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子完全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他是亲眼看着老婆子对这女娃动手的,结果明明推到了人,也不知道怎么的,就一眨眼的时间,他好像眼花了,看到这女娃变得透明,老婆子直接穿过她的身体,扑了个空栽倒下去。
他愕然地瞪着罗玉安,一时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发生的,直到听到罗玉安说“婆婆掉下去了”他才猛地爆发出一阵悲鸣,冲到窗户前往下看。
底下的荷塘里,老太太大半个身子栽倒进了塘泥里,就露出了两条细瘦的腿还在外面,像两截枯树干,一动不动地杵着。
“她是不是死了。”罗玉安给他让出了位置,在耳边轻飘飘地问了句。
老头子连滚带爬往楼梯去,此时底下忽然嘈杂起来,秦非常等人宛如救场的警察,手拿武器冲了进来,摆好阵型准备守卫夫人。一进来,看见荷塘里倒插了一个老太太,众人都是一愣,又看见一个老头子从塔里冲出来,趴在塘边悲恸大哭。
秦非常看着从塔里出来的罗玉安,走上前来问:“夫人,这是什么了?”为什么搞得好像她们这边才是反派一样。
罗玉安:“我什么都没做。”
秦非莫带着两个保镖跟在后面也过来了,两个保镖手里还扶着一位年轻女孩子,女孩穿着牛仔裤和T恤,打扮普通,灰头土脸,手腕脚腕有被绳索捆绑过的痕迹。
“夫人,我们在房间里发现了一个人。”秦非莫一身精英模样恢复如初。他先前听到屋子里那种幽幽的哭声被吓得不轻,现在发现那其实是个活人,瞬间就好到不能再好。他还十分高效率地从这女孩嘴里问出了她的身份以及出现在这里的原因。
这女孩只是个无辜的游客,前两天独自一人来行云山旅游,爬山时遇上了一对卖凉茶的老夫妻,和两人攀谈了一阵,得知了她姓罗之后,两位老人家就热情地说大家都姓罗,非要额外送一杯凉茶给她。
后来那老太太一不小心崴了脚,两位老人推着车不方便,求她送他们回家,女孩见他们年纪这么大了,人又和善,就答应了下来,结果走到半路忽然头晕不省人事,等到醒来后就发现自己被两个老人绑在了屋子里。
她还以为是遇上了什么拐卖人口的老骗子,这会儿情绪激动地破口大骂。
罗玉安等她发泄完情绪,问她:“你姓罗?”
年轻女孩子瞧一眼周围的保镖,咽下嘴里还没说完的脏话,又有点胆怯起来,因为面前这伙人看上去好像也没有比那两个老人贩子好到哪里去。她不由小声说:“是,我姓罗。”
罗玉安见她害怕,给她递了一瓶水,朝她友善地笑了一下,才继续问:“你是罗氏神后人?”
女孩接过水,稍稍放松了点,语气疑惑:“什么罗氏,什么神后人?”
并不是所有人都知道氏神的存在,现如今大部分氏神家族没落,还存在的氏神家族都十分低调,哪怕是管理着渝州的秦氏,都是掩藏在各种公权机构和私人企业之下,真正的情况只有家族内部才清楚。至于普通人,大多是不清楚氏神家族的,就像从前的罗玉安,她也是被选作了祭品才得知氏神的存在。
这个女孩对氏神一无所知,只是来这里旅游,大概率也不是罗氏后人,除了姓罗,和罗氏毫无关系,两个老人为什么要把她弄到这里来?
眼看姑娘坐立不安,眼神越来越怀疑,罗玉安只好先让秦非常把她送走,免得她再待在这担惊受怕。
联想到刚才老太太想要把自己推下荷塘的事,罗玉安开口问那老头子,“你们是不是在用无辜的人进行奇怪的祭祀活动?”
老头子趴在荷塘边一动不动,对她的话也充耳不闻,只盯着荷塘和里面的老太太尸体。
罗玉安也看那荷塘,转而对不苟言笑的保镖们说:“麻烦找些工具来把荷塘挖开看看里面有什么。”
听了她这话,雕像一样的老头子瞬间跳起来,张开手徒劳地护在荷塘前方,歇斯底里大喊:“不许!不许动这荷塘,你们滚,都滚出去!”
把这情绪激动的老头子移到一边,众人依言开始挖荷塘泥。
一铲子下去,臭气熏天,第一个动手的保镖随手一翻,竟然翻出了好几截长长短短的白骨。这一伙保镖不是一般人,挖出了白骨也没有一个人大惊小怪,连秦非常兄妹都站在塘边面不改色地看着。
但是随着保镖们不断地挖掘,所有人的面色都渐渐变得凝重起来。因为,荷塘里的白骨实在太多了,在粘稠的黑红色塘泥包裹下,几乎全都是层层叠叠的白骨,甚至还有未曾腐烂的尸体。
罗玉安一时陷入沉默,她有个可怕的猜测――这塘泥,真的是塘泥吗?还是血肉腐烂后形成的物质?
