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镇国公问佟思维，“思维，你在边关都做了什么？”皇太孙在边关做的事情，已经不用问了，佟思维给了答案，外面传的那些就是。

佟思维淡淡回答，语气里颇有些心灰意冷，就像是迟暮的老人，“做什么？我除了劝着皇太孙，我还能做什么？只是皇太孙根本听不进我的劝。每次，我多说两句，皇太孙都会给我脸色看，对我多几分不喜。

皇太孙身边的小栗子更是摸准了皇太孙的心思，知晓皇太孙对楚老将军不喜，一个劲儿地顺着皇太孙的意思贬低抹黑楚老将军。”

说到最后，佟思维的语气里还是带了深深的愤慨，有些事情，不是随着时间的流淌就能忘记的。佟思维恨，真的是很恨。

镇国公质问道，“那你怎么就不劝住皇太孙！”

建安不满了，“大哥，我家思维有那么大的本事能劝住皇太孙？”

镇国公一噎，他也知道他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佟思罡忽地问道，“大哥，你在军营里还经历了什么？”佟思罡觉得佟思维在边关一定还有其他事。

佟思维语气又变得冷漠下来，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还经历了什么？我不想皇太孙再继续跟楚老将军作对，我有预感，若是再这样下去，皇太孙到最后怕是会做出什么无法弥补的错事。所以我决定给皇太孙下迷药。”

镇国公眼睛一亮，“下迷药？你下成功了吗？”

佟思维自嘲一笑，“大伯，你说我下成功了吗？”

镇国公再次被噎，后知后觉到他说了什么蠢话，如果佟思维成功了，指不定边关就没那么多事了。

“我给皇太孙下药，中途不知出了什么岔子，皇太孙提前知晓，我便被关押起来。每天除了吃一日三餐，其他时候都是被人打昏。后来是江大壮等人在大凉人打进军营时，救我出去。

祖父，江大壮等人是我的救命恩人，不过严格意义上来说，他们是逃兵。以后万一有人抓着这一点做文章，他们怕是不得好。所以还请祖父帮忙。”

老镇国公道，“这不算事。他们既然救了你的性命，而且还跟着你去了明安府报信，令万易彬在明安府早做准备，还在凌平县打了大凉人。这些功劳加起来，足以抹掉那逃兵的瑕疵了。”

老镇国公既然开了口，那么就绝对没问题了。

镇国公不担心什么江大壮不江大壮的，就算是侄子的救命恩人，到时候给点好处就能打发回去了，现在关键的是佟思维明日要进宫见孝康帝。

“思维，你明日进宫打算如何跟皇上说太孙的事？”

佟思维皱起眉头，同样的话，镇国公已经问了一遍，佟思维也回答了，现在再听，他实在是有些烦，“我说了实话实说！”

镇国公激动得唾沫四溅，“你疯了！你知道皇太孙对我们镇国公府意味着什么吗？你知道皇太孙对我们镇国公府有多重要吗？你知不知道这段日子皇上对皇太孙有多冷淡，外人都在猜测太孙的位置是不是要保不住了！”

佟思维不着痕迹地移了移脚步，远离镇国公那飞溅的唾沫，“皇上怎么就没直接废了皇太孙。”

佟思维的语气里难掩可惜，他也的确是觉得可惜。

镇国公的眼睛立时瞪得跟牛眼一般大，伸出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佟思维，脸上满是痛心，“思维！我以前还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你没几年也到而立之年了，你怎么还那么不懂事！我都跟你说了，皇太孙对镇国公府有多重要！你怎么还是不明白！”

佟思维定定盯着镇国公，忽而一笑，“我明白伯父的意思。不过伯父，你知道我心里是什么想法吗？我从边关一路朝明安府去，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大凉人如何举起弯刀屠杀我大晋的百姓。

那血好红啊，几乎把人的眼也给染红了，眼底除了一片红，似乎再也看不到其他的东西。地上流淌着的鲜血几乎能汇成一条小河。伯父，你知道那是死了多少人，才能有那么多血呢？

就是我，在前往明安府的路上，也多次险些丧命。我如今能活着，真的是老天的庇佑。”

佟建安听着儿子的话，眼眶一红，心疼道，“思维你受苦了。”

镇国公有些不自然道，“思维，你受了很多苦。这点，伯父心里清楚。就是伯父也不能不承认一点，皇太孙对你太过分了。你放心，伯父一定会去跟皇太孙说，让他好生弥补，你的苦绝对不会白受的。你要是不相信，伯父可以对天发誓的！”

