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心和尚修炼的圆镜魔轮,既是法术,也是法宝,脱胎于师门的大圆镜智,本意是转识成智,修得心如明镜,能够照见世间一切种种。
他原本修行此法很不得力,后来学了魔法,两厢结合,竟然突飞猛进,将圆镜炼成。不过他炼出来的这个圆镜,并非转识成智,而是以识转识,头上安头,角上长角,号称能够照见敌我双方的每一个念头,实则召见的是自身心魔所呈现出来的表相。
他知道这门法术尚有缺陷,也知道该如何弥补,千百年苦修却始终差了一层,总觉得距离最后只剩下一层窗户纸,却是看山跑死马,修了一个百年再一个百年,始终不能突破。
在败在长眉真人青索剑下,他跑去太行山山腹之中龟缩闭关,想要不足这门法术,又依照佛门四圣金轮炼就了一圈魔轮,箍在法镜的外围,合炼成一件宝物,滴血祭炼融入自身,用的时候动念即出。
敌人一旦被这魔镜罩住,便再难逃脱,先被魔镜照出心魔,既是每个人心底最黑暗最软弱的东西,许许多多陈年旧事,见不得人的丑事,不好对外宣扬的私事,全部都会显现出来,被摊在阳光底下。
他在转动魔镜外面的魔轮,使得镜中出现的一切人物,都会由魔头化现,变得真实存在,扮演各自的角色扑向目标。
这般反复转动几周,镜中人便已经死去活来,颠倒黑白,忘却时空,如同在轮回之中出生入死许多次以后的状态,再不能自主,他再将其摄去元神,随意处置。
他中了石生的滴血穿心大法,心中贪嗔痴慢疑五毒俱全,使得五阴炽盛,神癫意狂,此刻只想把石生斩成碎片,绞成肉酱,摄来魂魄炼成魔头,连被钉在空中的初凤都抛在脑后,不惜损精劳神,将圆镜魔轮祭出。
石生强吞穿心和尚的心魔,道浅魔高,十分难受,不只是生理上,更多的是心理上的难受,强烈的恐惧、刻骨的悲伤、撕心的奢望……让他头昏脑涨,胸胀欲爆,鼻子酸溜溜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流。
总算他天赋异禀,数世苦修,神凝志坚,保持最后的一点清明。
这时候头顶上落下一幢金光红芒,他仰头一看,见着一个巨大的耀眼圆轮悬在头顶,仿佛太阳低垂,只照耀他一个人,世界上所有的光彩都因此暗淡乌黑,四面八方上下左右,宇宙之中只剩下这一个金轮。
在镜轮之中,师生看见一个身材圆圆,脑袋圆圆的和尚,正泪流满面,仰头观望。
石生迟疑地用手摸了摸脸,看着镜子里的人也在摸脸:“这是我吗?”
穿心和尚也愣住了,魔镜之中照射出来的,竟然是自己的模样,而且是满脸恐惧悲伤的样子。此时此刻如同照镜子般看着自己,穿心和尚心头升起一种无比剧烈的厌恶。
石生用手指着镜中的和尚:“我还以为自己是在照镜子,你这贼和尚弄鬼,装成镜子里的人学我,却忘了变化形貌,就你这德行,也想骗过我?我老人家得道千年,新近在太行山中闭关苦修,已经练成盖世大法,无尽的神通,够贼秃敢学我,先看看我的心魔剑!”