秦非常联系了更多守在山下的人过来帮忙,前来询问她的意思。
罗玉安:“全都挖出来,要是可以的话,把这些白骨都清理好放在一边。”这些尸骨,不知道到底是些什么人,但之后她会让它们好好葬进墓园。
这是个浩大的工程,哪怕后来又上来了一百来个带着工具的壮汉,清理这么个不算大的荷塘,也一直清理到了深夜。
十几盏明亮的灯把周围照得亮如白昼,还能分得清的完整白骨单独放在一起,底下散乱混杂的则堆放在另一处,最终清算下来,这里的尸体最少在五百具以上,根据刚赶到不久的专业人员分析,最早的大约在几十年,甚至上百年间了。
在两个老人屋子里搜出了许多杂物,包括旧衣服、各种背包等等……这些明显属于不同人的东西,在一些包里找到的证件也证明了这一点,唯一的相同点是,所有证件都属于姓罗的女孩。
“这么多,他们是在骗杀无辜的人来供养罗氏神?可是罗氏神不是早就已经消亡了吗,这是没有用的啊。”秦非常拿着那一叠身份证件,颇为唏嘘。
那边的老头子被控制住了,正对着一旁老婆子沾满了淤泥的尸体发呆,苍老颤抖的模样尤为可怜。罗玉安看着他萎靡瑟缩的样子,忽然起身站了起来。
她一起身,嘈杂但有序的现场忽然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看向她。
荷塘里的白骨已经清理干净,就剩下一堆堆散发着腥臭难闻气味的淤泥,浑浊的泥水覆盖在淤泥上方。
罗玉安走向颓丧的老头子,一把抓住他的脖子,将他拖到荷塘边。
老头子剧烈地挣扎起来,惊恐地扭动着,张口要说话,却被罗玉安按着脑袋埋进了泥水里。
“咕咕――噗――”
老头子拼命摇头,想要摆脱这种窒息感,然而他的力气完全比不过罗玉安,整个人挣扎的力度越来越弱。终于,他不再动弹了,浑浊泥水里溢出一丝丝鲜血的红,老头子鹰爪一样的手指抠抓在荷塘边,鲜血直流。
看着他失去生命,罗玉安感觉胸口沸腾的那种不知名的情绪一下子平息下来,仿佛有什么沉重的东西,从她的身体里抽离出去。
不是错觉,真的有黑红色淤泥一样的东西从她按在泥水里的手中溢出来,散进恶臭的荷塘里。
恍惚间,她好像听到一声长长的、长长的,仿佛终于摆脱了束缚的叹息声。
她一松手,满场被她动作惊呆的人都回过神来,秦非常迅速跑上前来递给她一条毛巾,“夫人,请擦手。”
罗玉安转头,发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种“果然如此就知道你是个杀人狂魔”的了悟。
她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突然的动作,刚才冥冥之中,她的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驱使着她去做这种事,应该就是那已经离开的粘稠物质。
秦非莫夹着文件过来说:“夫人请放心,这里的事我们都会处理干净。”
这话一说,搞得她们更像是见不得光的非法犯罪群体了,不过想一想其实也没有错,秦氏同样有许多见不得光的东西。氏神的存在已经不被普罗大众知晓,像这样与氏神有关的恶□□件,一般也不会把实情告知大众。
她默默清理干净手,仍觉心绪起伏不定,忽然很想看一看二哥,走到一边拨了视频通话出去。
秦氏神通过手机看到她身后的一片狼藉,微微笑着,语气如常问道:“事情解决了,安什么时候回来?”
罗玉安:“二哥,你是知道这里的情况,才让我过来的吗?”
氏神微微摇头,没人给他绑的长发散在一边,随着动作飘飘荡荡,“不知,只是罗氏神似乎有执念未消,所以让你去一趟。”
他原本还打算找到原因,等妻子回去,再帮她处理掉这事,没想到妻子自己就解决了问题。
“安,什么时候回来呢?”
他像个寂寞的孩子,不断追问家人什么时候回家,虽然语气和神情完全不对,但罗玉安就是有这种感觉。她因为那无数尸骨而滞涩沉甸的心一下子变得柔软起来,舒展开眉眼回答说:“我马上就回去了,很快。”
秦非莫留在这里处理后续,秦非常带着人送她回渝州。路上,因为她异样的沉默,明黄担忧地悄悄跑来开解她。
“安姐,你之前忽然动手虽然有点突然,但是我觉得你没做错。这事要是直接交给砚州这边的公检处,他们还要走流程,那老头年纪太大,可能还会启动保护机制,让罪犯在监狱度过晚年,砚州这边的风俗习惯,最讲究‘尊老爱幼’,嗤……想想就气,还是安姐你直接把人解决了比较爽快。”
虽然很感谢她的开解,但其实罗玉安想的并不是那个老者的事,而且,她心理压力远没有明黄想的那么大。
她只是在想,氏神和族人的关系,有二哥和秦氏这样的,也有齐季和梁氏神那样的,现在的罗氏又是另一种不同的状态。有氏神想要永远留存,有族人强留氏神,还有族人想要毁灭氏神,人的欲望各不相同,氏神也各不相同。
结局也是,各不相同。二哥又会有什么样的结局呢?