镇国公说着举起三个手指，作发誓状。

佟思罡嗤笑一声，“受的苦可以弥补，那些死去的将士呢？那些无辜被大凉人屠杀的百姓呢？他们的命难道还能还回来？”

镇国公横了眼佟思罡，没好气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你闭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你们这样心慈手软，妇人之仁，你们如何能——”

“伯父！”佟思维忽地高声打断镇国公的话，眼底寒光四溢，“我知道什么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问题是如今是成什么大事？大凉人践踏我大晋的土地，杀我大晋的子民！这时候，只要是有点热血的大晋人都该拿起手中一切可以拿起的东西去抵抗，去拼命！否则就只有被杀，更严重的就是当亡国奴！”

佟思维说着眼眶忽然变得通红，声音哽咽道，“如果皇太孙是为了铲除异己，或者是为了保住太孙的地位，他做了什么心狠手辣，甚至伤及无辜的事。我虽心里不赞同，但也不会说什么。皇太孙所处的位置，就容不得心慈手软，妇人之仁！”

佟思维说着停了下来，似是在酝酿心中的翻腾的情绪，半晌才继续说道，“但他是为了什么？就是为了他的骄傲自负，狂妄自大，边关死了多少人？我大晋又死去了多少无辜百姓！这样的人，不是什么不拘小节，是不分轻重！糊涂之际！愚蠢不堪！这样的人，有朝一日，他若是登基成为帝王，那是我大晋的灾难！亡国怕是不远矣！”

佟思罡心里也有佟思维这样的感慨，但他到底不曾亲眼见到成山成海的尸体，不曾看到大凉人屠杀大晋人的悲惨场面，只听人说，毕竟有些不实，自己想象也有所差距。

镇国公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好一会儿才干巴巴地说道，“太孙会改的，他已经知道错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思维，太孙毕竟是你的表弟，你别对他这般严苛。”

佟思罡冷声道，“有些错，可以犯，甚至可以一犯再犯。但是有的错，这辈子都不能犯！”

镇国公再次投给佟思罡一眼神，那就是“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镇国公还想劝佟思维时，老镇国公却开口了，“别说了，你们都下去。我跟思维说，思罡你也留下来。”

镇国不放心道，“父亲，您得好生劝思维，别让他犯糊涂啊！”

“出去。”

镇国公这才扭扭捏捏地跟着佟建安一起出去。

“思维，明日，你见皇上，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祖父，不拦着你。”

佟思维眼底迅速溢满泪水，嘴唇翕动，跪到了老老镇国公面前，“祖父！”

“皇太孙在边关做了什么，还有他是如何对你的，你想说就都说吧。不过有一点，你必须得记住，不能主动求皇上废了皇太孙。”

佟思维不解，“祖父，这是为何？”

佟思罡若有所思，眼底精光烁烁，“祖父是不是看出皇上并无废了皇太孙的心。”

老镇国公点头，“人老了，就会念旧。咱们的这位皇上也不例外。尤其是皇太孙对皇上来说，那更是不一样的存在。”

佟思维心下一沉，这段时日，孝康帝久久都没什么举动，他的心里其实也有些数，只是从老镇国公这里听到，他的心不禁愈发沉重。

佟思罡忽然道，“大哥，听说你在凌平县见到了楚王二公子还有韩王世子。不知他们两人如何？”

佟思维顿时看向佟思罡，他不信佟思罡会忽然提起这个，毕竟这话题太敏感了。

“楚王二公子我跟他共事了一段时间，他的确是个很有胆识本事的人。”

老镇国公老眼里精光一闪，若有所思道，“你对楚王二公子的评价不低啊。”

老镇国公还是了解佟思维的。别看佟思维平时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实际上，他的心气也不小，能让他真正看中的人不会多。

“不是孙儿评价不低，而是楚王二公子的确好。”

老镇国公叹了口气，“那就可惜了。二公子始终是二公子，上头还有一个世子。可怜他晚生了几年。”

佟思罡说道，“听说楚王的世子的身体似乎不是很好。”

老镇国公摆摆手，“楚王世子的身体只是说不好，可没差到要病死。楚王世子就是体弱，骑射功夫方面不如常人，其他还是正常的。”

过了片刻，老镇国公似乎是不想在楚王世子和楚王二公子的问题上多计较什么，换了一个话题，“韩王世子呢。”

佟思维的表情立即变得古怪起来。

老镇国公皱眉道“难道是那韩王世子有什么不妥不成？”

“在韩王世子来了凌平县后，楚王二公子和我都在凌平县多停了几天。我们原以为韩王世子来凌平县是为了什么。结果我们全都想错。韩王世子特地来凌平县，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姑娘。”

