一番,这礼除了宣府大捷以外,还有一件妙物。

于谦眉头紧皱,思索了一番摇头说道:“家无余财,也送不出什么礼物来。”

“兴安,从内承运库随便取一件,反正最后还是要送回内承运库的。”朱祁钰回头对兴安说了一声,笑着说道:“走,入宫给太后祝寿去!”

这段时间,朝臣们都准备了贺礼,但是陛下一直没动静,所有人也都没动静。

经过上次削太上皇帝号的事以后,朝臣们多少琢磨明白了。

陛下动,要小心被钓鱼,陛下不动,那更要小心被当鸡给宰了!

总体来说,陛下的所有政令都可以批评,但是要将四大要素,现象、问题、原因、方案,只有这四大要素齐全,陛下还是会认真看,并且召朝臣奏对问策。

过去那种混淆是非,浑水摸鱼的好日子,一去不复返了!

朱祁钰秉承了钓鱼佬的优良传统,再次空军,打的窝儿,也白打了。

朱祁钰要入宫送礼的事儿,立刻就在六部衙门传开了,大家都等着陛下进了午门之后,才从各衙门走出来,手里拿着准备好的礼物。

太后贺礼,是孝道,这是必然要敬送的。

但是送什么,很有学问,像往年那样送金银财宝肯定不行了。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陛下节俭修德,朝臣们要是再拿钱去宫里,那就是与陛下唱反调!

所以,就会出现一些字画之类的宝物,这些东西,无价无市,最容易送礼。

比如陈循大学士就搞了副字画,这字画,放在江南值三千两,可是放在皇宫里,就不是那么的真贵了。

朱祁钰自然知道了朝臣们都在等他送礼,他一动,大家都跟着动了。

朱祁钰来到了慈宁宫门前,颇为感慨,上次来,还是登基前,来了一趟。

“皇帝陛下驾到!为慈宁宫为皇太后贺寿!”兴安高声喊了一嗓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