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上的男性跟你什么关系?请上诉人回答我的问题!”审判长又重复了一遍。
梁桢从呆滞中勉强回过一点神。
”他…是我一位朋友!“
”普通朋友还是有特殊关系的朋友?”对面高子健接话。
梁桢忍不住抬头刺了他一眼,“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想了解一下你跟照片上这位男性的真实关系。”
“我刚已经说了,他是我一位朋友,普通朋友!”
“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高子健气定神闲地转过去面向法官,“照片上的男性姓郭,全名郭兆,S大在校大四学生,也是上诉人托福训练班中的同学,由此可见两人上个月刚认识,但上诉人在几期封闭式培训中经常跟这位郭姓……暂且称他为好友吧。”高子健瞄了眼梁桢再转过去继续说,“这位郭姓友人经常跟上诉人梁小姐在一起,经由我从培训班得到的消息确认,不光课堂,学习,甚至课外时间也几乎天天黏在一起,甚至好几次被同期同学看到两人举止亲密,一起出入餐厅,自习室甚至宿舍公寓,为此班内一直传闻两人正在秘密交往……”
”胡说,拿几张照片就在这里信口雌黄,我跟郭兆根本没有任何男女关系!”梁桢忍不住放声打断。
高子健也不示弱,直面梁桢,“那烦请梁小姐说明,你跟这位郭姓友人是否经常在一起?”
”那也只是为了学习,我跟他……”
“所以梁小姐的意思就是有喽?”
”我……”
”审判长,对方律师一直在企图用自己的主管结论强行误导我的当事人!”
审判长在上面敲了下锤子,“被上诉方律师,请注意你的言辞。”
高律师挑了挑眉,“抱歉,我只是想问清楚上诉人跟这位郭姓好友的关系,两人私底下是否经常在一起。”
审判长转过去又看向梁桢,“上诉人请如实回答对方律师的问题,你在训练期间,是否如对方律师所说,经常跟这位郭姓好友来往?”
梁桢低头狠狠压了一口呼吸,“是,但我跟他真的只是普通的同学关系!”
然而高子健似乎并不在意她的解释。
“OK,审判长,我的问题问完了。”他抬了下手,气定神闲又坐了下去。
旁边钱律师从梁桢手里抽过那叠照片,迅速翻看了一下,都是她跟一位年轻异性在一起吃饭或者聊天的场景,有几张角度看上去确实暧昧亲密。
钱律师蹙眉,中途突然冒出来一个异性“朋友”,这是他始料未及的事,但凭借自身业务能力还是很快调整好了状态。
”请问对方律师,这些照片出自哪里?”
“怎么,怀疑我的照片来源不合法?”高子健身上总是自带一股傲气,他笑眯眯地用手指敲着身前的档案袋,“照片网上都有,你跟梁小姐也可以搜搜看,但我查了源头,确认是梁小姐同期培训班的同学拍了发到了自己的个人主页上,之后慢慢传了出来。”
梁桢低头又看了眼照片,里面有几张是她跟郭兆在自习室刷题和练口语的场景,但大部分都是结营仪式那晚同班聚餐而被拍下的照片。
因为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嘛,大家气氛都比较好,基本都喝了酒,因为几位培训老师在场,梁桢也跟着喝了两杯,期间确实也跟郭兆有过互动,她并不是那种全然封闭的人,况且跟郭兆也算比较熟了,在那种大环境下聊天说笑,交头接耳肯定难免的,却不想被人拍了下来。
梁桢懒得追究照片是谁拍的,也不想知道对方是有意还是无意漏出去,但以她最近跟钟聿闹离婚的热度,这种照片一经流到网上,立马就会被好事之徒利用,再大肆渲染一番,什么故事都能编得出来了。
梁桢闭上眼睛缓缓呼了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钱律师,我跟郭兆真的只是普通朋友。”
钱律师点了下头,此时已在庭上,各方都代表各方的立场,争一些没用的已经没什么意义。
钱律师站起来重新面向高子健,“按照对方律师的意思,即便我当事人真的跟这位郭姓朋友认识,也确实私下里有一些接触,却只仅限于朋友和同学之间的正常交往,并不能因为几张网络上下载的照片就断定我的当事人跟他存在非法男女关系。”
”是,仅凭几张照片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不过我也没就此断定梁小姐跟这位男性之间有何非法关系,举证这些照片的目的只是想说明一个问题,即梁小姐私生活有些混乱……”
“胡说,简直一派胡言!”梁桢又忍不住打断,但高子健丝毫不理会她的情绪,干脆转过来与之直面。
“……梁小姐在过去一到两个月时间内,因备考托福,起码有一半时间在S市进行封闭式学习,先不管封闭期间你是否都把时间花在了课程上,但在此期间你将孩子扔给一个只雇佣半年左右的家政阿姨独自照看,这点却是事实!”
