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夫人最初的表现的确没什么问题,话不多,又勤快肯干。
可她总会时不时打听玉颜阁的事,顾锦璃就多留了个心眼,方嫂子与她说的事都是顾锦璃想要她得知的。
“舅舅,自母亲嫁来京城,你便再未来探望过母亲。
此番你来京中投奔,顾府将你们视为贵客,我母亲亦是予取予求,甚至还要为你偿还赌债。
我们到底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地方,你要如此恶语中伤,陷害于我?”
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出乎了柳毅清的预料,他嘴角抽抽,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时人群中忽有人神秘兮兮的道:“你们知不知道顾府为何将柳家一家赶了出来?”
众人好奇心顿起,连忙询问,那人不屑的嘲讽道:“那柳毅清恬不知耻,让女儿勾引顾府大公子。
可人家顾府大公子已经定了亲事,他们竟妄图用龌蹉手段逼迫,你们说,谁敢留这样的人家在府!”
众人闻后纷纷应是,对柳毅清这种忘恩负义之行是深恶痛绝,若非柳毅清跪在衙门里,他们手里的东西就要控制不住招呼上去了!
听着身后不断传来的叫骂声,柳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翻涌的情绪。
顾锦璃果然厉害,三言两语便完全扭转了局势,她这次可真是输的彻彻底底。
“王妃饶命啊,我什么都不知情,都是这贱妇逼着我这么做的,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柳毅清见大事不好,反手便将黑锅扔给了柳夫人。
柳毅清跪伏向前,涕泪横流,“王妃,阿姐,这真的非我本意,都是这个贱妇怨恨阿姐,逼我这么做的!”
顾锦璃俯视着她,目光冰冷,“舅舅说这些都是舅母逼迫的,可我怎未见舅母说一字?
反是舅舅你从我们一大堂便苦苦相逼,我看舅舅表现的甚至逼真自然。”
“我……我……”柳毅清一时讷讷,眼珠一转,哭诉道:“王妃有所不知啊,她威胁我,我若是不按照她的话做,她就要带走倩倩,让我再也见不到她。
倩倩是我唯一的女儿,是我的命根子啊,若是见不到倩倩,与要我的命何异啊!”
柳毅清努力的将自己划为受害人者之中,柳夫人只冷冷看他一眼,心里没有一点失落。
她早就看清他了,他若有所担当,她反是不敢相信!
柳毅清的确不知道柳夫人受何人指使,就算被按在地上打了二十板子,打得屁股开花,眼泪横流也仍旧不肯改口。
他不是不想改,他是真的不知道啊!
京兆府尹为官多年,一眼便看出柳毅清是个没有担当的废物,这样的人根本受不住大刑,可见是真不知情。
京兆府尹将视线落在了一声不吭的柳夫人身上,冷声问道:“你是主动招认,还是也想挨几板子?”
柳夫人面上仍无表情松动,俯首道:“民妇全招。”
京兆府尹:“……”
柳毅清:“……”
“臭娘们!你他娘的知情不会早说吗?害我白白挨了板子!”
柳夫人知道自己这次是彻底栽了,索性也不再掩饰自己。
天知道有多少个夜晚她都想拿剪刀戳死柳毅清这个畜生,可每每想到女儿,她都放弃了,忍下了。
此番纵使不死,也免不得牢狱之灾,她还有再装下去的必要吗?
“我只恨他们怎么不打死你!”柳夫人竟然弯起了嘴角,笑得冷血又诡异。
面对这样的柳夫人,柳毅清气得干咂嘴,有心起来与她撕扯一番,可屁股却容不得他胡来。
柳夫人尽数招了,京兆府尹却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完了,他好像接了一个了不得的案子啊!
顾锦璃听了,并不诧异,体贴的道:“大人,烦请您将此案上报父皇即刻,不必再审了。”
此事涉及皇室,就算顾锦璃不说,京兆府尹也要上报帝王。
可不用他再继续审问,京兆府尹简直如蒙大赦,心里充满了感激,这想着待一会儿上书时,定要将良王妃写的可怜一些。
柳毅清和柳夫人因污蔑皇室,要入狱服刑。
柳毅清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喊着顾二夫人,若非受伤的屁股限制了他的行动,定要扑过去抱住顾二夫人好好求情。
顾锦璃挽着顾二夫人欲走,狠狠盯着顾锦璃的柳夫人突然低低开口唤住了她。
“我们污蔑皇室,罪有应得,可倩倩对此毫不知情,你能不能放过她?”
