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寿成走了,钟泉也走了,老太太现在大部分时间都只能躺在床上,整座南楼即便是大白天看上去也是冷冷清清。
梁桢下楼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就走到了院子里。
假山亭阁,小桥流水,不远处的草坪上有专门负责园林的师傅拿着水管在浇水,这会儿已经是初夏了,天气晴朗,百木变绿,花团锦簇,看上去依旧是一派繁荣。
正在浇水的师傅也看到梁桢了,过来打了声招呼:“少奶奶好!”
梁桢点头应了声,又听到哪里吊机或挖掘机的动静,她转过身看了眼,原本儿童娱乐设施那边,似乎有好些工人在施工。
“院子在改造?”
园丁师傅笑着回她:“不是,填湖,要建一个足球场。”
梁桢这才想起来,确实有这回事,不过是老爷子还在的时候点名要弄的,原本以为老爷子走了,这事就搁下了,没想到还在进行。
“现在这个项目是谁在负责?”
“之前是钟管家,钟管家走后好像是少爷接手了。”
“少爷,钟聿?”
“是啊,宅子里也没第二个少爷了。”师傅讪讪笑着,大概觉得梁桢的问题问得有些离奇,“你逛着,我还有活儿没干完。”
师傅拿了水枪走了,梁桢在原地站了会儿,往假山那头去。
湖基本已经填平了,挖掘机在处理剩下的土,施工队伍还挺庞大的,一眼看过去大概就有二三十个工人在现场。
“少奶奶。”
梁桢听到声音转了下头,见小保姆小芸拎了什么东西从主楼那边过来,“您这是打算回去了么?”
梁桢看了眼她手里拎的东西,一只透明垃圾袋,可见里头用过的纸巾,棉球和针筒等医疗垃圾,小芸手上还戴着一次性手套没有摘。
“老太太睡下了?”
“嗯,不过也睡不了多长时间。”
“医生不是刚给她打过镇痛针吗?”
小芸叹口气,“一针顶多撑两个小时吧,都不怎么管用了。”
梁桢刚也看到了蒋玉茭的症状,确实已经很严重。
“除了镇痛之外,其余只吃药?”她继续问。
小芸摇头:“肯吃药就好了。”
梁桢:“什么意思?”
小芸眼圈一下就泛了红:“从医院回来之后,除了打止疼针,其余药她都不肯吃了,就自己硬扛着…”
梁桢听完心口猛地一沉,虽然知道病情到这地步已经药石无医,但若肯配合治疗起码还能拖一阵子,可看老太太现在这情况,显然是在一心求死。
梁桢:“蒋家那边过来看她吗?”
小芸:“就在医院里的时候看过一次。”
梁桢:“蒋太也不过来?”
蒋烨母亲之前总是姑姑长姑姑短,平日里就数她跟蒋玉茭走得最近。
岂料小芸苦涩一笑,“除了您之外,其余人一趟都没来过。”
梁桢心里不觉发涩。
那边可都是自己娘家人啊,老爷子在的时候逢年过节恨不得过个儿童节都要打个电话问候,现在人躺床都要死了,一个个却唯恐避之不及。
人心凉薄,原来到处都一样。
“钟盈呢?”
“噢,大小姐肯定来的,前天已经搬过来住了,就睡在老太太隔壁房间。”
梁桢回想了一下,她来南楼也一会儿了,并没看到钟盈。
“她现在不在?”
“早晨好像出门办事了。”小芸顿了顿,又叹口气,“其实小姐最近情绪也不好,少奶奶您知道的吧,网上那些关于她有精神病的新闻…”
“小芸,你不干活儿杵那干嘛呢!”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冷冷的话音。
“小姐…”
梁桢回头,见钟盈从院子另一边的侧门过来,小芸吓得吐了下舌头,“我先去做事了,你们…你们聊……”然后拎了垃圾袋一溜烟就跑了。
梁桢:“……”
钟盈已经走过来。
她今天素颜,没化一点妆,穿了条藕色圆领连衣裙,宽松式样,也没穿高跟鞋,卸掉了平时女强人的凌厉架势。
她走至梁桢面前。
“过来看我妈?”
“嗯。”
“看过了没有?”
“刚从楼上下来,你妈睡了。”
“嗯。”
然后两个人就杵那没有下文了,说实话平时也没什么交情,甚至互相看对方都不顺眼,冷不丁这么碰到,确实也没什么话好讲。
烈日当头,梁桢觉得也挺尴尬的,于是说:“还有点事,得先走了,空了再过来看茭姨。”她略微点下头,从钟盈旁边走过去,可刚走几步又听到钟盈喊。
“等等!”