只离开了两天,再看到熟悉的旧宅,罗玉安油然而生一种安心感,鼻端一直充斥的那种荷塘腥臭味也瞬间被山林草木的清香给驱散。
秦非常将她送到门口,尽职尽责地结束了这次的陪同任务,并微红着脸要到了她的联络号,离开这里之后,她还得回去砚州帮堂兄一起处理这次的事。
明黄跟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说要把次去砚州的经历告诉明茴,保镖们各自散开,去自己原本的岗位,回到旧宅,他们的脚步也变得懒散自在起来――除了罗玉安,所有人都看不到,长袖白衣的氏神在门口等候她回来,飘在她身边,陪着她一起走回神龛。
旧宅没有外面的热闹,这里古木森森,深林寂寂,不熟悉的人来了这里或许会觉得阴森可怖,但罗玉安熟悉了之后,只觉得这宅子就好像是二哥一样。乍一看有些森然,其实全都是岁月沉淀的生机,郁郁葱葱。
“二哥。”
“嗯?”
“罗氏神……是怎么回事?”
“他啊,应当是早就消逝了,只是族人不愿意,强行用污染的办法留下了他的一部分。这恶业留在所有罗氏后人的身体里,既是诅咒,也是保护。”氏神悠悠的感叹道:“人当真是奇怪,不管是爱还是恨,都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爱着氏神,想要留下他,恨着氏神,想要毁灭他,用的却都是污染氏神的办法。
早有猜测的罗玉安低下头。她的手很快被牵起,握着她的那只手冰凉,但语气却温柔如春风,“安,这次出门,吓到了吗?”
罗玉安如实说:“没有,但是其他人好像被我吓到了。”
氏神发出那种从容的哈哈笑声,“实在奇怪,我有时候也会这样,虽然没做什么,但会吓到那些孩子们。”
罗玉安:“这个……二哥,我觉得你和我的情况不是一样的。”
氏神:“我们是夫妻,怎会不一样?”
罗玉安见他坚持,只好改口,“好吧,一样一样,我们都一样。”
和二哥这样说着话,心情彻底平静了下来。
“二哥,我想抱你。”
氏神笑脸不变,顿了几秒,抬头看向周围的古木深林,半人高的花墙,随时都可能有人路过的小径,问:“你要……在此处吗?”
罗玉安:“……二哥,只是普通的抱。”总感觉二哥对她好像有什么误解。
氏神笑吟吟张开袖子,罗玉安扑上去,紧紧抱住他。果然是很纯洁的拥抱,罗玉安心如止水,连手都没有移动,氏神微笑着,心中想,把罗氏神的诅咒拔出是不是有些失策?妻子好像没有从前热情了。
“安,罗氏神残留下来的那些,需要处理,不如你再去一趟?”氏神忽然说。
罗玉安迷茫地抬起头,“是说荷塘里那些淤泥和尸体吗?可是,我已经让他们处理了,尸体火化埋葬,那些淤泥因为看上去很不详,我就让他们用水稀释一万倍分别冲进五大海洋……”
氏神身体一震,连着头发袖子都一齐震了一下,他语气古怪地询问:“你说,稀释一万倍,冲进……海洋了?”
罗玉安看他反应不对,顿时有点迟疑,“是啊,怎、怎么了,这样处理不行吗?虽然是麻烦了点,但我想,五大海洋离得远,又宽广……”
氏神看着妻子懵懂茫然地重复自己的想法,忽然间抱着她大笑起来。他第一次发出这样的大笑声,罗玉安险些给他吓懵了,真以为自己坏了事,勒着他的腰眼巴巴地看着他的下巴。
“二哥,我是不是做错了?”
“不,没有,安真聪明。”氏神抱着她的脑袋晃了晃,爱怜地亲了一下,“多亏了安,罗氏神应该彻底自由了吧,只是……哈哈哈哈!”
所以为什么二哥会笑成这个样子呢?罗玉安无奈又新奇地看着他笑,心里同样高兴起来。
“二哥,以后你会是怎样的结局呢?”
氏神停下大笑,放开她的脑袋,拂过她的眉心,手掌中豁然绽放出一朵红山茶,送到她面前,“有安在,一定是个不错的结局。”
困扰了罗玉安一路的问题,在这一句轻松的话语中消散。她深深吸了一口氏神身上的冷香,将手按在那红花上,直接压着花握紧氏神的手,和他隔着一朵花十指相扣,“好,我们去玩游戏。”
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密不可分,交织着消失在花丛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