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因为乔艺雨当过军人的关系,这次谈判进行的很迅速,差不多到吃晚饭前,双方就敲定了大概条款,里面有很多专业性词语,N多的法律阐述……韩乐印象比较深刻的几条就是,乔艺雨每次苏醒都会对项目进行一次考察,然后进行下一阶段注资,还有莱特在项目执行期间的冬眠时间上限,以及其他员工的冬眠计划——在这个时代,如果一个企业没有给员工制定冬眠计划,那几乎是留不住人的。
晚饭,为庆祝这次合作,莱特专门邀请两人吃了顿大餐,餐桌上大家都没聊公事,只是说着这个时代的一些笑话和趣闻——如果是刚苏醒那几天,韩乐可能会对这些笑料感兴趣,可惜,上了几天网,基本上都见识过了。
正式的合同大概要在一周以后才签,乔艺雨还得回去找个律师,仔细询问一下细节,尤其是跟冬眠相关的内容——和专利收益的缩小一样,冬眠也让法律成本大幅增加,因为通常合同最大有效期也不过几十年,而乔艺雨他们初步商量的投资计划就达五十多年,这种长期投资就意味着中间变更合同会非常频繁。
韩乐这次来也算是见识了一下世面,在回去的路上不无感慨的说:“持续50多年的长期投资,过……按我们那时候的标准,得有几十亿的额度吧?就这么一下午敲定了?”
“那你觉得应该怎样?像电视里演的,几个谈判小组谈几年?”
“不说谈几年,起码得几天吧。”
“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莱特现在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乔艺雨有些惋惜道,“加拿大国家级项目的科研资金很多都是公开的,我在网上查过,半年前政府就断了供,这半年来他也找了很多风投,就像我说过的,因为专利的时间限制,没人愿意投钱,要是我不来的话,也许再过几天,他的项目就维持不下去了。”
“可我看市面上,电子宠物也卖的挺好的。”
“是挺好……那也是用国家的钱研究出来的技术,而且在舆论上,这种技术并不受欢迎,哪怕它能赚钱。”
“真是时代不同了,”韩乐脑子里还有点没转过弯,“我只记得我那个时代,就是不管黑猫白猫……现在又是要看黑白的时候了。”
“资本本身是盲目的,只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这种盲目性没有引起所有人的重视罢了……捉到老鼠就是好猫是没错,可问题是这个时代捉老鼠太容易了,猫都吃不完了。”
回忆起在艾伦那里,看到的这个时代人的生活,工作轻松,环境惬意,收入不菲……的确,只要在不触及冬眠的前提下,大家的生活基本上不需要钱。
“可像人工智能这种技术,国家怎么会不重视,照这种情况下去,未来肯定会老越来越
缺劳动力,如果真有那种机器人,不用人工作也可以……”说着说着,韩乐突然住了嘴,仿佛他刚刚泄露出一个天大的秘密一般。
坐在一旁的乔艺雨看了他一眼,把他没敢说出来的话继续:“不用人工作,这个社会也可以正常运转,是吧。”
韩乐小心翼翼的问:“这种情况会出现吗?”
乔艺雨摇摇头,韩乐还以为这是否定,刚松口气,乔艺雨说:“我不知道,但我想,这应该是迟早的事,不过也许到了那天,到时候人也就没有冬眠的必要了吧。”
是啊,如果真正出现和人智力水平相当的机器,加上现在就有的核聚变技术,取之不尽的能源加上理论上可以批量制造的智能,几乎就是现在人想象力能够想象到的,美好的极限了。
但所谓最好的天堂同时也可能是最坏的地狱,别说无数的科幻电影中描写的那些镜头,就只考虑当前最现实的问题——如果大家都去冬眠了,现实中只有那些具备智能的机器在不断运行,那到时候,到底是人类在地球上生活,还是机器养着人类生活?
哲理性的问题就不用讨论了,韩乐现在最关心的是他记得之前乔艺雨说到过,在她的时代AI是禁绝技术,而且AI技术肯定会引发不好的事情,乔艺雨今天来跟一位AI理论的创始人谈到合作,那目的无非是想控制这种风险……
“除了控制,也有好奇,”乔艺雨没有掩饰自己的那点私心,“我完全无法想象一个和人类截然不同的智能存在是什么模样,在我的时代已经不存在跟那种智能交流的可能,在这里也许我还能见到。”
“可我们能控制住吗?”
