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绿光点自背后飘向前方,莹莹升空,根根柔韧枝条撑住土像,传入那清灵之力。
四季恍如刹那眨眼即过,到了生机盎然的又一春。
一株株小草自土像身上冒出,转瞬给土像披上一层碧绿毡毯。根根纤细竹节带着泛着晶莹水露光华的竹叶,附在土像身体四周,像是加了层骨骼。
泥土不再如风化朽土般脆弱,由小草和竹枝的支撑着,在黑浆的冲刷下岿然不动。而黑浆带来的浓烈魇气,则被点点绿光稀释,乃至化解。
“灵种……”
黑浆未能建功,魇怪的两个头缩回半空,又发出叠音。另一只巨大的枯黑竹拳探出,夹杂着无数碎裂人体,再度砸下。
这一次的目标不是土像,而是土像后面,那升起清风之处。
清光大作,小草在土像脚下急速铺开,根根纤细而又莹绿的竹枝升起,迎风伸展,飘摇不定。
一座竹林就此出现,飘飞的点点绿光撑起一座屏障,将魇气阻绝在外。
翠绿与白玉交织的身影越过土像,挥出凛冽清光,迎着巨拳而上,又如虚无之风,毫无生息的渗入巨拳。
“怎会如此?”
“灵气入侵!”
黑竹巨拳僵在空中,魇怪的两个头又失了默契,各自呼喊。
竹节段段褪色,由枯黑变作黑灰,再变为枯黄,发出噼噼啪啪的爆裂声。
扭结在一起的竹节不断脱落,巨拳哗啦裂解,散作漫天竹条。
“动手!”
土像之中,仲杳清晰感应到魇怪的力量在急速消退,而自己与土像之间的联系已岌岌可危。
他在心灵中呼喊着,聚起所有力量,让已被小草和竹枝覆满的长剑再度裹上黄光。
土像将长剑奋力掷出,长剑不仅拉出一道莹黄光华,还将身上整整一层小草和竹枝带走,卷动密集的浅绿光点,跟着长剑,一同射中魇怪那两个脑袋之下的脖颈。
魇怪仰头痛嚎,那道白青身影又急掠而至,清光拉出月华般的光弧,卷住两颗头颅。
半空中清光迸射,黑云卷动,仲杳已看不清任何细节。
土像开始瓦解,最开始是脑袋,然后是手臂,最后两腿散落,躯体摔在地上,碎做无数厚实但却松软,散发着草木清醒的土块。
仲杳摔在地上,神魂摇曳,一时只想就此长眠。刚才以土地之身战斗,不仅耗光了根土,神魂也疲累至极,一口土都再吃不下了。
他仰望天空,就见一道清光如雷电劈开,似乎连天空都被斩裂。
劲气喷涌而下,震颤得仲杳跟着大地一同呻吟,连魇怪的惨嚎都变成了背景音。
天空顿时被烟尘遮蔽,直到那一抹玉白裹着清光缓缓降下。
那是季小竹,黑发飘舞,修长身躯只缠绕着缕缕翠绿枝叶,仿佛吸聚了天地之光,除她之外的景象都黯然失色。
她落到仲杳身前,身上的竹枝无风自动,轻轻裹住他,将他悬空托起。
两人视线齐平,看着那双凤目中奔腾翻卷的莹莹清光,仲杳虚弱的道:“真好,还以为你没救了,你这个蠢女人。”
哪是什么蠢女人,就是位青竹仙子啊。
季小竹红唇微启,想说话却没能出声,待泪珠自脸颊滑落,她才展开灿烂的笑容:“阿杳,你又救了我。我记起来了,七年前不是我救的你,是你救了我。”
仲杳淡淡笑道:“谁让你那么蠢啊,总是害我一次又一次的救你,可谁让我是仲杳,你是季小竹呢。”
太多的话塞在心中,一时说不出来,少女只是傻傻笑着。
然后她感应到仲杳的目光有些异常,像是在欣赏什么美景,带着不知道是审视还是欣赏的味道,让她微微心悸。
“我……有什么不对吗?”
她鼓起勇气,决绝般的道:“对不起阿杳,有个秘密我一直瞒着你,现在我不想瞒下去了。”
“我算是……半人半妖,不,我的血脉,大半都是竹妖。”
“我的母亲是纯正的竹妖,我的父亲……也有一半竹妖血统。我们季家,历代家主就暗中与竹妖联姻,血脉早就人妖混杂。”
“季家靠着竹妖血脉,才能在贯山深处立足。但人妖不两立,季家没人敢道出这个秘密,我也是当年被爹娘赶出来的时候,才知道这事。”
“阿杳,我是个妖怪。”
说话时已垂下了头,像等待判决的罪犯。
仲杳的反应却很奇怪,先是楞了下,然后恍然大笑,笑得异常开心。
“难怪啊……”
他深深感慨着,难怪紫萝跟小竹见面就有了默契,原来是彼此交换了都是妖怪出身的底细。
对他而言,这种事情完全不值得介意,而且这简直是太好了,是天作之合!
青竹灵种用在小竹身上,简直就是绝配。难怪小竹能这么快恢复,还两剑就解决了魇怪。
稍稍让他意外的是,季家居然历代都跟竹妖联姻,不过这不挺好的吗?
唯有窈窕青竹,才能造就这么……令人入迷的美景。
仲杳的目光不仅没有因为秘密曝光而收敛,反而更加过分,变得火辣辣的,让季小竹欣慰之余,又很疑惑。
“我可没看到妖怪,只看到一位仙子……”
仲杳咂着嘴说:“居然长了一些。”
季小竹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状况,低呼一声,枝条缠绕,竹叶层叠,将自己裹得紧紧的,可曲线也因此显得更加纤丽美妙了。
“满脑子污秽玩意,真是不正经!”
少女红着脸呵斥,却在暗喜,长了一些?
就听仲杳说:“居然又长高了一些,你这是要去打篮球么?”
原本只比他高小半个头,现在快到大半个头了。以前估计是七尺五寸,也就是一米七五,现在怕是又长了两寸,差不多一米八。而他还是七尺三寸,勉强到一米七。
自己才十五岁,应该还有得长,希望吃土太多不会影响发育。
仲杳默默盘算着,再被少女一把拥进怀里,虽然隔着枝叶,但清新的体香与温热柔韧的触觉直击心灵,令他满足的低叹。
“我长得再高,也是你的小竹。”
少女呢喃着,再度流泪:“哪怕我长到了天上,到时候我看着天,你看着地,我们还是一体的,没什么可以把我们分开。”
乱七八糟的念头飞走,仲杳也拥住她,两人沉默着,只觉超越了身心的某种关联,将魂魄牵在了一起,世界因此而完整。
许久之后,两人同时生出感应。
仲杳拍拍她的背,低声说:“勇敢点,那终究是你的父母和亲人,至少是一部分。”
柔弱之色从季小竹脸上褪去,她沉沉的点头。
这只魇怪是她父母和族亲乡邻的骨骸糅杂而成,说不定还残留有魇化了的异魂,她一时不敢面对,才会在刚才那么渴望仲杳的慰籍。
待她落地,走向已被翻搅得看不出原貌的山神庙,山巅上的黑雾化作白烟,冉冉消散。天顶的乌云也如退潮般倒卷,破开无数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