顾锦璃顿住脚步,望了她一眼,语气淡淡,“我本来就没想过要针对她。”
柳倩倩只别再生事,她没有必要针对一个小姑娘。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柳夫人却并不满意顾锦璃的回答。
她仰视着顾锦璃,虽已为阶下囚,但眼中不见柔软,反而有着能与顾锦璃分庭抗礼的强硬。
“不管柳毅清做过什么事,他都是你的舅舅,你们身体里都流着柳家的血液。
我们入狱后,倩倩一个小女孩根本无法生存,我希望你能好好照顾她,让她衣食无忧,日后还要为她择一户好人家。”
顾锦璃没说话,如意却已经听不下去了。
“你想什么美事呢!你陷害我家王妃和夫人,现在你们阴谋败露,还要我家王妃帮你养女儿,是你们傻呀,还是当我们傻呢!”
外面的百姓也跟着起哄。
“这柳家人还真是不要脸啊,她陷害了人家,还要人家帮她做事,哪来的那么厚的脸皮呢!”
柳夫人却全然不在意,只直勾勾的看着顾锦璃,如同瞄准了猎物的毒蛇,蓄势待发。
“顾锦璃,我只问你愿不愿照顾倩倩?
我手里还捏着你的软肋,你若不肯答应,那我便要与你玉石俱焚!”
阴冷怨毒的声音让人闻之头皮发麻,顾锦璃眼中却无一丝波动,只莫不在意的笑着道:“随你吧。”
若柳倩倩没做过勾引大哥的事情,她也许会照拂一二,可那柳倩倩与她父母一般都是个不安分的,她不迁怒柳倩倩便仁至义尽了。
而且关于柳夫人口中的软肋,顾锦璃更是全然未放在心上。
先不说她行的端正,况且她从一开始便严防柳夫人,她如何能发现自己的秘密?
可也正是顾锦璃的这次轻敌,为她带来了不小的麻烦。
柳夫人见她如此冷酷决绝,心知无法再为女儿铺路。
她眼中泛起深深的怨恨,顾锦璃不让她好过,那便同归于尽吧!
柳夫人转身,双膝跪地,用力叩头,用着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高声道:“大人,民妇要揭举顾府的不轨之心!
他们包庇窝藏罪臣家眷,请大人明察!”
京兆府尹压根没信,冷冷道:“本官警告你们切莫再要生事,否则只会加重刑罚!”
可柳夫人根本不在意,冷笑着扫了一眼顾锦璃,“大人,顾府三小姐身边的大丫鬟清儿便是前徐州知府陈延的女儿。
陈延犯下贪墨重罪,陈晴为其家眷,却受顾府包庇。
私藏罪犯,不轨之心昭然若揭,还请大人明察。”
顾锦璃怔住,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清儿的确是三妹妹从徐州带回的,她的气度风华也的确不像出身贫苦人家的女儿,难道她真是……
看着柳夫人阴狠得意的冷笑,顾锦璃心中微沉,明白了她的底气从何而来。
大梁有律,窝藏逃犯是重罪,更何况陈府犯下的是抄家的重罪。
京兆府尹的一封奏折递交到了建明帝手中,建明帝翻阅后,沉默片刻。
没想到一个不起眼的柳家竟掀起了这么大的风浪。
建明帝揉了揉眉心,丢了奏章,沉声吩咐陈总管道:“将那个叫清儿的丫鬟送入刑部审查,顾明哲他们皆候任在家等待审查。
至于良王……也暂时不必上朝了。”
虽说建明帝一直对陈延一案持有怀疑,可陈延一家服毒自尽,无从查证。
这虽是一个契机,可陈府现在毕竟是戴罪之身,顾府涉嫌包庇,他偏心也不好做的太过。
不过,这口气总是要找个地方发泄的。
傅决被唤来了乾坤殿,他刚跪下,建明帝便劈头盖脸甩了他一身的奏章。
其中一本奏折正好打在他的额角上,顿时破了一个小口。
“傅决,你长出息了是吧,还学会算计手足了!
