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乐侯见裴融夸檀悠悠,就顺口问道:“儿媳妇还在收拾院子呢?”
“是,她说您该住主院,所以忙着收拾出来,要粉刷上漆,再给您换全套新家具,明日会让李姨娘过去看看,父亲若有喜欢的,可交待下去。”
“粉刷上漆换新都不必,太麻烦了。”安乐侯有些不安地道:“我不是一定要住,就是觉着你好不容易得了体面,不想让人攻讦你不孝。”
“父亲多虑了。我是什么人,陛下心里有数。”裴融说这话,是想安乐侯放松些,别老想着有人要害他。
不想安乐侯眨巴着老眼可怜兮兮地道:“那,我就住这里吧,只此处西晒厉害,光太强,刺得我眼睛疼,可方便把这窗户改改……”
裴融默了片刻,抬眸一笑:“父亲不必推辞了,安心去住主院。萱萱她娘忙乎这许久,搬来搬去也麻烦。”
“也是……我该早些说的,可我当时见着你和萱萱太高兴,就给忘了。”安乐侯抓着被子盯着帐顶,嘴唇轻轻颤抖着,时不时看一眼裴融,像是有话要说。
裴融觉着他这模样比之从前变化太大,便耐心地道:“此处只有我父子二人,父亲有话只管说出来,若有麻烦,咱们就设法解决,似您这样,如何能养好身体?”
“我儿是真孝顺。”安乐侯长叹一声:“为父无能,一直都在拖累你。你不在秋城这一两年,我日日梦见你,就怕出事,每每吓得大汗淋漓,这一路上也没得个囫囵觉睡,总觉得胆战心惊的,你娘去得早,我特别怕你长不大……”
说来说去都是些日常往事,并没有什么关键内容,裴融耐心地听着,并不打断他,直到他累得睡着,这才起身灭灯,轻轻走到外间。
李姨娘带着丫头坐在灯下做针线活,见他出来就赶紧起身行礼:“世子,侯爷可否睡着了?”
“睡着了。”裴融让丫头下去,威严地示意李姨娘坐:“我们家不缺这几个钱,要做针线活也白天再做,熬坏眼睛是你自己受罪,还会影响伺候父亲。”
李姨娘本意是想显示自己的贤惠勤俭,被裴融这么一通批评,脸立时红了,期期艾艾地道:“世子说得是,妾身是闲不住,顺手就……”
裴融并不想听她解释,挥手打断她的话头,严厉地道:“我有话要问姨娘,你要如实告知,休得隐瞒,否则……”
李姨娘听到“否则”二字,心里慌张到不敢坐,匆忙起身立着小心翼翼地道:“世子请吩咐。”
“此次我看父亲病情有所变化,是从何时开始的?”裴融略通医理,前几年安乐侯的性子只是古怪沉默难伺候,这次会面,初见时还算正常,到被大鹅叼了惊吓失禁之后,就很不正常了。
若不是装的,就一定是病了,且病得不轻。若病根起于被皇帝吓到,就不该总是针对檀悠悠,所以中间一定发生了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姨娘认真思考片刻,谨慎地道:“回世子的话,侯爷自你们走后便日日担惊受怕,吃不下睡不着,难得睡着也是尽做噩梦,常在梦中叫陛下饶命……醒来总是全身大汗,便要去祠堂跪着。
妾身问他梦了什么,他也不肯说,问得多了就会发火。后来听说您得到御前讲经,那日起便能好吃好睡了,大概过了一个多月,收到一封书信,就又开始做噩梦,有天夜里醒来,和妾身说什么伴君如伴虎,您不容易。
约是两个月前,又收到一封书信,侯爷看完脸色就变了,忙着将书信烧成灰烬,再将自己关在屋里,不吃不喝也不理人。妾身怕出事,一直守在外头好生哄着,到了天黑侯爷才许进去……
当天夜里侯爷又做了噩梦,一直说他不是故意的,让看在世子的面上饶他一命。妾身怎么问,都不肯说发生了什么事,只经常念叨,他老了没本事,是您的拖累,不如死掉算了,省得被厌烦。唉,不瞒您说,世子,妾身每每听到侯爷说这些,就难过的很……”
李姨娘掏出帕子擦泪,看起来是真心疼安乐侯本人,奈何裴融没有半分感动,目光照旧冷冰冰的,神情更是严肃了几分:“问你话,哭什么!父亲年纪大了,也该有些忌讳!”
李姨娘讪讪地收了眼泪,小声道:“跟着钦差就到了,大家都觉着是好事,谁想管事才通报到侯爷面前,他便吓得昏死过去,还和今日一样失了禁……醒来就忙着要找毒药吃,又让妾身拿绳子勒死他算了,说是祸事来了。”
“问他什么祸事,他又不说,陈管事无奈,只好先去稳住钦差,打听清楚是要咱们入京,这才去劝侯爷,说,倘若自尽,便会被人无中生有,说是畏罪自尽,会拖累世子,侯爷这才消停。这一路上,侯爷也是担惊受怕……”
裴融再次打断李姨娘的话:“我知道你们一路辛劳,姨娘不必再提。那两封信,是谁写的?写了什么?”
李姨娘无奈地道:“妾身不识字,侯爷也从不让妾身碰这些东西,只记得那两封信用纸很讲究,是花笺,香味也很清雅,是出自一人之手,是京城去的。”
裴融冷冷地道:“你撒谎!”
“啊?!没有!妾身没有!”李姨娘害怕地摇着手:“世子,妾身不敢的,真不敢的。妾身后半辈子还指望着侯府呢,怎么敢欺瞒世子!”
裴融径直点破李姨娘所求:“我和少夫人都是厚道人,从不为难磋磨无辜之人。你照顾伺候父亲多年,给你养老送终是应该的。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李姨娘犹豫片刻,先跑去看看安乐侯是否已经睡着,又看看门窗外头是否有人,这才跪下去小声道:“妾身不敢有瞒,侯爷收到第二封信后,做噩梦时常叫少夫人饶命。”
裴融瞳孔微缩:“少夫人饶命?”
李姨娘清清嗓子:“是说,儿媳妇饶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