他双手一分,心念所至,化作无数柄看不见的利刃,向上升空刺向镜中人。
心魔剑到达镜面的时候,如同碰到水面,漾起一圈圈金色的涟漪,继而一穿而过,过了时空,直出现在外面的穿心和尚面前,穿心和尚怎么也想不到,会出现这样的局面,这跟自己预料所及的完全不同。
魔剑临身,他也来不及细思其中的原理,急忙也放出心魔剑反击。
石生这一招吞掉心魔的方法原理来自于血神经,修炼到第十一层后,一扑之下不但能够夺走对方的精气神魂,记忆情绪,连对方身体里面的魔头、魔念都能摄走,第九层扑人只能夺舍,恢复元气,扑得越多恢复越快,第十层扑人能夺精神,扑得越多,法力越强。
等到了第十一层后,扑杀越多的人,知道的越多,领悟得越多,能够把敌人所学所悟都化为己有,最后能够拥有充塞宇宙的知识和神念,识海与血海合二为一,形神相抱,化为无边无尽的魔海魔域时空,方是血神经修炼到尽头的状态。
石生目前修为上远远不够,境界上更是达不到,却领会了一丝意思,于是敢大胆吞下对方的心魔……其实他早就想试验,他觉得,能够把对方的魔心吞掉是件很酷的事,这样对方在有魔劫的时候,或者即将走火入魔,他过去把对方的心魔吞掉,对方就能平安渡过了。
当然如果是敌人,他可以为对方种上心魔……不过这个课题他目前只有个初步的想法,还没有正是着手研究修炼。
他给这门法术起名叫做偷心大法,他现在偷了穿心和尚的心,在穿心和尚五感六识所成的十八界中,他自己会什么法术,石生就会什么法术,石生也是以他的形象出现的,相当于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一模一样的自己!
穿心和尚会心魔剑法,石生也会心魔剑法,用得跟他一样好……
本来石生虽然已经偷学了这心魔剑法,但用起来自然远远不能跟穿心和尚这位立法祖师相比,但妙就妙在,偷心以后,两人之间有一种莫名其妙地“心意相通”,穿心和尚起心动念,他都有所感应,但他感应到更多的是潜意识的内容。
譬如穿心和尚放出一剑向前飞刺,潜意识当中会自然生出,只有横剑拦截才能挡住我这招,石生感知到这个潜意识,立即将剑横着拦截,便将其挡住。
穿心和尚愤怒变招,将一剑化三剑,主观意识想,这下你抵挡不住了吧?潜意识中却从他的“知识库”中调动,生成“可以用三剑合一反其道的方法,不但能够挡住,还能反击”……这就是心魔,也是众生当中,欲不得、爱别离、恨相聚,乃至于生老病死等等诸多苦难心识上的根源和基础!
石生现在就相当于他的心魔,他初用偷心之法,刚开始还不适应,每每也调动主观意识,想着要用分光剑诀、星潮剑诀等法子去对抗,但每次这样起心动念,就会被穿心和尚找到破绽,立即落入颓势。
只有他摒弃自己的主观意识,将潜意识随着穿心和尚的潜意识而动,如镜照镜,顺水随事,以穿心和尚的剑法去破穿心和尚的剑法,这样自己不需要劳一点心,费一点事,反而优势越来越明显。
穿心和尚相当于跟自己的心魔斗剑,也相当于自己跟自己斗剑,他自己本身越强,那个敌对的自己也就越强,他又被注满了贪婪、嗔恨、傲慢、怀疑、愚痴,本来佛门大圆镜智能够照见人我皆空,他却由于因地不真,果也迂曲,无法堪破目前的困境,只想着以剑杀敌,以力证道,想要一剑劈碎这天,一拳打烂这地,一腔魔火放出来把面前的敌人煅烧成劫灰,并且烧烂整个这让他憎恶愤怒的世界!