你小子可以啊,这一招借刀杀人玩的真是巧妙,竟还查到了灵毓的外家!”
傅决虽明知建明帝找他是为此事,却也没想到建明帝会直接发这么大的火,连问都不问便是一顿骂。
可建明帝却显然不满足于此,竟迈下高台走到傅决身边,一脚将他踹倒,“兔崽子,我让你算计兄弟!我让你玩弄阴谋!朕还没死呢,你是不是已经迫不及待了!”
傅决不敢躲,生生受着,咬牙道:“父皇明察,此事儿臣真不知情,都是蒋欣阮与大皇嫂有私怨,才做出这种事来,儿臣若早知她的想法,一定早就阻止她了。”
可建明帝听了这话更加生气了,一脚踹在了傅决的心口,厉声痛骂道:“身为男人,出了事竟然往女人身上推,你还有没有担当了!
算计兄弟不算,还一点担当都没有,朕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混账东西!”
傅决当了建明帝的出气筒,建明帝发泄了心中的火气后,仍觉不够,当即下旨命傅决在府中闭门思过半年,罚其一年俸禄。
蒋欣阮陷害妯娌,被夺了郡王妃的封号,贬为侧妃。
建明帝如此震怒是傅决未曾想到的,回府之后,箫素为傅决擦着额角的伤口,傅决则瞪着呆若木鸡的蒋欣阮破口大骂,“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没收拾得了顾锦璃,反是让我被父皇好一番责罚,要你有什么用!”
这些责骂已经入不了蒋欣阮的耳朵了,她只知自己变成了侧妃,从正妻沦为了妾室。
“殿下先别恼,此事不见得是坏事。”
“我被父皇禁足半年,这还不算坏事?傅凉涉嫌包庇罪犯,才不过被暂时禁足,绕了这么大一圈,最后还是我吃亏!”傅决心中怒火中烧,对待箫素也全然没有了耐心。
箫素却是不徐不疾的一笑,开口道:“殿下,您的确被禁足了,可外面还有国公爷呢。
可傅凉此番却被困住了手脚,难道不正是我们成事的好时机吗?”
箫素没愿意将话说明,傅决根本就不是成事的关键,只要有英国公坐镇,傅决便只是一个三岁小儿都无足轻重。
箫素冷冷勾唇,意味深长的笑道:“殿下,柳家这枚棋子很是有用,如今我们该成事了。”
而此时谢昆却觉惊慌,陈晴不但没死,反是早就入了京,一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此事越想越让他觉得后怕,甚至毛骨悚然。
细细回想,似乎就是从她入京开始,谢府与赵府便相继出事,一个黄毛丫头竟将他耍骗至此,真是可恶!
这个陈晴绝不能留!
“赵府的事如何了?”谢昆冷声问道。
谢斌忙回道:“父亲放心,我已经派人去暗中撺掇了,您放心便好。”
谢沉着脸色点点头,目光锐利冰冷,“我去找一个人,你好好陪着赵文鸢,一定要稳住她,明白吗?”
谢昆交代之后,便起身离府。
还好五殿下将那个人收为己用,否则这次真是不好办了。
赵文鸢因为赵楚一事颇为伤神,好在谢斌对她越发温柔,倒是让她有了些许慰藉。
可没想到她尚未从失去兄长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赵府竟然又出事了。
赵楚死了,最开心的应当属董明珠莫属,赵楚的尸骨一入土,董明珠便吵着要大归。
董夫人当初虽放弃了董明珠,但毕竟是自己女儿,如今既然赵楚已死,又何必留女儿在这般的人家虚度年华。
赵夫人刚经历丧子之痛,见董明珠脸上不但没有一丝伤感,眼中甚至还含着幸灾乐祸的得意,一时间怒从心起,别说同意她大归,干脆将她关进院子不允许她踏出一步。
“我儿尸骨未寒,她便想着另寻门路,简直白日做梦。
只要我在一日,她就别想着离开赵府。
生是我赵家人,死是我赵家鬼,若不想留在赵府,便干脆死了去陪我儿!”
