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怎么说,宁忆毕竟做了多年的牝女宗大客卿,对于牝女宗的手段不能说是一无所知,眼前这名守卫之所以面对他这位“血刀”都毫无畏惧,甚至没有半点波澜,并非心志坚定,多半是被牝女宗的秘法迷惑了心智,已经如傀儡一般。
既然如此,宁忆也不打算留情,正如他自己所说,“血刀”这个名号可不是养花种草、喂猫养兔得来的。
下一刻,就见刀光一闪,照亮了整个路口。
待到刀光黯淡,这名护卫从颈至胁,半个身子保持着持刀的姿势,斜斜滑落,鲜血自他身前身后,喷涌而出。
一刀而已。
孙妙妙见此情景,忍不住尖叫出声。
宁忆抖了一个刀花,刀身仍旧是清凉如水,甚至可以映照出面容。
这便是“血刀十二式”,宁忆的成名绝学。
宁忆轻声道:“都出来吧。”
又有三名护卫从暗中走出,不过都是正常人的身高,同样披着铁甲,手持长刀。
宁忆问道:“不让?”
三人皆是沉默不动。
宁忆心中明白,再出一刀,好似紫电。
三名持刀守卫的上身向前扑倒在地,而下身双腿却因为铁甲固定的缘故,还稳稳地站在地上。
刚刚平复了心神的孙妙妙又是尖叫不止。
这便是“血刀”吗?
宁忆轻声道:“闭嘴。”
孙妙妙的尖叫声戛然而止,她双手捂住自己的嘴巴,惊恐地望着宁忆,生怕下一个被分尸的就是自己。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宁忆被人称作“血刀”了,这出刀杀人果真是血腥无比。
宁忆自从离开牝女宗之后,脾气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现在重回牝女宗,许多回忆涌上心头,又有些当年“血刀”的意思了。
都说杀人多了会有杀气,宁忆身上的杀气之重可想而知,孙妙妙此时再也没了其他心思。
宁忆带着孙妙妙向右而行,走了大概半里左右后,宁忆又来到一个十字路口,问道:“接下来呢?”
孙妙妙左右观望了一下,说道:“向左。”
宁忆依言而行。
接下来,宁忆带着孙妙妙在如同蛛网一般的交错迷宫中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来到了一座殿中。
此时殿中生了好大一堆火,蒙蒙岚蔼,漆黑如墨,唯有火光照耀之处还算明亮清晰。
在火堆旁边,铺着好些锦缎,上面端坐着一个高大男子,仅仅是坐着,也如同矮小之人站着。在他的背上、左右两侧、膝上各伏着一名妖娆女子,锦衣半遮,春光外泄,诱人之处若隐若现,手足纠缠在男子身上,耳鬓厮磨,轻声笑语,一派香艳景象。
宁忆停下脚步,随手将孙妙妙丢在一旁。
孙妙妙也不敢贸然逃走,生怕自己刚刚转身就要挨上一刀,只能双手抱膝,蜷缩在一旁。
火焰翻腾,照耀得男子和女子们明暗不定,身后的影子随着火焰的跳跃时长时短,仿若妖魔。
这名高大男子没有披甲,只是穿了一身黑色单衣,袒露出半个胸膛,黑发随意披散,相貌甚是英俊。
宁忆缓步前行。
男子的目光透过火焰射了过来,轻声道:“宁大客卿,久仰。”
“你是谁?”宁忆问道。
男子微微一笑,“我叫齐神宗,是在你之后的新任大客卿。没想到能够与前辈交手,真是一大幸事。”
宁忆道:“我倒不觉得是什么幸事,我是来见冷夫人的,你只要让开道路,我可以……”
“前辈是听不懂我的话吗?”齐神宗不等宁忆把话说完就直接打断道,“是我想要与前辈交手,并非不得不与前辈交手,就算前辈不来,我有朝一日也要去寻前辈。”
宁忆忽然笑了,“真是好大的口气。”
齐神宗挥了挥手,缠绕在他身上道四名艳姬缓缓起身,行动之间自然免不了春光乍泄,甚至还向宁忆搔首弄姿,暗送秋波,嘻嘻荡笑,若是石无月在这儿,怕不是要把这几个女子的嘴撕烂,宁忆只是无动于衷,视而不见。
齐神宗仍是端坐着,腰背挺得笔直,“我听说过前辈的大名,我也听说过前辈在玉虚斗剑中的战绩,我更知道前辈二次登上太玄榜。可在我看来,这没什么了不起的。”
宁忆既不傲慢,也不过分谦虚,他问道:“既然这些都不算什么,那么什么才算是了不起?”
齐神宗道:“只有登上老玄榜,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可惜前辈距离老玄榜还有相当差距,就是较之天人
造化境,也有一步之遥。当初玉虚斗剑,若非前辈凭借兵刃之利,以及宁大祭酒相让留情之故,恐怕前辈不能取胜。”
“激将法?”宁忆容易发狂发痴,却并非蠢笨之人,立时听出了齐神宗的言外之意,“你是不是想让我不占兵刃的便宜来与你交手?”
