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事?”萧羽的目光微微一凝,立刻就料想到事情的症结所在,回头看向身边楚融。夹答列晓
楚融一直低头漫不经心把玩着手里马鞭,察觉他的目光就抬眸对他露出一个笑容。
梁锦风抱胸靠在旁边一张宽大的太师椅上,看着楚融的侧脸心满意足的打了个呵欠,调侃道,“还用问吗?楚皇陛下不是刚请工匠又给她做了一把好弓?想必她是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来练靶,这次,凑巧了。”
他说着,凤目一跳,懒洋洋的对那报信的士兵一抬手道,“你出去看看,公主马背上有一把改良过的弯弓,去给我取来。”
“是,少将军!”那小兵应声,躬身退下,不多时就双手捧了一把用原木所制,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弓呈送上来。
应该是为了适应女子的身量,那弓做的比一般军队里用的长弓稍微小了一截,形状上也略有不同,样子却很简约大方,并没有镶嵌任何可以象征持有者尊贵身份的珠玉宝石之类。
梁锦风欠身起来,伸手要去接。
楚融却先他一步,将弓夺了来,并且示威似的将弓用力的拍在了桌子上。
梁锦风也不觉尴尬,撇撇嘴又靠回椅子里,没骨头一样笑眯眯的看着她。
楚融只作看不见他,对萧羽说道,“舅舅,我有件事情想和你商量。”
“怎么?”萧羽的目光落在那把弓上,若有所思的随口道。
“据我所知,舅舅手下队伍里有一支特殊装备起来的三千人组建起来的弓箭手,舅舅若是信得过我,这三千弓箭手就暂且交我代管一阵可好?”楚融道,双手压着桌面微微倾身向前,目光灼灼,望定了他。
这个外甥女的行事素来乖张诡异而且不按常理出牌,萧羽却也未曾想过她会提出这样的要求来。
他一时微愣,紧绷着唇角没有立刻答话。
楚融随手取过放在旁边的弯弓,空弦对着门口的方向做出瞄准的姿势把玩,一边漫不经心道,“父皇也说我的箭术现在犹胜母后当年,舅舅你就算是信不过我,也总信得过母后吧?”
“你的箭术虽然是得你母后亲传,可刀剑无眼,战场上的事情不是儿戏。”萧羽紧蹙着眉头,略一权衡还是果断拒绝,“别胡闹了!”
“我没有胡闹!”楚融却是不依不饶,手指就势拨弄两下弓弦,其音铮铮,“大晏人的这批铁骑军是为了守护桓城而专门训练出来的,舅舅你要顾全大局,协调整支队伍的作战计划,很难分心来对付他们,不如就交给我好了。我这不是一时兴起的玩笑话,给我点时间,我一定能找到克制这支铁骑军的方法的。”
“安阳,打仗不比别的,不是舅舅不肯成全你,但这件事绝对不行。”萧羽的口风却是很紧,几乎寸步不让。
楚融微微皱眉,提前也未曾想到萧羽的态度竟会如此坚决。
萧羽看她眉头紧锁的模样,神色不由的跟着凝重三分,继续道,“也不仅仅是军纪的问题,既然你娘放心让你到了我这里来,我就要对你的安全负责,至于上战场的事,你想都不要想。夹答列晓而且也别打你皇帝舅舅的主意,我知道他宠你,但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即使你能说的动他,到我这里,我也绝对是不会答应的。”
萧羽这一席话,不得不说,当着是把最绝的一条后路都给堵死了。
楚融也当真是没有想到他的态度会强硬至此,不过听完他这番话,反而抿抿嘴唇不甚赞同的笑了。
“怎么说舅舅你也是为了我的安全考虑,安阳就算再不懂事,也断不会狂妄到要搬出皇帝舅舅来压制您的地步。”楚融耸耸肩,漫不经心的起身踱到旁边的衣架前抚摸着挂在那里的铠甲上的铁片慢慢道,“如果舅舅你一定不肯答应的话,至多就是我折返祈宁一趟,曾外祖父手里握着父皇常年驻留在那里的十万守城兵,我要从中借调一两万人出来,他应该是不会有异议的。”
也许还是因为楚融出生前后自己没能陪在她们母女身边的缘故,楚奕对楚融的放纵和宠溺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完全不似他对儿子们放任自流的教养方法。
曾经一度,萧羽也曾听他似是调侃着和秦宣说过,女儿一定要娇养。
而他所谓的娇养,却是没有原则没有底线的纵容和成全。
萧羽知道,楚融说的这些都不是玩笑话。
而且以她的性子,说到做到,今天如果自己坚持己见,保不准她扭头就真的折返祈宁城去找叶阳安要人。
并且这里是秦、晏两国边境,如果有西楚军队介入,事情必将演变成三国之争,后果就严重了,很可能所有的事情都将脱离到掌控之外。
难得是萧羽这么一个性格稳健又固执的人会被她给难为住,脸上颜色慢慢都黑成了锅底灰,沉着脸冷冷训斥道,“安阳,你太任性了!”