赵夫人气到极致,狠狠唾骂。
可董明珠早就想与赵楚合离了,如今好不容易将赵楚盼死了,她怎么能甘心留在这里荒度余生。
董明珠下定了决心离开,每天都吵闹不止,再加上外面有董夫人为她撑腰,更是肆无忌惮。
这日,董明珠在心腹丫鬟婆子的帮衬下冲出了院子,直接朝着大门奔去。
嫁妆什么的她都可以不要,她只要自由。
只要能冲出赵府大门,便可以彻底摆脱这里的一切。
远离赵府,远离这个犹如地狱一般的地方。
她还年轻,她还有机会开始新的生活,甚至还有机会找顾婉璃一报此仇!
距离赵府的大门越来越近,董明珠加快脚步,可赵夫人也闻讯赶来,立刻命手下丫鬟婆子前去围堵。
“董明珠,你嫁给了我儿,便一辈子都是我儿的人,我绝对不会放你离开!”
如果不是董明珠撺掇,楚儿也不会对顾婉璃出手,更不会招来之后的祸患。
她的儿子就是被这个女人给毁了,不管她愿意与否,董明珠都要把自己的一辈子赔给她的儿子!
两方很快扭打起来,赵夫人气势汹汹的站在人群后,指着董明珠破口大骂。
董明珠心里也积攒了一肚子的怨气,她连嫁妆都不打算要了,这老妖婆却还不依不饶。
她本就没将赵夫人视作长辈,如今新仇旧怨加在一起,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直接扑上前去与赵夫人扭打在一起。
两人滚到地上,撕扯叫骂,滚作一团,各自的下人也都围了上去,一时间混乱不堪。
突然只听传来一声闷响,董明珠尖叫一声,待众人将两人分开时,董明珠已经倒在了地上。
赵夫人头发凌乱不堪,气喘吁吁,她心中愈加恼火,恨不得将董明珠浸了猪笼。
她活了半辈子,还第一次见敢与婆婆动手的儿媳妇。
见董明珠趴在地上不起来,赵夫人恶狠狠的骂道:“小贱人,你趁早给我死了这条心,我绝不会让你活着离开赵府。
你若想离开,便只能倒着出去!”
赵夫人狠狠骂了一通,仍不解气,可董明珠却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回忆。
董明珠的贴身婢女拨开人群跑到董明珠身前将她扶起,才发现董明珠的心口赫然插着一支金簪,鲜血汩汩流出,而董明珠已然没有了气息。
赵夫人吓白了脸,虽然她当机立断让府中下人将董明珠的丫鬟婆子全部关押起来,可消息还是流了出去。
董家报了案,刑部派人调查,人证物证杀人动机皆在,赵夫人虽一再喊冤,不肯承认动手杀人,但那支金簪确是她头上的所戴,容不得她抵赖。
杀人偿命,赵夫人被关进牢中,等待秋后问斩。
赵文鸢闻后只觉天旋地转,晕死了过去,再次醒来她又失去了一个亲人。
她因近日情绪起伏过大,身子又不是很康健,不幸小产了。
赵文鸢从未想过天上地狱的距离会如此之近,明明前不久她还觉得生活如此幸福,可短短几日,她竟接连失去了她的至亲之人。
可她不知道的是,这才只是一个开始。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真正的深渊尚未来临。
赵文鸢因心神损伤,小产之后身体一直不见好转,竟有缠绵病榻之势。
她还在考虑着该如何救出母亲,却没想到她的父亲竟以七出之罪将母亲休弃,更以后宅不能没有女主人为由,重新纳了一房继室。
赵文鸢险些呕出一口血来,正想找谢斌帮她,香巧却一脸复杂的望着她,思忖之后,还是决定如实道来。
“小姐,姑爷已经好几日没来看您了。”
赵文鸢轻咳了两声,替他辩解道:“最近北燕又送了马匹来,太仆寺事多,他有些忙。”
香巧咬咬嘴唇,蹲跪在赵文鸢床边,压低了声音道:“小姐,您知道老爷娶的继室是哪家的女儿吗?”
