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霆!”
林晗雪从睡梦中倏然惊醒,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听到动静,林母只披着睡衣从外面匆匆赶了进来,借着床头的小灯,就见女儿脸色雪白,满头冷汗的坐在那里,林母的心当下便是抽紧了,只连忙用帕子为女儿拭去了汗水,慌忙道:“冬儿,怎么了?是不是做噩梦了?”
林晗雪没有说话,只推开了母亲的手,连鞋子也不曾穿,就那样下了床跑上了露台,林母瞧着大惊,只拿起一件披风匆匆跟了过去,“你这孩子,还没出月子,哪里能这样作践自己的身子?”
林晗雪不曾理会母亲的话,露台上凉风呼啸,她的目光却只是向着东方张望着,任由泪水从眼眶中滚了下来。
“远霆,远霆……”林晗雪凄声喊着丈夫的名字,林母吓了一跳,只将披风胡乱为她披上,不论怎么劝说,林晗雪却仍是在近乎绝望的呼喊着顾远霆的名字,直到守夜的嬷嬷赶了过来,和林母一道好容易才将林晗雪带回了卧室,安顿在床上。
林晗雪蜷在那儿,手指只攥着枕上的流苏,只一个劲儿的掉泪,一旁的林母瞧着,只心疼的不知要如何是好,只一声声的劝着:“冬儿,你还在月子里,不能哭的。”
“娘,我梦见了远霆。”林晗雪泪眼朦胧,和母亲哑声说了句:“日本人杀死了他。”
“不会的,”林母眼皮一跳,只劝道:“梦都是反的,远霆现在一定好端端的,等他打完仗,他就会来看你了。”
林晗雪没有再说话,回忆起梦中的情形,只让她的心宛如刀绞,她失魂落魄的躺在那,刚闭上眸子,便是一大颗泪水从眼角中落了下来。
林母晓得这样的等待最是磨人,眼见着女儿这样难受,林母心里也不是滋味,刚想着再说些什么话来安慰,就见奶娘抱着新生的婴儿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外孙,林母眼睛一亮,只上前将孩子从奶娘手中接过,送到了女儿怀里。
“冬儿,瞧瞧这孩子,哪怕是为了你这一双儿女,你也要打起精神!”林母的眼睛也是红了一圈,只俯下身和女儿轻声劝着。
孩子在母亲的怀里蠕动着,似乎是饿了,在那里找奶吃,林晗雪看着儿子,只从那一片痛不可抑中慢慢清醒,她坐起身子,将儿子抱在了怀里,解开了自己的衣襟,喂起了孩子。
看着孩子大口小口,狼吞虎咽的喝着奶水,林晗雪俯身在儿子的脸上亲了亲,她忍住泪水,终是不再哭泣,她轻轻的拍着孩子,目光却仍是不由自主的向着窗外看去,她的心一路飘出了很远,飘到遥远的东方。
11月中旬,远东第一大城市,沪城沦陷。
天边飘着细雨。
茶肆中,每个人的脸色都是沉重的,茶老板抽着旱烟,只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语。
就见一个青年开口,问那茶老板道:“那后来呢?顾大帅有那么多的上手下,那些人都去哪了?”
“全都牺牲了,”茶老板叹了口气,道:“打到后来,顾大帅身边只剩下一个参谋长和一个侍卫,据说,他们手里已经没了子弹,那个参谋长被鬼子用刺刀刺的全身都是伤,被周遭的百姓救了回去,没多久就咽了气。”
“那顾大帅呢?”有人问道。
“惨啊,”茶老板摇了摇头,眉眼间满是沉痛之色,“顾大帅在战场上拉开了手雷,和日本人同归于尽了。”
“那他的尸首在哪?”
“哪里还有尸首,都炸没了。”茶老板扣了扣烟灰,他的记忆回到许久之前,在金陵时,他曾在街上远远见过顾远霆一面,顾远霆的英武只在他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要说起来,顾大帅一代勇将,他的军人武德,就连日本人都十分敬重,那些日本人,还在莲花山上给他修了衣冠冢。”茶老板继续说道。
“这些假仁假义的日本人!”有人骂道。
“诸位,依我说,日本人很快就会打到江阴,再打金陵,我看,咱们都要做亡国奴了,大伙还是尽早收拾些细软,早日往渝城去吧。”茶老板说着,只收起了手中的烟斗,打包起了行李,作势便要走。
“老板此言差矣,”人群中,又一道清朗的声音响起,众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个身形清癯,面容俊朗的男子立在那,他的目光沉稳,只与那茶老板说了句:“在前线,有千千万万和顾大帅一样的人,我们又怎么会做亡国奴?”
“小兄弟,话可不能这样说,”茶老板打量了那男子一眼,“如今江阴保卫战已经打响,你怎么不上战场?”
“若不是我这条腿,我早已上了前线。”那男子低低苦笑,说完这一句,他再不曾多说什么,只转过身,慢慢离开了茶肆,众人看着他的背影,他显是跛了一条腿,走起路来十分吃力与缓慢。
回到家,徐天澈见桂英已是打包好了行礼,见他回来,桂英一手抱着儿子,快步向着他迎了过来,与之道:“家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咱们赶紧走吧。”
“桂英,”徐天澈看着她的眸子,与她沉声道;“你带着孩子们先走。”
听着徐天澈的话,桂英眼眸一震,哑声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不走?”
徐天澈没有吭声,显是默认了妻子的话。
“徐天澈,你不要犯傻,日本人马上就要打来了,你不走,是留下来送死不成?”桂英的嗓音嘶哑,看着眼前的丈夫,只焦急的差点哭起来。
“桂英,”徐天澈握住了桂英的肩,看着她的眼睛:“日本人很快就会打到金陵,我们都是金陵人,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它被日本人占领?”
“可你能做什么?”桂英按奈不住,几乎喊了起来:“你不要忘了,你只是个残废!你就算去了战场,你又能做什么?你难道要学顾远霆,要去当这个英雄?”
徐天澈听得桂英的话,他的唇线紧抿,只转过了身去。
“你就算死了,林晗雪心里也不会有你,你明不明白?”桂英却是咄咄逼人,只复又冲到徐天澈面前,和他继续开口道。
徐天澈最后看了她一眼,他的目光落在孩子身上,只撂下了一句;“桂英,你多保重。”
说完,徐天澈收回目光,他再不停留,只一步步离开了家门,桂英抱着孩子倚在那,近乎歇斯底里般的喊着他的名字,他却一次也不曾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