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华的消息十分正确,三日后老太爷果然一脸慎重地派人来通知各房去安禧堂,原来宫中真的已经下了圣旨,要在八月十五中秋日为镇国将军祈允灏当场指婚,所有五品以上官员皆要携眷参加,家中有虚岁十五以上未婚配的闺秀也必须随同进宫。
苏姨娘听得消息很是惊异,忙叫来琉璃商议。琉璃云淡风轻地道:“娘只管养病便是,这事交给我。”
因有了如此规定,府中除了毓华以外便还有个臻华,恰恰虚岁也满了十五,于是除了长房要做准备,二房也要开始预备着。刘姨娘在安禧堂听了消息,兴奋得无以言表,当即回去着手准备。梁氏翻着白眼看着她离去,却也没有办法。
此事重中之重难免落在毓华身上,何苁立就为难地道:“圣旨要求携眷一道参加,可余氏尚在禁闭之中,此事恐怕有待商榷。”
老太爷听他提起这个,也是皱起眉头沉默下来。
何廷玉站出来道:“我觉得父亲所言甚是。毓儿奉旨进宫,总要有个人在旁引领才好,再者此番毓儿胜算极大,可不能再有闪失。我认为须得让母亲出来,一道陪着她进宫才是。”
老太爷捋着须,看了眼榻畔的琉璃。琉璃只是平静地坐着,又摇着团扇看着前方。
聂氏忽然站起来道:“这个怎么能行?她可是咱们何府的大罪人!老太太尸骨未寒,她这才进去多久,就又要出来,那要是这么着,下回我也投毒害个人,她也侵占公中贪污个三五几千两银子,也就关上一年半载就放出来,那咱们这日子还要不要过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四婶说这话也不脸红么?就算我娘贪污过银子,四婶你也不是没有跟着沾过光!那时候是谁成天里跟在我娘屁股后面大嫂长大嫂短的?这会子倒一口咬起我娘的罪过,真要追究,只怕你四夫人也撇不了那么干净!”
毓华冷眼瞪着聂氏,一字一句地说道。
聂氏跳起来:“三姑娘这是什么话?我跟着沾过什么光?你母亲犯了事,竟敢谋害老太太,还贪咱们大家伙的银子,你倒还咬上我来!好了,这事我不管了,你们看着办吧!只要老太太泉下有知高兴着就成!”
说完她一屁股坐下,扬起手绢儿急急地扇起风来。
琉璃看着她跳脚的样子,不着痕迹地笑了笑。这府里希望余氏永远被禁的远不止她一个,在斗余氏的过程中聂氏出了不少力,余氏要是出来,也许头一个对付的就是她,她怎么可能不跳脚?
老太爷紧锁眉头嗯了声,看着何苁立道:“余氏罪孽深重,留她已经是便宜她了,让她出来,不妥。”
“可是父亲,余氏在官眷中毕竟人脉甚广,如若她能去,定能得益不少。何况,”何苁立看了眼四下,道:“咱们也不是就此赦免她了,等她回来我们再把她关到佛堂去不就成了么?”
“这怎么能行?”齐氏这时候也开口了,凝眉道:“越是这种重要的场合她越是不能出来,不然传出去不显得咱们何府太没规矩了么?再说了,她都出来露面了,谁能再拿出个理由把她关到佛堂里去?”
“你!”
何苁立气极,指着她无言以对。
这会子根本用不着琉璃说话,已经有大把的人站出来反对何苁立,余氏关系着多少人的切身利益,她要是出了来,不说聂氏,就是齐氏手上这中馈大权就又有危险了,再有梁氏,她会愿意再把手上的权利再交回去?她们又不蠢,怎么会不懂这个。
商议不出结果,再争下去也只是弄得越加不痛快,便就只好打住散场。
琉璃回到长房,才准备洗了脸上苏姨娘屋里吃饭,正房忽然来人说大老爷有请。琉璃顿了一顿,便就应了,打发了来人回去。蕊儿担忧地道:“会不会事情有变?”琉璃气定神闲把脸洗了,挑了指尖大一点茉莉膏子在脸上抹匀,对着铜镜里的自己说道:“任他千变万化,我有一定之规。总叫他如不了愿就是了。”
说罢看看外面天色,回身又拿了件比甲穿上。
何苁立在书房,见了她来遂转过身来,凝眉扫了她两眼,说道:“你母亲身子如何了?”