“是父皇教我的,人要活的随性。”楚融莞尔,却是寸步不让与他对峙。
大帐里剑拔弩张,气氛僵持,气温骤降一度有落于冰点以下的架势。
眼见着这甥舅两人就要闹僵,一直在旁边瞧新鲜的梁锦风眼珠子咕噜噜一转,不得已的站出来打圆场。
“萧将军,我看安阳公主也是有分寸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正好我父亲也想找个机会让我历练历练,莫不如您就把我也编入行伍当中,为这一次的战事尽一份力吧。”梁锦风起身来对着萧羽庄重一礼,言下之意却很明白——
与其让楚融自己回祈宁调兵,到时候西楚方面的军队自然不在他的管制之内,楚融要做什么,他会完全失去话语权,关键时刻,想要劝诫都没有立场开口。
与其那样,还不如直接拨给她大秦军中的弓箭手,最起码这部分兵权从头到尾是掌控在萧羽手里的,以后有什么事还比较容易拿捏状况。
再者了,有梁锦风在,多少也能看着楚融一点,想必也不会生出什么乱子来。
萧羽心下飞快的权衡,想着楚融这么个脾气,强拗自己肯定不是对手,隐隐的就有几分动摇。
“你自幼跟随你父亲在军中长大,又听陛下很是称赞过你几次,说你在行兵布阵方面很有些过人的天赋,既然你要历练,那三千弓箭手我就暂且交由你来支配吧。”萧羽暗暗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妥协。
把指挥权交给梁锦风,他还是比较放心的。
楚融在旁边饶有兴致的看着两人讨价还价,也不插话进来,直到这会儿才似笑非笑的斜睨了一眼梁锦风。
萧羽终会妥协,是在她意料之中的,只是就凭一个梁锦风,就想挟制住自己——
她的这位表舅啊,当真是把事情想的太过简单了。
“这怎么好?有安阳公主在,我怎么好在她面前尊大。”梁锦风把她眼中轻蔑的笑容尽收眼底,急忙出言推拒,“萧将军你只给我一个副将的头衔即可,至于主帅之位,自然是要由安阳来当的。”
安阳这丫头,是会听谁压着她的吗?
什么军令如山,到了她这里,就统统都属扯淡。
与其这样,当真是不如事事顺着她的意思办了。
好歹——
自己这么千依百顺的,日后在她面前也能做一点好处来提吧!