赵文鸢一直在床上养病,自然不知道。
香巧满脸悲愤,咬牙道:“老爷纳的继室正姓谢,听说是谢尚书堂叔家的庶妹!”
香巧虽只是一个婢女,此时也察觉出不对劲来。
若谢斌对小姐是真的好,怎么会不为小姐争取,而且老爷的继室偏偏是谢府的人,如果他们真拿小姐当家人,以谢府的威望难道还阻止不了吗?
“你说什么?”
赵文鸢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不可置信的紧盯着香巧。
香巧也不再隐瞒,将自己得知的消息尽数告知给赵文鸢,“小姐,奴婢打探到,顾府三小姐的大丫鬟清儿实则是前徐州知府陈延的女儿!
小姐,她接近您或许是别有用心,但奴婢觉得有些事她说的不是假的,谢斌对小姐并非真心!”
赵文鸢手臂无力,连自己的身体都支撑不住,重新瘫倒在床。
她直愣愣的望着床顶,眼神一点点黯淡,直至完全失了焦距。
得知陈晴的身份后,陈晴接近她的目的便昭然若揭了,而同时,她也想明白了谢斌为何突然改过自新,对她温柔体贴。
原来,他和陈晴都是一个目的!
“哈哈哈哈……”赵文鸢突然大声笑了起来,“我还是那般蠢,简直是愚不可及!
我活该,我真是活该,哈哈哈哈……”
赵文鸢笑得疯癫,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在锦被上,染湿了一片。
香巧亦伤心不已,以帕捂嘴,无声的呜咽起来。
小姐这辈子真是彻底毁在了谢斌手中!
眼泪流尽了,之前笼罩在她眼前的迷雾也尽数散去。
赵文鸢似乎在一瞬间变得通透起来,许多事此番都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说陈晴接近她,是为了得到那个东西,那谢斌的所作所为也就不难理解了。
如果赵府彻底覆灭,那个东西便会随着他们永远消失。
先是哥哥,再是母亲,如今怕是也要轮到她了……
“扶我起来!”
赵文鸢坐起身子,神色一片坚决,“香巧,去厨房帮我要熬些粥来。”
她说过,如果谢斌再负她,她便是死也要拉着他一起。
仇人未死,她自要好好的!
谢斌以为赵文鸢此番受了打击会一病不起,没想到却听人说她竟派人去厨房要了鸡汤肉粥,俨然一副想开的模样。
“这个贱人怎么还不死,竟然还有心喝起鸡汤。”每次与她虚与委蛇,谢斌都恶心的要命。
“既是如此,那你便先去稳住她。赵府接连出事,若这个时候赵文鸢死了,也恐赵胜生疑。
如今他刚娶娇妻,待将他彻底笼络在手,再行动手也不急。”
谢昆已经让人去了结陈晴,陈晴死了,赵府的事便不那么着急了。
谢斌虽厌恶赵文鸢,但亦知轻重,与谢昆议事后,便立刻去探望赵文鸢。
赵文鸢正躺在床上喝汤,见谢斌走进来,她弯唇凝笑,含情脉脉的看着谢斌,“夫君,你来了。”
“鸢儿,你的身体可好些了?”
谢斌握住赵文鸢的手,关切真诚的看着她。
赵文鸢将汤碗递给香巧,依赖的拥进赵楚怀里,哀声道;“夫君,最近赵府厄运不断,我又失了腹中的孩儿,我想去大佛寺一趟。
既是为母亲祈福,也好为咱们早夭的孩子超度。”
谢斌不想横生枝节,便道:“你身子还没养好,不适合出去。
不如等你养好了身子,我再陪你去。”
赵文鸢轻轻摇头,含泪道:“我几日一直梦到我们孩子嚎啕大哭,他说他不舍得离开,不肯投胎。
夫君,我听人说未见人世的婴儿戾气极大,他若执意徘徊,不仅对他不好,只怕还会影响夫君的气运。”
谢斌被说的毛骨悚然,身上泛出一层层的冷气。
他倒不在乎这个孩子,可一想到他的怨灵可能正飘荡在这个屋内的任何一个角落,谢斌便再也待不下去了,忙点头道:“那便听你的,我这便吩咐门房给你安排马车,哪日……不,你明日便去吧,也好让孩子早些投胎为人。”
谢斌匆匆交代两句,便再也待不下去了,落荒而逃。
赵文鸢嘴角一挑,勾出一抹冷笑。
刑部。
宋运和小厮行至刑部大牢门前,宋运驻足,对身后的小厮道:“外人不得踏入牢狱,你候在外面吧。”
小厮向里面望了一眼,皱眉想了想,点了下头,毫不客气的道:“事情做得干净点,殿下交代了,这个女人绝对不能活!”