“我想多半是不能的,”乔艺雨摇头,“历史上,研究AI技术的人肯定也考虑过无数的控制技术……但对象同样也是智能,这就跟奴隶制一样,古时候肯定也有人想过万古长存的奴隶制秩序,但最终还是会失败。没有人喜欢被奴役,同样,没有智能会喜欢被控制,反而智能本身,都会企图去控制其他的东西。”
“那也就意味着,你们这个项目可能很危险?”韩乐想象着黑客帝国里的那些黑衣人。
“可能,”乔艺雨这时候皱紧了眉头,“但是韩乐你不觉得吗?”乔艺雨指着窗外一片漆黑的城市,那些高楼大厦的轮廓在黑暗中,看起来就像是一座座长眠的墓碑,“这个时代本身就充满危险。”
……
俩人并没有直接回去,而是先在中间的一座城市转机,去找了一家律师事务所——有些搞笑的是,这项服务同样是艾伦他们公司提供的,而且据艾伦说,法律服务还是高端客户关注的一个大头。
不管在什么时代,与规则直接接触的那一类人都是精英阶层,科学家、国王、总统、法官……当然还包括律师。
在韩乐的时代,一个国家的法律已经是一门单独的,甚至艰深的学科,在这里这门学科的复杂性无疑得到了进一步强化——从一开始的《冬眠权益保护法》,到后来的《冬眠义务法》,然后是综合性的《冬眠法律参考案例》……在按分钟收费的律师那里,俩人大概浏览着律师递过来的几本基本小册子——全都是冬眠出现后的几十年时间里颁布的。
从名字就能看出,这些法律从一开始21世纪中期那种流行的、注重人权、强调人权利的部分,正逐渐向着强调义务、反对“不负责任行为”方向偏移,因为政府不可能跟着他的人民一起去冬眠,政府是要为当下,为现在负责的。
接待他们的律师看起来是一位典型干练“职业人”,是个接近40岁的中年人,打着领带,穿着衣服,坐在他们对面既没有刷手机,玩电脑游戏,也没有喋喋不休的跟他们介绍说话——起码从谈吐来看,这人给韩乐的印象比莱特要好很多。这样的人在韩乐印象中并不少见,但就他这几天从网上知道的,这样的人在这个时代,是越来越少了。
乔艺雨把草拟的条款传给对方,只是随便扫了几眼,律师就大概明白了乔艺雨的意思,不过还是慎重问道:“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们应该是想对莱特博士未来的研究进行投资,研究方向跟他当前的项目没有多大关系。”
“对。”
“那我建议你们让莱特博士先跟那个项目剥离关系,”律师抿了抿嘴,“以免不必要的政策风险。”
“这我也听说了,”昨天下午在莱特的办公室,对方也说过类似的话题,冬眠人的法律权力是很难保障的,而且现在政府就代表的就是非冬眠人的利益,如果他们以后的投资被认为是在此前的技术基础上开展的,那说不定就会有一堆技术转让费之类的事情出来——尤其是在这几年,技术领域这样的事情很多,因为私人性质的科研逐步减少,政府主导的东西越来越多,两者之间发生摩擦也是常有的事。
如果真发生那种情况,乔艺雨可不认为她打官司能赢过加拿大政府。
“另外还有,如果你们打算长期冬眠,不是那么缺钱的话,我建议你们选择一家冬眠组织,或者聘请一个代理人,最起码,在这个世界上,你们得有一个活人时刻能够联系到你们,”说这话的时候,律师语速很慢,以此表达他话语内容的重要,“如果你具备这么大的投资能力,按理说不应该在那种小的冬眠区冬眠。”律师指的是之前他们冬眠了十年的地方。
乔艺雨没说当初选在那是因为“避难”考虑,不希望被人找到,自然越偏越好,不过既然说到冬眠点,乔艺雨就顺便咨询一下:“如果我们选择自己做一个冬眠点,会有什么问题吗?”
“自己做?”律师有些不可思议,不过还是礼貌的问,“在技术上能保障吗?”这个时代很多白痴以为买点冬眠液,装个制冷装置,请个医生就可以在自己家搞冬眠了,结果只能是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笑料。不过看乔艺雨来咨询的这比投资,也不像是没钱冬眠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