楚融却未想到他会打着这样的算盘,只是心里因为这小白脸莫名其妙的态度起了浓厚的戒备之意。
萧羽被梁锦风这个软柿子一样的态度噎了一下,脸色不由沉的更加难看,只是男子汉出口无悔,又不能再把话收回来。
很恨铁成钢的瞪了梁锦风一眼,萧羽忍无可忍的挥挥手,“行了行了就按你的意思做吧,不过有句话我还是要说在前头,行军打仗不比儿戏,万事都要谨慎,切莫要拿军中将士的生命开玩笑。”
“是,末将领命!”梁锦风正色,拱手一礼,语气铿然而诚挚。
萧羽见他这副神气,才觉得胸中郁结之气稍稍散了些,摆摆手把二人赶了出去。
一前一后从大帐里出来,楚融就撇了梁锦风不管,自己径自往营门的方向快步而去。
梁锦风也不介意,手里抓着她的弓弩亦步亦趋的跟着,笑嘻嘻道,“怎么着?过河拆桥啊?真是枉费我刚才在萧将军面前替你说情为你出力了。”
“什么过河拆桥?”楚融心情很好的样子,难道有了兴致随口跟他凑了两句,“我通常都是在桥上就直接推人下水的,拆你的桥?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
“横竖做什么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与人无尤!”梁锦风耸耸肩,转身绕了两步远,去到拴马的柱子前,从马背上把箭囊也一并取下来背着,这才追着楚融的脚步出去。
彼时军营正门外已经被列阵而来的大晏军队堵的水泄不通。
当前的马背上一名鬓角翻白的老将踟蹰徘徊,脸上满是悲恸沉郁之色。
楚融一路轻裙缓带的走出去,软底短靴踏在草地上,寂然无声,营门前正在和晏军对峙的秦军将士自觉让出一条路来。
对方见到秦军方面这么大的动静,还以为是主帅到了,当即全神戒备。
“弓箭手!”那老者振臂一呼,马上有数百名弓箭手拉弓搭箭做好准备。
“盾牌!”秦军营前负责把守的一名小将立刻下令做好迎战准备。
双方剑拔弩张,眼见着战事一触即发。
楚融脚下不停,却是从容不迫的一直走到了己方阵列之前。
“怎么是个女娃娃?萧羽呢?叫他出来,老夫今天一定要和他决一死战,为我儿报仇雪恨!”马上的老将见到来人,胡子顿时翘的老高,沉声呵斥的同时手中长枪遥遥一指营门上方猎猎翻飞的“萧”字大旗。
“我军主帅军务繁忙,却不是你想见就见的。”楚融站在人群之前负手而立,唇角带一丝清浅的笑容,丝毫不为双方对垒的架势所震慑,“你有什么话,大可以和我说个明白!”
“你是哪里来的女娃娃,还不让开,老夫不和你废话,叫萧羽出来!”那老将一副怒发冲冠的模样,十分不耐烦和她纠缠。
说话间他突然眼神一狠,霍的抬手用尽全力狠狠将手里长枪掷出。
十余斤重的长枪从他手上脱出,直直飞跃无数大秦士兵的人头之上。
“保护——”有人惊慌失措的一声暴喝,话音未落,楚融突然眸色一凛。
见她脚下方位一变,梁锦风心中立刻了然,身形一侧奔上前去,楚融转身的同时抬手一抄,下一刻搭箭在弦,墨发飞扬,在身后洒然划出一道光滑的圆弧,下一刻咝的一下鸣笛声破空而起。
下一刻,大晏人头顶高悬的战旗已经被人一箭射落,哗啦啦兜头罩住了旗下一大票大晏士兵。
而同时,才是铿然一声长枪扎入旗杆,萧羽的帅旗也被那老者长枪刺断绳索坠了下来。
两军阵前,扫落帅旗,是对敌方最大的挑衅和最强的示威手段,势必未战而先影响士气。
那老将打的显然就是这个主意,却不想楚融一眼看穿他的意图,并且抢先一步,和梁锦风配合默契先下手为强。
双方帅旗双双殒落,这是他们身经大小无数次战役而从不曾遇到过的特殊情况。
两方阵营里都响起不知所措的议论声,所有人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那老将一张面皮憋成了猪肝色,眼睛瞪的老大看着眼前白裙黑发的少女,喉结抖动半天竟是没能说出话来。
楚融站在人前,衣衫猎猎,唇角一丝笑容万年不变。
唉!他跟在楚融身边,就是个劳碌命!
梁锦风一声叹息,一步三晃的挤过人群走到那旗杆下面把坠落的帅旗捡起来,抱在怀里。
“少将军,挂回去吗?”有小兵主动请缨上前询问。
梁锦风不置可否,回头去看楚融——
就这么把帅旗再挂回去,也实在是很损颜面的一件事,他自然不认为那丫头会做这么掉份子的事。
“不必了!”楚融脊背笔直,目不斜视的一抬手,“主帅有命,从今以后他不再亲自出面和大晏人对阵,所有临敌战事,都由我来负责。这面帅旗马上移到主帅帐外悬挂,从今以后,营门之前就只挂我——付安阳,的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