”没有,我承认近期确实有把孩子给家政阿姨照看,但对方是我比较信任的阿姨,平时生活在一起,孩子也跟她相处得很好,而且仅仅只限于我去训练营的时间段!”梁桢忍不住为自己辩驳。
高子健笑了笑,“对,梁小姐你说的也是事实,不过据我所知,你平时即便在家,大部分时间也都是花在网课或者工作上,也是这位家政阿姨负责孩子的一日三餐,再由雇佣司机负责接送孩子,也就是说,就算孩子在上诉人身边,她也没有尽到一个当母亲的责任,更别说不久的将来要飘洋过海出国念书,所以我就想试问对方上诉人,如果你托福考试通过,拿到了海外高校的录取通知书,你将如何安置孩子今后的生活?”
高子健突然转过来问梁桢。
梁桢咽口气,“我会把孩子一起带过去!”
高子健:“那你如何平衡孩子跟学习之间的关系?”
梁桢:“这点我都已经考虑过,现在的家政阿姨会跟我一起过去,照顾孩子的日常生活。”
高子健:“看到没有,最后还是要推到保姆头上!”
梁桢:“没有,这也只是短期内的安排,更何况我在课业之外肯定有其他时间可以陪伴孩子。”
“何以见得?”高子健反问,“据我所知,梁小姐是转身本,本科非全日制大学,在此情况下就读海外研究生,其课业繁重程度可想而知,你如何就能确保自己还有多余的精力再分给孩子?”
梁桢:“我说有就肯定有,我有能力平衡好学习和生活!”
高子健哧笑一声,“行,姑且相信你有这个能力,但不知梁小姐有没有想过,钟星河年龄尚小,也没有自理能力,你突然结束婚姻关系带他换个环境生活,还是远在大洋彼岸的米国,到时候语言不通周围也没熟悉的亲人朋友,对他的成长会造成什么样的负面影响?”
梁桢双手捏成拳,对方不亏是业内金牌,口灿莲花似地句句在理,她一时有些接不上。
旁边钱律师看了她一眼,用眼神示意她淡定。
“审判长,虽然我的当事人确实在备考,如果被录取了也确实需要出国一段时间,但我相信这并不会影响她照顾孩子,钟星河五岁之前都是由我当事人一手带大,在此期间她兼顾工作,生活和教育,全程陪伴了孩子的成长,这就证明她有足够的能力来平衡好学习和孩子之间的关系。”钱律师开口。
对面高子健接话:“对,不可否认梁小姐能力出众,但据我近期了解到的情况,钟星河在五岁之前并不是由梁小姐独自抚养,相反,大部分时间她都将孩子寄养在同城的亲戚家中,如果亲戚没有时间照看,她也会找朋友或者同事帮忙,我为此特意去沈小姐之前就职的某二手房中介了解过,周末时间沈小姐会把孩子带去中介上班,或者让其丁姓朋友带走,而梁小姐的这位丁姓朋友……”
高子健突然扫过来看了眼梁桢,“抱歉,我这边有一份你朋友的调查资料,资料显示这位丁姓好友是挂靠在某建筑工地的民工,生活懒散没有固定工作,常年住在环境脏乱的出租屋内,而这位丁姓友人的妻子,是天水街某KTV的坐台小姐,生活作风低俗不堪,试问就这种生活环境,对方上诉人怎么就好意思说她尽到了一个当母亲的责任!”
”高子健,你调查我就可以,凭什么调查我的朋友!”
一审期间她已经明白“上庭”是怎么回事,是对方律师会竭尽所能将她身上的外衣撕开,非要让她露出肉来的过程,所以即便这次高子健亮出了她跟郭兆的照片,她也尚且能忍,可是说丁立军不行。
梁桢几乎是嘶吼出声,情绪过激导致声音都有些失控。
“上诉人!”前面审判长敲了下手里的小锤子,“请注意一下你的言行!”
梁桢还想继续反驳,旁边钱律师摁了她一把,压低声音说:“别冲动!”