“我知道。”
宋运淡淡应下,抬步走进了昏暗的牢中。
陈晴被暂时关押在刑部,有建明帝的吩咐,虽所有人提审,但没有敢对她用刑。
可陈晴还是担忧不已,她担心陈大陈二会乱了分寸,也担心顾府会被她牵连。
她一直防着孙家人,却不成想,柳夫人竟然也来自徐州。
她坐在牢中,盯着烛火出神。
门外突然响起脚步声,陈晴抬头,她认得这个人,宋府的二公子,是个断案高手。
宋运打开牢门,走到陈晴面前,垂眸看着她。
陈晴眸光微动,在宋运饱含悲伤的眸中察觉到了危险。
“你……要杀我?”
宋运垂了垂眼眸,双拳捏紧,他没有解释什么,只说了一句与赵楚同样的话,“对不起……”
陈晴望了他一会儿,释然的笑了笑,“死在认识人的手中,比死在谢家人手里强。你想如何动手?”
宋运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小瓷瓶,眸中依旧宛若笼罩了烟雨云雾,“毒杀。”
陈晴点了点头,淡然笑道:“也好,总比死的面无全非好。”
陈晴并不想死,可宋运能遣散衙役,一个人出现在这,可见他在刑部的地位。
她身在囹圄,还有逃脱的机会吗?
陈晴无声笑笑,接过了宋运手中的瓷瓶。
可惜她无法手刃仇人了……
宋运走出大牢后,小厮忙迎上来问道:“怎么样?人做掉了吗?”
“嗯。”
宋运敷衍的应了一声,便径自垂首离开。
小厮面露讥讽,他是六殿下派来监视宋运的,若论在殿下心中的地位,宋运还比不得他。
宋运闷声不响的回了宋府,在院门前正遇到等着他的宋碧涵。
“二哥!”
宋碧涵跑着迎了过来,拉着宋运的手臂道:“二哥,陈晴是个好女孩,她被谢昆那狗贼害得父母双亡,你可一定要帮帮她啊!”
宋碧涵自说自话,没注意到宋运怪异的表情。
“二哥,陈晴过得还好吧?她在户部没有受欺负吧?”
宋运没敢看她的眼睛,只轻轻点了下头,模棱两可的道:“没人欺负她,你放心吧。”
似是怕宋碧涵再行追问,宋运开口道:“之前我从良王妃借了一卷书画,本约好今日送还,正巧你来找我,你帮我还给良王妃吧。”
宋运领着宋碧涵进了书房,取下了一卷书画递给宋碧涵,小厮却走过来笑着道:“公子,画格上有那么多画卷,若是拿错了就不好了,还是展开看看吧。”
小厮陪着笑,却给了宋运一个警告的眼神。
宋运知道他的意图,缓缓展开了画卷,一副山水画顿时呈现开来。
浓墨淡彩,恰到好处,小厮看得十分仔细,就连画卷上的落款都没放过,见画卷着实没有问题,才不再多语。
宋碧涵拿着画卷,正想离开,倏然转身看着宋运道:“二哥,那日上元节我在灯会上看到你了。”
宋运心中一震,双手不安的紧握起来。
宋碧涵仰头望着他,双眼清亮无比,没有任何的复杂情绪,只对他道:“二哥,傅决不是什么好人,他若是欺负你了,你不要忍着,一定要告诉我们。
就算不惊动祖父祖母,我和大哥三哥也定要帮你出气!”