齐神宗眼神变得凌厉,“怎么,不敢?”
宁忆沉默了片刻,道:“也罢,就如你所愿。”
“好!不愧是天下三刀之一的‘血刀’宁忆!如今宋政已死,你也算是天下用刀第二人了。”齐神宗大喝一声,豁然起身,一脚踢散面前道火堆,火星四溅,惹得四名艳女纷纷尖叫躲闪。
原来在火堆中立着一把长刀,与那些类似于门板的巨刀不同,这把长刀的刀身细长,刀背笔直,有些类似于“欺方罔道”,因为部分刀身插入地面之中,看不出到底几许之长。
齐神宗伸手握住刀柄,拔刀而出,竟是一把长约四尺的长刀,比三尺长剑还要长上一尺。
齐神宗右手持刀,左手并拢食中二指,轻轻抹过刀身,说道:“此刀长四尺四寸四分,重四十四斤,因为谐音一个‘死’字,人死即是大睡,故名‘大睡’。前辈,记住了吗?”
宁忆脸色淡然,只是举起手中的“清寒”。
下一刻,齐神宗已经高高跃起,手中高举的“大睡”的刀锋向下,因为刀身纤薄如纸,从下向上望去,竟是如同细细的一线。
若是寻常江湖武人交手,十分忌讳跳跃,因为空中不能变向,十分容易露出破绽,可天人境大宗师能够御风而行,便没了这等顾虑,反而比起地上的辗转腾挪更为诡异莫测。
齐神宗的出刀不可谓不快,可宁忆的出刀更快,甚至没有看清宁忆是如何动作的,只是在原地留下了一个正在渐渐消散的残影,而他本人则出现在齐神宗的身侧,手中“清寒”并未攻向齐神宗,而是斩向他手中“大睡”的刀背。
一声轻响,这把“大睡”直接断成两截。
齐神宗脸色一变,惊喝道:“这不是‘血刀十二式’!”
宁忆不曾答话,只是专注运刀。
这当然不是“血刀十二式”。
李玄都是个极为大方之人,从不藏私,当初李玄都邀请众人一起帮他完善“南斗二十八剑诀”,凡是参与之人都得以修习“南斗二十八剑诀”,宁忆自然也不例外。这也是宁忆最为佩服李玄都的地方。在武学一途,李玄都一直认为集众家之长远胜过一个人闭门造车,这也影响到宁忆的许多想法,开始涉猎其他绝学。如今的宁忆虽然还是天人无量境,但已经从刚刚跨过天人无量境的门槛走到了距离跨过天人造化境的门槛只剩下一步之遥。
齐神宗之所以如此自信,就是因为他仔细钻研了宁忆留在牝女宗中的“血刀”传承,自信已经可以破去宁忆的“血刀十二式”,却没想到宁忆根本不用“血刀十二式”,于是刚一交手,就被宁忆打断了手中长刀,甚至宁忆还未用出“大宗师”和“欺方罔道”。
宁忆身随刀走,虚实不定,却是传承自补天宗的“天问九式”,当初道门一统,各宗高手齐聚中州,宁忆也在场,与补天宗的景修有过一段交流,景修用补天宗的“天问九式”交换了宁忆的“血刀十二式”,将“血刀十二式”纳入补天宗的传承之中,唯一的条件是宁忆不能将“天问九式”传授给其他宗门之人,不过可以传授给自己的儿女。
宁忆得了“天问九式”之后,虽然缺少了与之配套的功法“天遁心法”,但以“紫血功”和“浩然气”催动,却是另有一番玄妙。
刀光闪过,齐神宗手中的半截断刀也被齐根斩断,只剩下一个刀柄,断口处平滑如镜,可见宁忆出刀之凌厉。
宁忆停下手中“清寒”,淡然问道:“仅就如此了吗?”