他不断加大法力输出,将心魔剑法的精髓运用到了极致,另一边石生已经找到了窍门,非但全部动心费力,反而想起傅则阳曾经给他讲过佛道魔三家的道理总纲,尤其是傅则阳给他讲述当年三丰真人在武当山上传道的清静。
如今这种情况,跟道家讲的“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以及“无有入无间。”等经文完全契合。
相对于穿心和尚,他是柔弱的,对方是强大的,就算他使劲全力也打不过对方,现在他连一点力气都不用,反倒把穿心和尚逼入了绝地。
同时,这也跟傅则阳给他讲的龙象般若经教义很契合,龙象般若经的奥义在于般若,而不在于龙象,龙象力气再大,法力再强,不如般若一丝一毫,傅则阳给他讲完经文以后特别嘱咐,若了悟了般若奥妙,哪怕一指一音,也能轻松降龙伏象。
石生心有明悟,充满法喜,外面的穿心和尚却斗得越发激烈,各种佛魔两家的手段全都使出来了,只是他使出什么法术,石生就能随之使出什么法术,他能动用什么法宝,石生也能自圆镜魔轮之中变现出什么法宝……
穿心和尚双目赤红,气喘如牛,口中叫骂不停,作为一代魔道宗师,把千年积攒得词汇一股脑地倾倒出来,即有内涵,寓意又深,有时候合辙押韵,骈四俪六,有时候混杂着各地方言,闻言古话,与之相比,全天下所有的泼妇加起来都要汗颜流泪,自愧不如。
然而石生所呈现出来的穿心和尚,能够从他潜意识当中偷出更多的脏话,如果说,一个人主观意识能够想起并且调动的信息,相当于人一只手能抓的泥土,那么这个人潜意识里所深藏的信息,绝对比整个世界的泥土还要多得多。
因此,石生的词汇量是他的几千亿万倍,又能自动提前预感他要骂的东西,提前喝骂出来。斗剑斗法两人始终是平手,谁也奈何不了谁,骂街石生就远远占据了上风。
作为傅则阳教育出来的好孩子,石生本来是不想骂街也不会骂街的,最脏的话也就是贼和尚,狗贼秃,死秃驴之类的,刚开始他虽然得到了穿心和尚的骂人词库,但是本身的教养让他骂不出口,尤其其中有很多下流不雅,颜色昏黄的专有名词,但是他有心阻碍不去骂人,便心生挂碍,心生挂碍以后,就与心魔不再响应,心魔剑法滞涩起来,差点被穿心和尚乘隙攻进殿中将他砍了。
于是他不得不骂……仿佛是一个看客,又像是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各种难听的字眼如绝了堤的洪水一般向穿心和尚倾泻……
穿心和尚被他骂得狗血淋头,越发生气,生气以后,入魔越深,入魔越深,怒火越盛,整个人都陷入了癫狂,骂天骂地骂空气,喷仙喷佛喷父母,无所不骂,无所不喷。
这样连动手带动嘴,火力全开,血拼了小半日,穿心和尚开始心力交瘁,这种强度的斗法,劳心劳力,比跟傅则阳斗还要厉害,毕竟他打不过傅则阳还能逃走,以他的实力和狡诈程度,傅则阳想要留住并且消灭他也不容易,而现在这种自己跟自己打,精气神损耗太大,就算他现在觉醒立即逃走,也元气大伤,非得回太行山腹中再养个一年半载才能收心退魔,避免走火入魔,再将元气养回来。
但是石生一心要复制太爷爷傅老魔的光辉战绩,并不想让他走,而且亲身体验这种千年难得一见的境遇,有了种种明悟,境界疯狂突破提升。
他见穿心和尚已经彻底入魔,身体上虚耗太多,心智上也疯癫起来,觉得时机已经成熟,便双手掐诀,模仿穿心和尚:“贼和尚,且让你试试你自己的催命绝技!”
一团金光自他手上升起,向上投入圆镜之中,继而在外面穿心和尚的头顶出现,然而展开摊成一个金光圆镜,外面裹着一圈红色魔轮。
穿心和尚抬头一看,见镜子里面又有一个自己,是头像下,倒悬着盘膝而坐,正仰着头向下望着自己,面带可恨的邪笑。
他大吃一惊,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向前看,前方的自己仍然存在,不止前方,后面也有一个,左边也有一个,右边也有一个,左前还有一个,斜上更有一个……
此乃魔镜相互对照相应,本来他自心本来就是一个魔镜,生出来的心魔又是一个魔镜,偏生他头上安头,又花费数百年苦功修出来一个魔镜,三个魔镜凑在一起,魔影重重反射,形成数不清的魔境。
穿心和尚霎时间感觉自己空落落的,心仿佛不存在了,身体也似乎没有了,整个人都化成了虚无,飘荡在无尽无边,充满黑暗的宇宙时空之中。
“不好!”仿佛沉睡中感觉自己一脚跌空,他心神和身体同时震动,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