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东的性格本就有些优柔寡断,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允许他犹豫,一时进退两难,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常晓梅和他认识很久,对这份弱点自然心知肚明,见他面露为难之色,知道此刻越施加压力,可能越适得其反,于是便笑着将话题岔开了:“这两天你找我了吗?”
他木然的点了下头:“不光我找你了,小玉也一直找你。”提到小玉,心中情不自禁有点发虚,略微停顿了下,才又低声问道:“常局,这两天你去哪里了?”
“我去处理一些事。”常晓梅平静的道:“处理完了,心里就再没什么羁绊,剩下的时间,可以一心一意帮助你把奇穴理论整理挖掘出来,不论未来怎么样,这也算是我有生之年做了一件有意义的事,不求青史留名,只求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说完,见谢东愣愣的,好像有点没太听懂,便微笑着继续说道:“放心吧,这次我只代表自己,跟任何人也没有协议。”
谢东还是没太听懂,正想再问一问,常晓梅却轻轻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东子,别再犹豫了,高老师那边调集这么多中医界的精英,千里迢迢的赶过来,难道你想让他们给一具尸体看病吗?况且,高老师已经表态了,她对史密斯的治疗负全责,无论是好是坏,都由她一人承担,你上哪里去找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啊?这跟在高阳大会纸上谈兵不同,这是实打实的临床应用,是真正为奇穴治疗正名扬名的时候,还等什么呢?”
见他还迟疑着没什么表示,常晓梅转身对一个护士命令道:“把针灸针取来。”护士听罢,赶紧一路小跑着出去了,不大一会,将几副已经消毒过的针灸针用医用托盘端了回来。
他低头看了眼那些针,又看了看常晓梅,最后把心一横,接过托盘,朝史密斯走去。
“先把点滴撤了吧。”他轻声说道,见一切都利索了,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屏气凝神,出手如风,率先封住了史密斯的几处穴位,然后以最快的速度在双手双脚以及腋下都用了针。
诊了下脉象,感觉针已经将气血彻底阻断了,抬头看了眼各项生命指标的数值。发现已经开始缓慢的下降了。虽然一切都在预料之中,但心里还是难免有些紧张,默默的祈祷道:我佛如来、观音菩萨、玉皇大帝、太上老君,还有上帝耶稣,诸位大神大仙,这位美国哥们远渡重洋来找我康复,也算是一片赤诚,你们就多多保佑吧,可千万别让他死在我手里啊......
与昨天高芷贞和王教授不同,史密斯的血压、心跳等指标下降得非常快,不到十分钟,就已经到了最低值,五分钟之后,体温更是降到了26度,这已经是死亡的温度了。
ICU病房,是现代医学各种高科技设备最集中的地方,医护人员还是第一次见到针灸术能在这里有所应用,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盯着监控设备上的数值变化,当最后各项指标基本稳定在一个范围值之内的时候,众人脸上都露出了匪夷所思的表情。
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也过去了,除了有工作的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围在史密斯的病床前,大家都默不作声,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心中的惊讶和喜悦。
要知道,在这种地方,如果让一个生命垂危的人多活一个小时,是需要用多少设备,多少人紧张的忙碌,耗费多少药品和金钱才能换来的啊,可眼前这个身材瘦弱,貌不惊人的男人,就用六根银针便做到了,这简直是对现代医学的一种嘲讽,真不知道是我们的祖先更聪明,还是现代人变愚蠢了呢?
还有一点是众人更加无法理解的,这个状态,到底算什么呢?如果从各项指标上看,这个人基本接近死亡了,可他还活着,但能活多久呢?或者说,还能不能活过来呢?
所有人带着这样的疑惑,和惴惴不安的谢东一直盯着设备上的读数,一下午的时间,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紧张和不安中无声无息的过去了。
快下班的时候,ICU病房的主任率先走过来,主动握住了谢东的手,用低沉而激动的声音说道:“谢老师,你已经创造了医学奇迹,五个半小时了,史密斯还活着,心跳中间还停过几次,我做了三十年的医生,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说心里话,我都感觉有点惭愧,好像我整天忙的这些事,简直就是毫无意义。”
还没等谢东说话,常晓梅则直接说道:“不能这么说,现代医学和传统医学各有所长,很难说谁高谁低,但愿史密斯能挺到高老师他们回来吧。”
谢东也点了点头,他已经在这里站了整整一下午,此时感觉腰酸腿痛,不禁长长出了一口气,苦笑着说道:“大家多多照看下,我出去抽根烟。”说完,拖着沉重的脚步朝门外走去。
每个医院的ICU病房外,总是聚集着一大帮家属,因为他们的亲人就躺在里面,有的人恐怕不会再走出来。谢东出来的时候,看着一张张面带倦容的脸,心中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只是感觉生命的脆弱和无奈,只有在这里体现的淋漓尽致、无以复加。
他不愿在这种地方过多停留,因为总是会感到很压抑,于是索性下了楼,站在住院部楼前的台阶上,点上一根烟,刚吸了一口,却感觉肩膀被人轻轻拍了下,扭头一瞧,迈克正站在身后。
“你好,谢老师。”迈克说道:“我表哥的病情怎么样了?”