琉璃垂首下去:“还是那样,气了这么许多年,要想大好是不可能了。”
何苁立默了默,说道:“如今有件事,我想来想去,还得你去跟老太爷说。”
琉璃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何苁立移开目光盯着案上笔架,道:“自古以来,以异姓封王者屈指可数,祈氏父子如今是圣上身边的大红人,你三姐姐若是能够与镇国将军结成姻缘,那不仅仅是我们长房的荣耀,也是你的荣耀!眼见得你也长大了,将到了要议亲的时候,以镇国将军夫人妹妹的身份,定能挑得一门不错的人家。所以这件事,我们必须把它做成。”
琉璃缓缓点头,“老爷说的不错,我和娘也是这么想的。老爷既然把三姐姐的婚事交给了娘,娘说这是老爷信任她,所以她总与我说要好好把握这个机会,报答老爷。有了选秀之事在先,所以老太爷那里,大老爷请放心,我们绝对不会让二房再占去什么先机的。”
何苁立皱起眉来,“我不是指臻丫头!”
琉璃叹了口气,“那老爷是指谁?”
何苁立忍耐地把脸撇过去,说道:“是指大夫人。这件事情只要大夫人出马,则没有出差错的可能!但是如今府里众人各怀鬼胎,都不支持这个决定,以致老太爷并不松口,所以我要你去劝劝老太爷,先把大夫人给放出来,促成毓儿与祈府的婚事。你可能做到?”
他带点命令的口吻问着琉璃。
琉璃把头低下去,不去看他的眼。
如果说从前她还有那么一点觉得何苁立是个有人性的人的话,那里眼下这一刻,她连最后的那点以为也已经烟消云散了。余氏怎么对待她的他不是不知道,最后的那刻,她已经是把她逼到了绝路上,如果不是她自己命大,只怕现在已经成了身首异处的游魂野鬼。可是就是这样,身为她生父的何苁立还要逼着她去跟老太爷求情把余氏放出来,他会不知道余氏出来后她将要面临的境地吗?可是在结交权贵的利益面前,她的安危已经不重要了!或者说,她的安危在他心里从来没有重要过!
她心里有些发酸,许娘拼着命把她送到这府里来,是指望这个父亲能够给她一个未来的。可是她的未来之一是变成了卖身丫鬟,之二是被他亲手推到了死胡同里,让她亲手解救出自己的仇人,再让这个仇人把自己逼上绝路!
许娘泉下有知,不知道会不会后悔?
“你究竟能不能做到?”
她这里半日无语,何苁立已经不耐烦起来,手指节在案面叩得咚咚作响。
她深吸了口气,缓缓抬起头,看了他一眼,说道:“老爷让我几时去?”
“越快越好!”何苁立见她同意,当下指着外头,“你最好眼下就去!老太爷如今就在安禧堂里。”
琉璃唇边扬起一丝苦笑,仰脸道:“可是我还没有吃饭呢。”
“回来再吃!”他催促着,把她往外推了一推,“快去,我让人给你留着。”
琉璃艰难地点了点头,往外去了。
在这个宅子里,她不是个称职的战士,因为她心底里竟然也还渴望着有份真正的亲情,何苁立之所以能够无往不利,也许就是因为他的心里不曾有过这份渴望,所以他行动起来没有牵挂,而所谓的情义,都是他往上攀附的道路上的工具。
站在安禧堂门内游廊下,琉璃抬头看着正厅里发黄的灯光,同样是何府,这灯光竟然令她觉得有丝温暖,毕竟在不久之前,这里有位老太太,曾经给过她相对真诚的一份亲情。住在正院里那两年,也许是她在这里头唯一觉得有着落的一段时光,如今看着那昏黄灯光,竟仿佛老太太还坐在屏风后小花厅里,唤着“九儿过来”一样。
“九姑娘怎么来了?”
青裳在廊下发现了她,诧异地快步迎过来。
琉璃摇了摇头,道:“我来,找老太爷说点事儿。”
青裳笑道:“老太爷这会子正在用饭,方才还嫌不够热闹,姑娘来了正好,去陪老太爷坐坐。”
琉璃点点头,收拾了一下心情,随她利落地进了大门。
老太爷抬头见着她,招手道:“过来陪我喝两盅。青裳再去让厨下加两个菜。”
琉璃看了看他脸色,竟似不太顺心的样子,便就笑道:“老太爷怎知我是过来蹭饭的?”一面在他下首坐了,一面给他又添了酒。老太爷举了杯,接着却叹起气来:“自打你祖母过世,这院里就越来越清静了。连找个人说话都没有。不管你是不是来蹭饭,都要陪我吃了再走。”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