齐神宗双眼微微眯起,眼神中有淡淡紫光闪过,然后双掌猛然击出。
宁忆右手持刀,左手平推,以单掌迎上了齐神宗的双掌。
齐神宗的身形猛然一震,宁忆却是不动分毫。
地师徐无鬼与李玄都一般,都是推崇博采众家之长而反对闭门造车,所以在地师当权期间,西北五宗内部有过频繁的功法交流,“紫血功”本是道种宗的功法,却流传到了牝女宗,宁忆由此习得。不过宁忆一直将“紫血功”放在次要位置,根本还是他年轻时所学的儒门绝学“浩然正气”。
齐神宗所修炼的也是“紫血功”,精深程度远在宁忆之上,如果两人只用“紫血功”比拼,同是天人无量境的修为,宁忆多半不是对手。可儒门的“浩然气”却是天下第一等
的功法,同等境界下,便是“逍遥六虚劫”都奈何不得,用道门的说法,那就是大成之法中的玄门正道之法,“紫血功”万难媲美。
两人僵持片刻之后,宁忆猛地发力,直接将齐神宗震退。
齐神宗向后飘退,撞在一名躲闪不及的艳女身上,这名艳女没有发出半点动静,浑身上下骨骼尽碎,眼看是不活了。
齐神宗看也不看一眼,只是死死盯着宁忆,“不愧是宁大祭酒的孙子,家学渊源,实在是佩服。”
宁忆不发一言,望向那几名被吓傻的艳女,说道:“若是不想死的,就快些离开。”
这些艳女这才反应过来,如梦初醒一般,惊叫一声,四散逃跑。
孙妙妙趁此时机手脚并用,往大殿外膝行爬去,只希望宁忆不要注意到自己。
“怜香惜玉。”齐神宗的眼神阴沉下来,不见他如何动作,有气机凭空生出,正在逃跑的几名艳女立时被震碎心脏,倒地身死。
唯有攻向孙妙妙的那道无形气机被宁忆化解,原本正想逃跑的孙妙妙再不敢有所动作,蜷缩起来,瑟瑟发抖。
宁忆缓缓说道:“何必拿这些女子泄愤。”
“少装好人了!堂堂‘血刀’横行西域,杀人如麻,杀得血流成河,杀得那些大盗马贼闻风丧胆,这才有了‘血刀’的名号,现在死两个人,算得了什么?”齐神宗嘿然冷笑,“你手上的人命不计其数,现在却要假惺惺地来装好人么?你知道这些女子是谁?她们又做了什么事?我今日这样杀了她们,殊不知她们以前也曾这样杀了旁人?”
“无辜也好,有辜也罢,她们终究是牝女宗的弟子,而你是牝女宗的客卿,同门相残之事,我可从未做过。”宁忆淡淡道,“我从不否认我手上血债无数,我也不想去忏悔、赎罪,那是佛门之人做的事情,我只做我认为对的事情,以前的我觉得杀人是对的,那我就杀人,现在的我觉得杀人是错,我便不杀人。”
齐神宗讥讽道:“那你到底是杀人还是不杀人?”
宁忆道:“若是这些女子,还有我身后的孩子,我会放她们一马,至于你,我是要杀的。不过不是为了行善除恶,仅仅是因为你这种人狂妄自大,视人命草芥,已经无可救药,便是归顺,也没有留着的必要。”
齐神宗哈哈大笑:“说到底还是怜香惜玉,不愧是天下有名的情种,为了一个女人疯癫多年。既然你要杀我,那咱们还是手底下见真章吧。”
说罢,齐神宗五指成勾,一爪抓出,正是牝女宗的“玄阴屠”。
宁忆脸色平静,用出石无月教给他的“少阴寒冰指”。
好似孩童猜拳,宁忆的“剪刀”刺在了齐神宗的“包袱”上面,偌大的大殿倏地一震,齐神宗只觉得心头也随之一震,一股寒气从掌心攻入体内。
眨眼间,齐神宗的一条手臂已经被彻底冰封,就连头发、眉毛上也挂了重重的白霜。
天人三境之中,凡是能够跻身天人造化境之人,彼此之间相差不大,唯一的例外便是刚刚速成的上官莞,及至现在,上官莞的境界逐渐稳固,就是面对高深不测的陈眠也只是吃个小亏而已,真要生死互搏,也有一战之力。真正良莠不齐的是天人无量境,有些类似于归真境九重楼。在天人无量境中,修为精深之人可以媲美天人造化境,如秦素、李元婴、宁忆、司徒玄略、藏老人、悟真等人,修为寻常之人,能败给境界更低之人。
虽然这位新任大客卿齐神宗也是天人无量境,可是与宁忆相比,实是不在一个层次,再加上宁忆本就熟悉牝女宗的手段,还有石无月传授的玄女宗克制牝女宗之法,齐神宗自然不是宁忆的对手。
齐神宗脸色大变,“宁忆,你如何学得‘玄女宗’的手段?”
宁忆并不回答,只是加紧往齐神宗体内灌注“寒冰真气”。
只有修炼玄女宗“玄阴真经”才能练就“寒冰真气”,再辅以玄女宗的“少阴寒冰指”,将“寒冰真气”凝聚于一指之上,拼着大耗气机,将“寒冰真气”急速注入对手的经脉之中,强行并非对手。
这“寒冰真气”是至阴至寒之物,一瞬之间,齐神宗半个身子也被冻僵。
这一招的关键就在于此,若无极厉害的境界修为作为支撑,“寒冰真气”就如泥牛入海一般,顷刻间就会被齐神宗自身的磅礴气机所化解,可偏偏宁忆的修为要胜过齐神宗,不消片刻,齐神宗整个人已经成了一座冰雕。
虽然齐神宗并未就此死去,还有微弱气息传出,但整个人已经被彻底冰封,就连体内的气机也不再流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