老镇国公的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显然是对佟思维的话感到十分的不可置信，“姑娘？哪个姑娘？长得有多倾国倾城，国色天香？”

佟思维脸上的表情更复杂了，同时暗暗看了眼佟思罡。

佟思罡被佟思维看得有些莫名其妙，“大哥，你看我做什么？不是说那姑娘吗？我难道还能跟那什么姑娘有关系不成？”

佟思维点头，“四弟你还真认识那姑娘。”

佟思罡也诧异了，他在凌平县认识的姑娘？

佟思罡有印象的姑娘也就只有未来大嫂冷梦凝，还有一个已经嫁人的顾明卿。这两人被韩王世子看中的几率太低，可以忽略不计。

等等，佟思罡发现他漏了一个人。

“大哥，韩王世子钟情的那位姑娘不会是唐晶晶吧。”

佟思维点头，回应了佟思罡的话。

老镇国公不知道唐晶晶是谁，于是问道，“你们说的是谁？唐晶晶？”

佟思罡简单跟老镇国公介绍了一下唐晶晶。老镇国公听得皱眉不已，“韩王世子的眼睛怕是很有问题。”

佟思维和佟思罡想笑，又死命忍住，脸上的表情颇为怪异。

佟思罡倒是说了一句公道话，“那位唐姑娘——怎么说呢，她跟一般的姑娘的确是有很大的差别，她热情，活泼，浑身都写满了对俗世间的反抗。我不否认，有时候看那位唐姑娘，她是挺吸引人的。韩王世子看上那位唐姑娘也不奇怪。”

老镇国公嗤笑，“那韩王世子算是废了，以后不用关心他了。”

佟思维奇怪道，“祖父，您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我说的意思。虽说我没见过那什么唐晶晶，但是从你们的叙述中，心里也算有了一点印象。不说那唐晶晶如何，就说那韩王世子，他是藩王世子！作为藩王世子，他就得承担起他的责任。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还向往什么自由，无拘束，还什么要反抗世俗？一个连自己身份都拎不清的人，这辈子还能有什么出息？”

老镇国公话里话外都透着对韩王世子的看不上，他也的确是很看不上韩王世子燕鸿。

老镇国公的心也渐渐地偏向了楚王。尽管楚王世子体弱，楚王二公子强横。楚王那儿怕是不会平静，但是也好过韩王的世子是个脑子不清楚的。

至于赵王，老镇国公也率先将他排除了。

赵王是真的对皇位没有任何兴趣，不是所谓的扮猪吃老虎。

老镇国公眼神莫测，一颗心起起伏伏，就像如今不平静的局势。

“你们都回去吧。思维一路回来也累了，都下去休息吧。思维，要是你大伯父找你，你不见就是。今日好好休息，明日养足了精神再去见皇上。”

佟思维点头，然后跟着佟思罡出去。

镇国公想再找佟思维说话，果然是连人都见不到了。

皇太孙得到消息，也是极想找佟思维通个信，让他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但是皇太孙不敢，最近孝康帝对他已经十分不满，他担心他再在孝康帝的眼皮子底下多做什么，被孝康帝发现后，他的地位就更加不稳了。

皇太孙现在只盼着佟思维知道好歹，别再孝康帝的面前拖他的后腿！

皇太孙如今也开始后悔起来，当初为什么没有听佟思维的话，或者他该对佟思维多包容一点的。

转念一想，皇太孙觉得他对佟思维很不错了。佟思维都敢给他下药了，他都没治佟思维的罪，这难道还不够吗？

太子妃不知皇太孙和佟思维在边关发生的恩怨，笑着道，“思维那孩子向来是懂事听话的，他在皇上面前一定会为你说话的。”

皇太孙没跟太子妃说他和佟思维的事，只是他心里仍然七上八下的，糟糕极了。

*

顾明卿和唐瑾睿回到唐家后，就立即找了唐立仁和周氏说了楚浩然的事。

唐立仁倒是不反对顾明卿和唐瑾睿救了楚浩然，对楚家人，他也是真心敬佩的。

周氏也不反对顾明卿说楚浩然是她的侄儿，“这事不难，我就在村里说说，有侄儿来投奔我。其实如今这事也不少见。大凉人打进来后，多少人家破人亡，无奈之下只能投亲靠友。我这里多出一个侄儿，不会有人多说什么的。”

顾明卿正是想到了这一点，才会如此说。

跟唐立仁和周氏谈好，周氏吃过午饭后就出去唠嗑，跟人说他有个侄子来投奔他。不过受了重伤，如今正在顾明卿的庄子里养伤。

大家听听也不觉得是什么事，这样的事，最近发生不少，没什么稀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