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诏道:“你还记得当初太傅说过,徐慎曾给宜泰公主写过一首诗,叫做《琉璃》么?那是徐慎杜撰出来的一个贞烈美人,诗中说她聪明慧黠,沉着勇敢,豁达爽朗,当时是做为临别诗送给宜泰公主的,可是直到前两年公主才说出这首诗来。而这个丫头的闺名,就叫做琉璃。”
那人听后眉头微动,但片刻后他仍道:“也许是巧合也未定。”
陆诏白了他一眼,再道:“我若告诉你,她的正经名字叫做懿贞,你兴许就不会觉得是巧合了。”
“懿贞?”
那人蓦地回过头来,目光里带着两分错愕。
“好不容易进宫开开眼界,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
这时候敞轩那头忽然走出来一个人,负着双手,带着丝顽皮走到树下琉璃的面前说道。
琉璃连忙睁开眼,扭头看去,随即欢快地跳起来:“是你?”
陆诏看清了那人面容,也不由得紧皱起双眉:“睿儿?!”
“当然是我。要不然还能有谁?”杜睿拈去她发丝上沾着一片落叶,扬着唇,看着她,又故意板起脸来:“你竟敢跑到这种偏僻的地方呆这么久?这宫里不比外头,稍不小心就会被人抓柄。你不要以为你不是冲着指婚来的就不放在心上,我听说先前你跟余家那两位姑娘闹了不愉快,你也不防着她们对你背地里做些什么。”
琉璃听他说到这个,心底里一惊,合着连他都知道这个了?敢情那余家姐妹还四散传播来着?当下便有些怔怔地。杜睿看她这么不语,以为她害怕,深悔把话说重了,于是又轻声安慰道:“不要紧,我只是说以防万一,你选的这个地方没什么人来,再说在这里看看花赏赏景也没什么打紧。纵然有人想捣鬼,也还有我呢。”
琉璃知道他这是怕她心里不痛快,自己再纠结下去倒不好了,于是点点头,微笑把话岔开:“多谢你,每回都让你替我解围,真是不好意思。是了,我方才在宫宴上见到长公主殿下,真真是让人打心里尊敬。”
杜睿听得她提起这个,两眼忽然亮起来:“哦?那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琉璃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远远地看到。殿下是何等尊贵之人,我又是何等卑微之人,怎生能轻易靠近,与她老人家说话。”
“什么尊贵卑微,我可不信这个!”杜睿忿忿地道,忽然忍不住又抿嘴笑起,看向她道:“她要是见着你,一定会喜欢你的。”
琉璃顿了顿,笑道:“那可不一定。殿下喜欢的是毓华那样的姑娘。不过若当真有机会能就近瞻仰殿下的风采,也是我一生的荣幸。”
杜睿看着她,笑而不语。
琉璃被他瞧得有些脸红,故作无事的撇过脸去。
“琉璃……”
“琉璃!”
杜睿才要开口说什么,忽然通道那头传来了一声呼唤。琉璃抬头看去,竟是毓华往这里来了,顿时回头去看杜睿。杜睿知道她不想毓华撞见自己,便道:“我不便与她相见,就先走了,你自己小心些。”
等琉璃目送他消失在敞轩后,毓华就已经到了跟前。
“你刚才与谁说话?”她紧皱着眉头,目光有意无意往杜睿消失的方向张望。
琉璃迟疑着还未开口,她已接着问道:“是不是淮宁侯府的小世子?”
琉璃怔了怔,知道她看清楚了,索性直言道:“方才我与小世子偶遇——”
“偶遇?”毓华冷笑,“你跟他站那么近,还有说有笑,会是偶遇?你说,你们是不是早就认识了?”
琉璃无奈摊手:“即使早就认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她知道毓华心中对于杜睿的拒绝一直憋着股火气,但这种事也是没办法的,人家不想娶你总不能强嫁,再说她跟杜睿之间一直只是碰面打打招呼的交情,从没起过什么暧昧不清的心思,她没想到只是碰面聊了几句竟然被她捉了个正着。
眼下搞得她像她被捉奸似的,真是有嘴说不清。
毓华紧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她忽然又把脸移开了,走到一旁石栏处,望着栏下种着的睡莲。
琉璃不知她是个什么意思,想要跟她说清楚,却又不知从何说起。正想要问她今儿在坤和宫与皇后相见的情形,她忽然道:“快来看,这是条什么鱼?”
琉璃信步走过去,趴在栏上往下看,但水里哪有什么鱼?正要细看,却忽然见毓华的影子漂在水面上,两手正往她颈间伸来!她猛地一惊,正要迅速地回转身,脖子却忽然被一条布带紧紧勒住了!