宋运眸光一怔。
他还以为二妹是要质问他,没想到她关心的只是他有没有被人欺负。
一股暖流涌上心口,滋润着他心脏坏死之处。
他轻轻扬唇,温和一笑,颔首道:“好,我知道了。”
目送宋碧涵离开,小厮的声音在他身边冷冷传来,“这个女人敢辱骂殿下,不能留她。”
宋运抬起眸子,眼中烟雨尽散,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寒意,“我的家人朋友是我最后的原则,你们若不讲信用,莫怪我与你们玉石俱焚。”
小厮被他眼中的冷意吓到了,暗暗嘟囔了两句,不敢再提。
殿下一再吩咐过,此时乃多事之际,不能再生事端。
次日,陈晴中毒身亡的消息传了出来。
建明帝勃然大怒,他明明交代刑部要小心看管,可陈晴竟还死在了狱中!
陈晴是他想保的人,可人却在刑部大牢中毒身亡。
这岂不是让他输给了幕后之人,他的帝王颜面何存?
帝王之怒无人能挡,刑部尚书一把年纪被建明帝批的是体无完肤,回刑部后立刻派人严查。
宋运领命去查,刑部左侍郎右侍郎面面相觑,彼此互望,两人一番面部交流,最后还是刑部左侍郎开了口,“大人,有件事下官想告知于您……”
“有什么事快说!”刑部尚书被骂满腔火气,十分不耐。
右侍郎接道:“大人,刑部这两次出事,都有一人曾出入过狱牢。”
“谁?”刑部尚书眼睛一亮,以为能抓到真凶了,可两人接下来的话却让他如坠冰窟。
当矛头指向宋运时,看着前来质问他的左右侍郎,宋运的眸光只微微动了动,没有辩驳,没有解释,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
依旧是那种荣宠不敬云淡风轻,可当他视线触及角落,正看见余姝睁着一双茫然困惑的眼直直的盯着他。
他那颗始终沉寂的心猛然一痛,他强自收回视线,不想去看她失望的目光。
不管他做的事有多么无可奈和,错了便是错了,他玷污了曾经的信仰,也不配再被这个少女仰慕。
天气渐暖,春风少了料峭的寒意,终于有了一丝温柔。
虽暂时还看不到抽芽的嫩草,但远远眺望,萧索的黄中已经有了一抹充满希望的绿。
马车中,赵文鸢靠着谢斌的肩膀倚坐,她饱含深情的望着他,仿若在看着她仅有的珍宝,可这种深情非但没让谢斌受用,反是只觉得恶心。
若非这个女人一再纠缠,他的妻子还会是顾锦璃,他也不会沦落到去太仆寺养马。
可谢斌知道现在还不是了断她的时候,便温柔的问道:“你现在可还会做噩梦,我们的孩子……还在吗?”
赵文鸢嘴角笑意加深,她专注的看着谢斌,眸中充斥着别样的深情,“我梦到宝儿与我道别,他说佛祖这次为他选了一个好人家。
他会有温柔的母亲,爱他的父亲,让我不要再牵挂。”
赵文鸢说话的声音很轻柔,她的目光也很专注,可谢斌却总觉得脊背莫名生寒。
谢斌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可赵文鸢已经乖巧的拥进了谢斌怀里,全身心的依赖着他。
谢斌摇摇头,想着可能是出于对那个孩子的一点点亏欠,再加上赵文鸢之前总神经兮兮的说那孩子怨灵不散,才让他觉得不安。
两人到了醉仙楼,赵文鸢笑得如同小女孩一般的娇羞,“夫君百忙之中还要陪我来酒楼用饭,得君如此,我再无所求。”
“能陪着你也是我最幸福的时刻,好了,我们快些进去吧。”
两人温柔的望着彼此,挽手踏上二楼雅间。
小二布好了菜,赵文鸢轻挽袖口,为谢斌夹了一块鱼肉,“夫君你尝尝,醉仙楼的红烧鱼味道很好。”
“嗯!不错!”谢斌一向喜欢吃鱼,吃过后又夹了两筷子。
赵文鸢望着他,幽幽含笑,“在闺中时我便知道夫君喜欢吃鱼,为此还特意下厨练过许久,可每次做出的鱼都不尽如人意。
我那时就幻想着能嫁给夫君,与夫君琴瑟和鸣,成为京中让人艳羡的伴侣,只可惜……”
只可惜一场梦碎,醒来时她已遍地鳞伤,一无所有。
“我们现在不就很好吗?你放心,我会用一生好好疼你的。”
谢斌的甜言蜜语直到现在听起来依旧悦耳,赵文鸢含笑看着他,轻轻点头,“我相信夫君,不管这一生是长是短……”
谢斌略蹙了一下眉,总觉得赵文鸢今日说话有些奇怪,可细细探究她却还如往常一般,甚至更加依赖他了。
不过这也很正常,如今她兄长已死,母亲入狱,父亲迎娶了新的继室,她不依赖他这个夫君还能依靠谁呢!