梁桢回头,钟盈还站在那。
“还有事吗?”
“那个…”钟盈捞了下额前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前几天我妈被送去医院抢救,你赶过去帮了忙,谢谢。”
梁桢愣了下神,她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钟盈一直看她不爽,难得见面对她也总是恶言恶语,这会儿突然跟她道谢,梁桢颇有些不适应。
“小芸给我打电话,我也刚好有空,所以就过去搭了把手,份内事,你不需要特意放心上。“
既然她说客气话,梁桢也总要以礼待人,岂料钟盈脸色又突然一沉。
“一码归一码,你帮忙我总得表示一下感谢,但别以为这样我们之间就能冰释前嫌,你之前介入我的婚姻,并勾搭了曜森,这个坎儿在我这永远都过不去!”
上一秒还挺温和地感谢,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钟大小姐这能屈能伸的脾气也是够可以的。
梁桢微微叹口气,她知道自己跟唐曜森那一段是将被永远钉在绞刑架上的,更何况对方还是钟盈,无论当时两人感情如何,在法律和名义上她都还是唐太太,是唐曜森的妻子。
“其实我从没指望你能原谅我,更没指望我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冰释前嫌,别说你,在我这那个污点可能这辈子都永远过不去。”
这是梁桢的实话,这些年她始终活在愧疚和自责中。
“但是有一点我也希望你能明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发生的也都已经发生了,我们没有任何机会再去改变曾经存在的东西,唯有好好把握现在和将来。”
钟盈哼了声,“所以你的意思是那些对我构成的伤害就能一笔勾销了?那我这些年受的苦和失去的东西怎么算?还要你作为一个第三者,凭什么厚颜无耻地来跟我谈未来?”
她一脸丢过来三个问题,言辞激烈咄咄逼人。
梁桢:“是,我没资格,在你心中我就是一个加害者,但你有没有想过你曾经对我做过的事也对我造成了极大的伤害,甚至改变了我的一生。”
钟盈猛地一愣。
梁桢捕捉到她脸上的错愕,苦笑:“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不知道?”
钟盈:“知……知道什么?”
梁桢:“当年你设计把我骗去酒店,并在房间里提前安装好摄像头,虽然我不知道你这么做到底有什么意义,但最终你确实得偿所愿了。”
钟盈不可思议地看着梁桢,“你…原来六年前就知道?”
梁桢:“对,当时事情曝光之后我就猜到了。”因为实在是整个计划都相当拙劣。
钟盈:“那为何当年你没有直接揭穿?”
梁桢笑了下:“你想知道原因?”
钟盈:“看你愿不愿意说了。”
梁桢想了想,其实最近她已经很少让自己去想过去的事了,当前这种情况并不比六年前强,所以她一直在调整自己的心态,争取尽量不要崩。
“原因大致可以归结为三点吧,首先我清楚即便告诉所有人自己是被你设计的,但已经挽回不了任何,既然是毫无作用的挣扎和狡辩我又何必去浪费时间。”
“……”
“其次那段时间我的处境很难,我哥哥重病住院,需要一笔费用做手术,不可否认当时我跟唐曜森发生关系,有一部分原因是需要他的帮助,无论是人脉还是经济上,他都是我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但你的设计让我没办法再回去面对唐曜森,我哥哥的手术费就成了问题,刚好你又将那些视频给了梁国财,让他以我父亲的名义去派出所告了钟聿,我没办法回头再去找唐曜森,又同时把钟家也得罪了,横竖都已经不对,只能硬着头皮把罪责都推到钟聿头上,因为我知道,钟家不会真舍地让他去坐牢,所以最好肯定会出钱摆平。”
“然后你就趁机问我爸讹了一笔?”
“没有,我只要了六十万,其中四十万给我哥付手术费,还有二十万是他的后期治疗费用,而这点钱对你们钟家来说应该只是一个小数字。”梁桢当年并没有狮子大开口,她只取她需要的那一部分,“只是没想到最后天不遂人愿,手术没多久我哥就走了。”
钟盈冷笑一声,“你知道你这叫什么吗?这叫竹篮打水一场空!”
梁桢也笑,不过是苦笑:“如果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也就算了,大不了我再回到原地,可结果并不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怀孕了,钟聿的孩子。”
钟盈:“你就那么确定是钟聿的种?”
梁桢低头慢慢往下沉了一口气,“我知道有些事澄清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但还是需要跟你说一下,我跟唐曜森之间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么乱,我们只在一起呆过一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