他笑了下,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好淡淡的道:“很平稳。”
迈克的嘴角掠过一丝苦笑,无奈的道:“但愿你说的是真话吧,表哥是个非常豁达和幽默的人,我真怕上帝也喜欢他,会将他带走的。”
谢东歪着脑袋看了眼迈克,脑海中忽然浮现出昨天半夜的一幕,不由得有点好奇,于是试探着问道:“我记得你们还有个同伴,好像从下飞机之后,就一直没见他呢?”
迈克淡淡的笑了下:“哦,他生病了,一直在咳嗽,好像对中国的空气有些过敏吧,表哥身体本来就很虚弱,他怕病毒传染,所以一直没过来。”
谢东的眼珠转了下,又继续问道:“他也是你们的亲戚吗?”
“不是的,他是表哥的好朋友,是一家经纪公司的老板,怎么说呢,表哥在经纪公司里也有股份,他们也可以算做合伙人吧。”迈克缓缓的道。
谢东点了点头,没再继续问下去,而是话锋一转:“史密斯先生在美国那么出名,一定很有钱吧?”
迈克微笑着道:“是的,他赚了很多钱,至于到底有多少,我也不很清楚,总之几千万应该有的吧。”
几千万美元,那换成人民币岂不就过亿,谢东听得连连咂舌,这岂不跟张力维差不多......他默默的想道。
见他低头不语,迈克继续说道:“我听他们介绍过您的经历,其实,表哥和您一样,用中国话说,也是草根出生,大学毕业之后,一直靠给那些最基层的演艺人员当经纪人为生,只能算是个普通的工薪阶层吧,二十七岁那年,他遇到了一位非常有名气的歌手,两人脾气相投,成了好朋友,在这位好朋友的大力推荐下,他才最终走上了演艺的道路,并且一炮走红,之后便开始了辉煌的艺术生涯。”
“哦,是这样啊,中国话叫做贵人相助。”他笑着说道。
迈克点了点头:“是的,贵人相助,可惜这位贵人十年前就去世了,他去世之后,表哥非常伤心,就彻底退出了演艺界,只是在一家电视台主持脱口秀节目了。”
没想到这位史密斯还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啊。谢东暗想,略微犹豫了下,还是忍不住问道:“我见史密斯夫人很年轻,他们应该不是原配吧?”说完,又笑着补充道:“我也不知道这么问是否礼貌啊,你要是不愿意说就权当我在放屁吧。”
迈克却淡淡一笑道:“没什么,表哥是三年前离婚的,这是他的第二任太太,不过他们俩一直很恩爱。”
话刚说到这里,却见一辆出租车驶进了院子,车门一开,史密斯夫人走了出来,见迈克和他都在,于是赶紧快步朝这边走来,一边走一边大声的和迈克说着什么。迈克和谢东打了个招呼,两人便用英语交谈起来,随即一边说,一边往住院部楼里走去。
谢东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见两个人走了,便坐在了台阶上,又点上一根烟,默默的吸了几口。
烟还没等抽完,又有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正好停在他身边,随即车门一开,司机下了车,朝他喊道:“大夫,大夫!”
他愣了下,往四下看了看,这才意识道,自己身上也穿着白大褂,于是愣愣的问道:“是喊我吗?”
“就是叫您,打听点事,我刚刚送一个外国女人来,见您和一个外国男人在门口说话,你们是不是认识啊?”
他微微点了下头道:“是啊,那是史密斯夫人,是我患者的家属。”
那司机一听,脸上顿时露出了笑容:“那太好了,省得我费事了。”说着,从车厢里拿出个土黄色的手提包递过来,继续说道:“她把包落在车上了,麻烦您还给她吧。”
“行啊,拾金不昧,活雷锋啊。”他笑着接过,心里却突然微微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