赵文鸢接下来的话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测,赵文鸢放在筷箸,正色望着他,开口道:“夫君,你对我如此深情不倦,我也能对你有所保留,我要将一样东西交给你。”
谢斌心口颤了颤,面上却故作淡然,“什么东西?”
赵文鸢特意起身打开房门,四下望了望,确定没人才开口道:“我母亲曾给了一样东西,她说这样东西是谢府最害怕看到的,我只要握着它,你们便不敢对我如何。
因为……因为此事牵扯徐州知府灭门惨案,而母亲手里的证据便可证明当初知府陈延是被你父亲冤枉陷害的。
可你这对这般好,这东西留着反是一个祸害。”
“鸢儿,你做的对。”谢斌欣慰笑着,目光却很肃然,“那……东西在哪?”
这样东西的确是他们最不愿看到的。
赵文鸢一脸惊慌,拉着谢斌的手道:“夫君,父亲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听说陈延府上满门皆死,这……这种事会被上天惩罚的吧!”
谢斌一心想得到赵文鸢手中的证据,安抚着她道:“官场上的事说了你也不懂,你别想那么多,那东西在哪?”
赵文鸢并未急着回答,仍旧忧心忡忡的看着谢斌,“夫君,我听说那顾三小姐身边的丫鬟就是陈延的女儿,现在她也死了,陈家岂不满门尽灭。
自从失了宝儿,我便对因果报应深信不疑,夫君,你说宝儿早夭是不是就是被陈家恶灵所害?”
谢斌急着想得到证据,可赵文鸢却始终惦记这因果报应,只顾着慌张,谢斌只好道:“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若陈家想报复,还用得到现在?你就别吓唬自己了。”
“可父亲害了陈府满门,这可是大罪过啊,就算佛祖不惩罚,若是让陛下知道……”
谢斌已经受够了赵文鸢这副神经兮兮的样子,语气也变得越发不耐,“我都与你说了,这件事不会让人发现,更不会被佛祖责罚。
你手中的东西关系重大,若被敌家知道,一定会趁机置我们于死地。
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东西放在你那不安全,还是放在我这吧。”
可赵文鸢好像还是没从慌乱中清醒过来,只用一双含着忧虑的眼睛望着他,“这么说父亲真的设计陷害了陈家?可这样是不对的……”
“什么叫陷害,官场上本就尔虞我诈,我们不做刀俎,便会成为鱼肉,何来对错!”
谢斌认为赵文鸢如今只是无根的浮萍,只能仰仗于他,对她根本毫无心防。
语落之后他也并未察觉不对,直到发现赵文鸢低低笑起,眼中的柔光如雾气般一吹即散。
“谢斌,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灿烂的笑容,阴狠的目光,构成了一副诡异的画像,让人汗毛竖立。
赵文鸢起身,居高临下的望着谢斌,那鄙夷不屑的神情与谢斌曾看她时一般无二。
“谢斌,我说过,你若再敢负我,我要与你玉石俱焚!”
赵文鸢起身行至屋内的屏风处,她一把掀翻屏风,谢斌瞳孔猛缩,脸色瞬间泛白,惊悚的模样仿佛看到了来自地狱的索命厉鬼。
屏风后并无鬼怪,而是坐着三个不苟言笑的大梁官员,分别是刑部尚书、大理寺卿、京兆府尹。
只他们虽不是厉鬼,却的确是来索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