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馥魂不守舍地回到梅府。
她实在难以接受,自己竟只是夏雪篱对戚烟愧疚不舍的一个替代物……想起两人初初时的箭弩拔张,而后经历梅家破败,慈济堂假死逃生,化身娉姬的相濡以沫,逍遥楼追杀时的拼死相救,直到前不久的疫区相守,交心后的允诺一世……
这一切的一切,已如一味毒药从表皮渗透,深入骨髓,直抵心底。
梅馥抱着被子,把自己关在闺房内闭门不出,哭得不能自已。
她不信不信,如果只是一个替身,他何必会投入这么多的心血与真意,就连被本尊戚烟投/怀/送/抱,以/身/相/许时都不为所动。
她不相信!!!
可纵是不信,现在事已至此,还是只能从容面对。她是梅家的当家人,更不能在这节骨眼倒下了,她一个人任性不要紧,可身上的责任和重担不容许她继续颓丧失落!
打定主意,梅馥擦干眼泪,逼着自己不再去想夏雪篱的事,傍晚时分,乘着马车去了太白酒楼。酒楼因上次附子一事,虽案子已了断,但还是被要求责令停业整顿一月。
不过大家都很乐观,正好给了酒楼自查的机会,同时也让兼顾经营与酿酒的魁姐有了喘气的时间,干脆专心酿酒。
梅馥也被众人的情绪鼓舞,心中的痛意似也得到了转移。她从魁姐酒窖里拎起两小坛子酒,本打算回府自斟自饮,可马车路过天弦阁门口时,见楼上灯火摇曳,又鬼使神差地下了马车。
见梅馥不请自来,白鹤轩有些意外,他匆匆招呼完客人,走到楼上小厅时,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白鹤轩正想笑着调侃两句,忽然发觉她精神状态似乎不是很好,为了掩饰脸色施了一层胭脂,但红肿的双目还是让人一阵感慨。
如此明媚鲜活,没心没肺的女子,能牵动她情绪的恐非只有那个人了……
白鹤轩心内默叹,抬眼时嘴角已噙了一丝笑意。
“怎么,莫非夏雪篱惹你生气了?”
他试图让气氛轻松一些,随料话毕,却见梅馥执杯的手一顿,怔怔地发了一会呆,最后猛地捞起酒盏仰脖一饮而尽。
半晌,梅馥放下杯子,她定定看着手中握着的空杯,也不说话,似乎要看出一个洞来。
白鹤轩如何不知道她的不对,正想出言安慰,眼前女子却忽地一笑,明明是唇角上浮的轻快神情,可眸中的痛意与感伤却如秋夜突如其来的一场雨,淋得人心口一片惆怅。
“展墨,我和他结束了。”
梅馥平静地说完,正伸手去取酒坛,可下一秒,那碰到坛柄的手已是被人一把扣住。
“不要喝了。”
“怎么,你是以为我借酒消愁?”
梅馥笑出了声,这一次,却是带着些许沧桑,虽说没有先前的落寞,但还是灼得白鹤轩面色微变。
“你们不是好好的吗?怎么会突然……”
梅馥笑着摇头。
“缘起缘灭,反正就是那样。至于里面的内情,自然会有原因,不过,展墨,不要问了,算是给我留点颜面……”
梅馥故作潇洒地笑了笑,她不动声色抽回了手,给两个杯子斟满,这一次白鹤轩没有反对,见梅馥仰脖喝尽,也碰杯喝完自己的。
联想到梅馥两度在顾少元与夏雪篱身上受挫,白鹤轩也感慨不已。
“情之一事,兜兜转转,阿馥,你也别想太多。”
梅馥恍惚了一下,终是重重点头,随后粲然一笑。
“别光顾着说我,你接连几月消失不见,我还没问你究竟是忙着干什么呢,还有,你要找的东西可找到了?”
白鹤轩神色微滞,神色颇有些复杂,梅馥见他不自然的样子,甩了甩手。
“你不愿意说便罢了,反正作为朋友,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反正就算你不开口,我总会厚颜无耻来叨扰你的,比如……眼下就有一件事——”
白鹤轩被她的语气逗笑,憋闷的气氛也一瞬轻松下来,佯作怨道:
“就知道没有什么好事!”
梅馥大笑。
“没办法,谁让你认识我呢!”
梅馥请白鹤轩帮忙的事便是请他协助自己一并搞垮吞并曲玉娆的生意。
蜜柚事件之后,梅馥隐约觉察到淮王府名义上是侧妃曲玉娆单打独斗经营一众营生,实则是暗中帮淮王做着许多见不得光的勾当。而且经历太白酒楼一案,梅馥也知道了淮王对她起了杀心,那既然两相争斗,不如主动宣战,总好过狼狈躲避还莫名其妙被阴被弄死。
她一向讨厌被动挨打!