“茜如说的没错,你母亲是个贱人,你也是个贱人!你母亲抢走了我爹,你现在又把杜睿从我身边抢走,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娘是坏根烂苗!就是因为你,弄得我娘如今变成了这个模样,都是因为你!”
毓华充满恨意的声音在敞轩附近低低地飘荡着,镂花窗内的两个人这里不约而同地聚到了窗户前,紧盯着栏杆边突发的一幕。
这时候琉璃已经被反扣在栏杆上,正在死命地挣扎,而毓华的杀机之重,令得她几乎毫无逃生可能。
镂花窗内,陆诏屏息看了片刻,微哼了声,讥讽道:“听说这位就是何苁立的嫡女何毓华,此次给你指婚的大热人选,就连长公主都对她青睐有加。眼下看来是为了睿儿这小子争风吃醋了!”
他身旁那人却目光疾戾,全然没有半丝看热闹的样子。
“你以为我不知道杜睿是因为你而拒绝了我,那天三哥就听他亲口说到了明年他要来府上跟你提亲!你以为我蒙在鼓里,今天我就要让你知道,被蒙在鼓里的人是你!是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同意你进宫来吗?因为我早已经恨不得要杀死你了,从你进府来的那天起,我就恨不得你死!我容忍你活到现在,就是为了能够找个合适的机会杀了你!你一而再再而三侵犯我,如今竟又敢背地里抢走我的婚事,你以为我会感激你不停地求这个求那个为我铺路,那不过都是你心里存着见不得人的秘密,故意做给我看的罢了!今天你既然自己挑了这个地方落葬,那我就让你死在这里!”
毓华的脸飘在上空,狰狞地发出狠戾的声音。琉璃眼睛快要看不清了,她两手死抓住勒住她脖子的布条,死命地往外拉扯。
记忆中上辈子她在十二岁时也有过濒死一劫,是何毓华带着她们上香路上,使红玉将她推到了河里,是她拼了命的爬上了岸,后来青裳过来瞧见,何毓华才没敢再把她踹下河去。就是那次坠河使她染上了终身未能根治的寒疾,然后一到秋冬便狂咳不止,毓华便把她赶出去做了粗使,最后在祈允靖的书房被红玉撞见她给祈允靖递茶,而后扣了她勾搭主子的罪名。
苦难也许可以重来两次,甚或许多次,但是人的命只有一条,琉璃不想再死,更不想再对她百般忍耐!就算同样是死,她也要在死之前拉她一道陪葬!
她忽然松开了紧握住布条的双手,转而飞快地扼住了她的手腕,目光忽地一凛,抓住她便往身后潭里栽去!
毓华正值怒火攻心之时,并不曾预料琉璃会有此一举,等到她手腕被握住,意识过来她要做什么时,整个上半身已经被她带到了半空!但是她的反应也很机敏,就在要被带翻下去之时,她忙不迭地松了手上布带,转而扶住了身下栏杆!
琉璃扑通掉下了深潭,肺部因为陡然窜见了空气,立即呛进去一大口水,眼见着就要往下沉,而站直身后的毓华还搬起旁边一块大石,高举着要往水里砸去!
敞轩里陆诏皱起眉来:“你还不出手?”
祈允灏目如寒星往外一扫,蓦地从荷包上扯下颗玉珠儿,对准毓华腰身掷去!紧接着就见得毓华身子一软倒在地上,手扶腰部惨呼着,竟是怎么也站不起来!
陆诏出声喝道:“是谁在此行凶?!”
毓华听得声音,吓得面如白纸,当下也不顾腰上的疼痛,当即爬起来,跌跌撞撞往甬道那头跑了。
等她跑得没影了,祈允灏才如惊燕一般飞快掠了出去,直达水面将琉璃从水中拎了上来扔在地上!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竟然完全没有停顿!
陆诏也从窗口跃下,皱眉盯着躺在地上的琉璃,“你这样磨蹭,多半是没救了。”
祈允灏瞟了他一眼,还未开口,地上琉璃忽地就咳出两口水来。祈允灏连忙在她腹部压了几压,又把她翻过身搭在膝上反控了几控,直到确定无碍了,鼻息也渐渐恢复均匀,才又站起身来。
陆诏看得琉璃有了动静,拿扇子敲敲他胳膊道:“我先走了,这里你搞掂。黄安留给你使唤。”不等他回话,竟是拔腿就往花圃那头林子深处跑了。
祈允灏皱眉瞪了他一眼,挥手把门下站着的小太监黄安叫过来:“去通知何九姑娘的丫鬟,让她带套干净衣服进来。”他拂了拂身上枣红官服袖子,又负手把他唤住:“仔细着说,带点脑子!”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