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会面
子雪别汗与李玄都离开月离别的那颜府邸,去见小阏氏。
很快,李玄都就见到了小阏氏,不过不是在小阏氏的行宫,而是在子雪别汗的行宫。
小阏氏是装扮成一位蒙着面纱的王庭女侍,混在众多王庭女侍中,以侍奉子雪别汗妹妹的名义从小阏氏的行宫来到子雪别汗的行宫。
小阏氏曾经被誉为王庭第一美人,就是以李玄都的眼光来看,年过四旬的小阏氏仍旧无愧这个名号。不得不说,岁月是很厚待她的,没有在她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她揭开面纱露出真容之后,一直面带和煦微笑,十分真诚,并无狐媚、倨傲、冷淡之态,让人有如沐春风之感。
李玄都见过小阏氏的第一面后,立刻在心底给她下了一个定义——一个十分擅长拿捏男人心理的女人。因为一个能在王庭中身居高位的女人,亲手扶持起药木忽汗的女人,不可能是一个温柔无害的柔弱女子。
小阏氏携带了很多随从,不过这些王庭女侍都在门外境界,此时的殿内只有李玄都、小阏氏、子雪别汗三人。
李玄都主动起身向这位王庭女主人行礼,小阏氏笑道:“中原的使者,你和我想象的不太一样。”
李玄都笑问:“不知是哪里不一样?”
小阏氏道:“药木忽汗觉得你是个老人,可我觉得你不是,你只是一个比他更成熟的年轻人。”
李玄都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他在隐居的几年中读过《世宗实录》,这位帝王治国也许无方,但权术却是古今罕有,十分厉害,其中有一个关键,就是要让别人摸不透自己,未知通常会产生敬畏和忌惮,这样才能占据主动。
李玄都说道:“其实阏氏和我想象中的也不大一样。”
小阏氏并不计较李玄都转开话题,顺着李玄都的话问道:“怎么不一样?”
李玄都笑道:“我在来金帐之前,以为小阏氏会像大魏的太后娘娘,可现在看来,你们不是一种人。”
“哦?”小阏氏脸上露出好奇神色:“使者见过那位谢太后?”
李玄都点头道:“不知阏氏是否了解谢太后。她是辽东人士,通过燕王的关系进入宫廷,最终成为太后,而我也是辽东人士,见过谢太后并不稀奇。”
小阏氏笑道:“我还以为使者要说自己曾经与谢太后有过一段可歌可泣的恋情,最终因为中原皇帝的插手,才不得不分离。这些年来,使者一直不曾忘记夺妻之恨,时刻想要向大魏朝廷复仇,所以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来到王庭,寻求帮助,意图推翻大魏朝廷。而你在看到我的这一刻,又想起了昔日的恋人。”
李玄都闻言后沉默了许久。如果说出这番话的是秦素,他一点也奇怪,因为秦素喜欢写这种故事,可说这话的是小阏氏,就让他有些无言以对了。
李玄都勉强笑道:“阏氏想多了,我与那位谢太后只是一面之缘,我认得她,她未必认得我。”
小阏氏笑道:“一见倾心?然后念念不忘,只是念念不忘,未必有回响,痴情人总是让人心生悲悯怜惜。”
李玄都正色说道:“我本以为阏氏应是当年女帝一般的人物,却不想是这样的庸俗之人,与市井妇人何异?”
此话说得十分不客气,子雪别汗已经是色变,而小阏氏却是半点不怒,仍是面带微笑,道:“天下女人无论身份怎样,在许多地方是共通的,此乃人性,不因身份而改变。至于庸俗,女帝未必高雅,市井妇人也未必庸俗,使者着相了。”
从见面到现在,李玄都终于感受到了这位小阏氏的不俗之处,第一次领略了被别人的气场笼罩的感受,肃然道:“承教。”
小阏氏继续说道:“我没见过谢太后,不过我听说过许多关于她的事迹,我很佩服她。虽然我没见过谢太后,但是我见过秦清,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人。”
小阏氏主动提起秦清,李玄都此时的身份是秦家子弟,而真实身份也是秦清未来的女婿,也就不再回避,问道:“这我倒是没有听说过。”
在说这话的时候,李玄都难免心中腹诽,都说这位秦世叔洁身自好,难道这是江湖谣传?其实秦世叔是个处处留情之人,不过也不奇怪,能入得白绣裳法眼之人,自然不是庸人,被别的女子青眼有加更在情理之中。只是可怜了秦素,一个白绣裳就已经成了她的心病,若是再多出一个,她还不知道要恼怒成什么样子。
“这不奇怪,那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还没有被封为小阏氏,还是个小孩子,当时更不知道那个人就是秦清,直到很久之后,我从许多途径知道了一些的秘辛,这才确认秦清的身份。秦清恐怕也不见得还见过我这个人。”小阏氏不疾不徐地说道。
李玄都心中稍稍松了一口气,看来老丈人的操守还是值得信任。只是他还不知道,在秦素眼中,他也未必比秦清好到哪里,虽然洁身自好,但架不住蜂蝶自来。
小阏氏继续说道:“那时候的秦清,与现在可不一样。我虽然不怎么精通武学,但也知道秦清在你们中原江湖中的名声不错,很少杀人。可武学大家,哪有不杀人的?秦清只是不杀中原人,对于金帐人却很少留情。那一次,他单枪匹马闯入金帐草原,北行千余里,这一路上遇到之人,无论是什么身份,皆是一刀毙命,直到他遇到了王庭派出的将领,这才止住脚步。那时候的他远不如今日这般厉害,所以被王庭的怯薛军都尉所败,可他还是杀出重围,逃回辽东。我见他的时候,就是在他逃亡的路上。他本可以一刀杀了我,不过也许因为我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他便放过了我。”
李玄都说道:“没想到竟有这样的渊源,看来我们的结盟在多年之前就已经开了一个好头。”
小阏氏妙目一扫,笑道:“使者真是会说话,比起王庭中的木头们要好太多了。他们总是行动粗俗,只有两种面目,面对比自己身份低的女人时,粗鲁野蛮,面对比自己身份高的女人时,又像一块木头。区别就像野牛与耕牛,极是无趣。”
李玄都笑了笑:“愿意奉承讨好女人的男人,未必会把女人看得多重。”
小阏氏点了点,深以为然道:“所以啊,男人中有许多负心薄幸之人,实在让人厌烦。我偶尔会翻看从中原流传过来的话本,许多才子佳人,也是无趣。”
李玄都不明白小阏氏为何总是围绕男女之情不放,只能强行把话题转回到正题上:“不知阏氏如何看待这次结盟?”
小阏氏笑道:“如何看待?当然是好事,我也是十分赞同的。关键在于双方之间的信任,也就是保证。这就像抵押,总要拿出一些让人信得过的东西。”
李玄都试探问道:“阏氏的意思是?”
小阏氏似笑非笑道:“我听说使者武力不俗,就算是怯薛军的也迟都不是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