梅馥说干就干,结合凤楼的情报消息,还有顾少元的暗中帮忙,梅馥很快掌握了曲玉娆做的全部生意。不过令她惊讶的是,这位曲侧妃不过十九岁,也不是商贾出声,未出阁前就打理家中的产业,颇有经营天赋。嫁给淮王之后,因正妃徐姣容失宠,淮王非但把徐妃的嫁妆铺子交由于她,还给她拨了不少银两,一起壮大她从曲家带来的陪嫁产业。
加之她是江宁总督的嫡女,所以她手中的生意从京城一直漫布江宁府。江宁位于南边,说起来比上次梅馥等人抗疫救灾的嵩州还要更南些,已然靠近了海岸,说起来,出江宁府再走过几个海岛,沿水路一直往下,便是陈国境内。
难怪那些陈国初现的军火能一路无阻直抵京城。
梅馥冷笑,不过土皇帝江宁府总督如何一手遮天,助淮王滋事终究远水解不了近火,先把他们的脉络斩断,必是重重一击。
有白鹤轩联手,梅馥这一战打得尤其漂亮。
得知曲玉娆蜜柚生意失败,便开始打起了布匹的生意。不过这些人未免也太过心急,此番进货之处直达陈国,表面上是怀了远远避过瘟神梅馥的心思,可梅馥几人知道,估计淮王已是等不急,干脆去陈国再补给军需了。
不过再急功近利,没有大把银钱支持,也是无济于事。可是淮王做的那些营生,贵不过白鹤轩,泛不敌梅馥。要能在短时间内速赚,只能投机取巧了。于是曲玉娆的父亲,江宁总督曲威又帮忙着收集海货,若能趁新鲜送入京城,必定能大赚一笔。
可外有掩人耳目的陈国布匹要购入,内要有海货钱款支付,再加上上一批军火和蜜柚的损失,淮王府不过只是一寻常王府,短时间内资金周转便犯了难。
于是曲玉娆和淮王商量,干脆把京中那些小门小户的铺子盘出去,一来资金回笼,二来市场被梅、白二家挤占了大半,根本也捞不到什么钱,不如集中精力成就大业,和最后的目标比起来,这些不过尔尔。
为了能速出,于是,一夜之间,淮王府的这些产业便挂在了黑市之上。可徐国公不知从哪里得到了消息,里面出售的部分商铺,竟是正妃徐姣容的陪嫁。自从长子徐征暴毙之后,徐家一落千丈,徐姣容明里还占着个正妃的位置,但实际地位连家里的一等仆妇都不如。这变卖陪嫁,是谁的主意一目了然。徐国公骂骂咧咧在淮王府碰了一肚子灰,见女儿软弱,侧妃曲玉娆目中无人,淮王李宸绍也没有主持公道的意思,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当日便哭到了当今圣上李玥跟前,顺便还闹到了太后夏氏面前,已然和淮王决裂的兆头。
最终,夏太后与小皇帝李玥亲自出马,勒令不得发售淮王妃徐氏的产业,才让这事稍显平息。可这事一闹,淮王府更发容不下徐姣容,于是不过几日,徐妃在老父的支持下,又哭向了太后和皇上,只求淮王一纸休书!
这些乱七八糟的腌臜事搅得淮王晕头转向,等解决完所有事,才发现其他要发售的铺子竟无人问津,一打听才知道原是梅家也同时在处置产业,不过地段和价格都优于淮王府的那几处。
淮王气得面目狰狞,侧妃曲玉娆也心中叫苦,都怪梅馥那个贱人,把她在淮王心中能干麻利的完满形象摧毁得不留半点余地。可陈国那边催款不断,淮王暂时也无心收拾梅馥,于是只得低价抛售,恨不得给钱就拿走,不过半日果然脱手了。
可淮王还来不及高兴,等中间人领着买主到曲玉娆那签合约时,看到笑得一脸明媚的梅馥,曲玉娆几乎咬碎一口银牙。可李宸绍那边急着用钱,就算再不愿,还是含恨签字。看到梅馥领着众人扬长而去,离开时那意味深长的探究眼神,第一次,曲玉娆有了不寒而栗的想法,她抖了抖,终是不敢把买主是梅馥的消息禀明淮王,领着银票忙不迭到他那复命去了。
终于,淮王的海货也日夜兼程从江宁府上船北航;而陈国那边的货也装货离港,可也不知是不是天意,竟在半途遭遇海上风暴,整个商队无人能返……
闻讯的淮王身体一歪,当场瘫坐在地上,侧妃曲玉娆更是吓得大气也不敢出,正想挑几句漂亮话试图安慰一下他,哪知李宸绍从地上站起,指着曲玉娆骂道“没用的家伙——”,气得曲玉娆连夜回了江宁府。
一场算计终究竹篮打水一场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