“可是他放屁!”梁桢忍不住爆粗口。
钱律师蹙眉推了下眼镜,“……要相信法律的公平公正!”这个档口上他必须先稳住梁桢,不如情况只会更加糟糕。
对面高子健乘胜追击。
“……审判长,因工作原因,上诉人在过去几年内将钟星河随意扔给亲戚或朋友照看已经是经常发生的事,可见她并没有能力完全平衡好生活和孩子的问题,除此之外我这边还有几份医院调取的记录,可证明钟星河在过去五年内因上诉人的疏忽而多次发生意外。”
高子健又从档案袋里抽出来几张纸,交予审判长手中。
“第一份是泞州儿童医院大概三年前的入院证明,其原因是钟星河感冒咳嗽迟迟没有被送至医院就诊,拖成肺炎才不得不住院,一个月后才痊愈;第二份西区卫生所的治疗证明,记录钟星河摔跤撞到额头,送至附近卫生所缝针,我从上诉人之前房东处了解到,意外发生原因是上诉人下楼取快递,把孩子独自一人扔在出租屋内;第三份是泞州一院去年的就诊记录,当时上诉人也是因为工作原因无法去幼儿园接孩子,临时让丁姓友人帮忙,路上不幸发生车祸,造成孩子轻微脑震荡和多处软组织损伤…”
高子健一件件细数这些年发生在豆豆身上的意外和事故。
“另外我也从钟星河此前就读的幼儿园了解到,上诉人经常迟到或者忘记去接孩子,导致孩子被独自滞留在教室,这些都是极其严重的安全隐患,可见上诉人在工作之余根本无暇顾及孩子。”
”此外再说回一审时谈到的经济能力,目前上诉人筹备出国深造的费用全部来自于我的当事人,另外家中日常开销,孩子的课外兴趣班和幼儿园费用,包括家政保姆以及司机的工资都是由我的当事人在承担,而且我还得知上诉人在不久前刚辞掉了自己的工作,也就是说,当事人正处于无业状态,在没有稳定收入的情况下还要承担高额留学费用,出国后她如何维持学习和孩子的生活?”
高子健一口气说完,句句珠玑且有理有据。
梁桢的手指抠在桌角上。
任凭她平日里逻辑多清晰,脑子多灵敏,但此时却只觉得后背嗖嗖发寒。
之后钱律师也为她进行了一番论述,举证梁桢如何在经济有限,时间有限的情况下尽可能陪伴孩子,也辩驳钟聿工作繁忙,出差频繁,即便争到了抚养权也根本无暇管孩子,大概率只会把孩子交给保姆或者家政人员陪伴。
然而事实总是胜于雄辩。
正如最后高子健所言——“试问一个没时间没精力没经济基础且正筹备出国深造的母亲,何以承担抚养并陪伴孩子成长的责任?”
二审梁桢输了,出乎意料,却也在意料之中。
她尚算清醒的意识也只勉强维持到法庭宣判,差不多十一点左右吧,宣判人员要求全场起立,她扶着桌沿站起来的时候脚下还打了个踉跄。
“……根据XXX法第XX条,本庭宣判双方离婚之后钟星河的抚养权归其父亲钟聿所有……”
后面审判长似乎还说了什么东西,但她已经听不进去,耳边像是被一下子灌进了很多沙子,混着风声簌簌作响。
可是中院法庭四壁森严,何来一丝风?
“……梁小姐,我很抱歉,没能帮你打赢这场官司争到孩子的抚养权。”眼前似有来来回回走动的身影,耳边是钱律师饱含歉意的声音,一切都是真实的,却又好像隔着自己十万八千里。
梁桢扶住桌面垂头。
钱律师见她状态不对劲,有些担心,这时法庭内的人都基本撤光了,庭审结束之后这边也不允许有人逗留。
“要不我们先出去?”
梁桢没接话。
钱律师等了一会儿,又开口:“梁小姐?“这次明显加重了声音。
梁桢突然猛地抬头,“你说什么?”
“我说…这边要关门了,我们先出去?”
梁桢这才抬头看了眼四周,原本坐在席上的审判长,审判员和几个领导早就走了,只留下空空的椅子。
“结束了?”她目光有些木讷地转过来问钱律师。
钱律师愣了下,回答她:“是,结束了,我先带你出去。”
梁桢后来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法院的,只记得那天中午的阳光特别灿烂,刺过来的时候都能产生晕眩感。
”二审维持一审原判,如果你要继续上诉的话得去最高院了,梁小姐,你看……”钱律师想问清楚她后面的打算,可还没等他把话说完,梁桢包里传出手机震动的声音,但她似乎没有要接听的意思。
钱律师继续说:“…我能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但如果继续上诉,可能胜算也不大,起码目前来看不大,所以……”
此时手机开始第二遍震动。
钱律师抬了下鼻梁上的眼镜框,“要不你还是接下电话吧。”
“什么?”
“电话!”钱律师指了指她手里拿的包,“你手机在响。”
梁桢这才意识到包里有东西在震动,她愣了两秒钟,打开从里面掏出手机,动作看着有些迟缓地划开屏。
”喂…”
“太太,先生那边派人过来,说要把孩子接过去住一阵子,这事是提前跟你说好的吗?”
梁桢眉头皱了下,天知道就那一瞬间她仿佛还没反应过来什么事,思维运转好像从宣判开始就变得慢了半拍,直到沈阿姨在那边再度重复:“钟先生啊,他派人过来要把豆豆带走,这会儿正在给他收拾行李呢……”
梁桢这才回过神来。
她惊恐地转过去看了眼钱律师,继而拿着手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边走边冲着手机那端吼:“不行,不能让他们把豆豆带走,不行,拦住他们,一定要拦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