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是要给余氏做寿,必然不能穿得过于朴素,早起蕊儿拿了套新缝制的烟霞色夹袄夹裤给琉璃穿上,外罩一件银缎镶白毛边的收腰长马甲,头上也簪了两朵小绒花。
琉璃找了个小木盒子将金丝蝴蝶装起来,塞进袖子里。
李嬷嬷竟然也起得早,琉璃喝完祛寒汤暖身,她便也打着哈欠推门进来。
“嬷嬷今儿倒起得早。”蕊儿见琉璃低头理着衣服襟子没搭理她,怕她又生出事来,勉强打了声招呼。
李嬷嬷道:“今儿我陪着姑娘去前院,你在屋里呆着。”
这下连琉璃也抬起头来,“你去?”
李嬷嬷眼皮一撩,道:“我是你的教引嬷嬷,自然该随时在侧!今日可是大夫人的寿日,万一你不懂规矩失了什么礼数,岂不是给夫人添晦气!”
琉璃定定看了她一会儿,笑道:“好啊。”
李嬷嬷哼了声,转出去洗漱。蕊儿有些担心,两只手绞来绞去,琉璃道:“你不去也好,我那幅字该已裱好了,你趁机去取回来。”
蕊儿只得应下。
李嬷嬷洗漱完后,琉璃便与她出发去前院。天还未有大亮,各院里廊下陆续有人在熄灯,一个个拢手跺脚,呼出一口口白汽儿。
正院里大门早已敞开,丫鬟们进进出出,显然正侍候老太太起床。琉璃永远不是到的最早的那个,也不是最晚的那个,绕过影壁上了游廊,迎面见了三四个丫鬟婆子伴着一人,堕马髻上斜插两只凤尾簪,卧兔儿下一条黑底镶蓝宝抹额,粉面桃腮,雍容华贵,只是身上流彩暗纹云锦袄略松,一手轻托着后腰。带几分慵懒气。
琉璃认得这是何廷玉的媳妇大奶奶谢氏。忙往旁避开两步,等她先走。哪料李嬷嬷见了她却堆笑迎上去:“哟,大奶奶今儿也来了,您可仔细着脚下!”
谢氏左边一婆子见她要伸手来搀扶,啪地一巴掌将她的手拍下去:“干嘛呢?大奶奶的身子也是你能随便碰的么?回头肚里的小哥儿出了什么差池,你担待得起吗!”
李嬷嬷被她这一阵抢白,一张老脸顿时涨得青紫。
谢氏斜眼睃了睃她,又径直走了。
琉璃笑了笑走到李嬷嬷身边::“走吧!”
因府里两位少奶奶都接连有了身孕,故而免去了她们初二十五上正院请安,今儿谢氏来了。二奶奶王氏想必也来了。
琉璃有意落后了些,等谢氏进了正房。才慢腾腾走到门下让李嬷嬷打帘子。
二奶奶果然来了,见了谢氏倒是热情,等她见完礼,挺着大肚子便迎了上来。长房的女眷都来了,二房来了梁氏王氏和淑华,三房来了宁氏柳氏和浣华,四房来了聂氏。就连何老太爷两位终年不出门来的老姨娘也来了凑兴。
余氏今日算得是盛装,头上黑丝绒镶八宝翡翠大抹额,单螺髻上当中插一枝红翡滴珠凤头金步摇,左边是点翠嵌珍珠岁寒三友头发簪,右边是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并两只金丝掐珐琅华胜。
耳垂上是一对东珠,身上是一身宫装锦袄,浑身珠翠,贵不可言。正挽着袖子给老太太替手巾帕子。聂氏在旁道:“今儿你是寿星。不劳动你!从你们长房抓一个出来当差便是了!”说着笑嘻嘻将苏姨娘从她身后拉了出来。
苏姨娘笑道:“那是当然!我与陈姨娘原本还商量着今早去侍候夫人起床,哪想到夫人竟比咱们还快,早早地来了正院,可让我们扑了个空!”
琉璃打量她,明明她有身好底子,今日却只比平日多加了两件首饰,换了件绯色石榴裙,妆容还是淡淡的,站在余氏旁边,很容易见了高低。倒是素华的生母陈姨娘,妆扮就艳丽多了,听见苏姨娘这般说,便就也挽起褚红色刺绣夹袄的袖子,笑着要来给打她打下手。老太太笑眉笑眼看了看碧云,碧云于是就扶着陈姨娘两臂按道她坐下,笑着道:“我的姨娘,你就好生坐着陪你们夫人罢,要真是把长房的人全给劳动了,我们岂不罪过了?”
余氏笑着看了眼陈姨娘,搂着三岁的大姐儿瑞敏喂她吃杏仁。
琉璃上前请安,余氏如往常一般嗯了声,便不再搭理她了。
李嬷嬷受了方才谢氏那一番白眼,已经收敛多了,趁着琉璃下来便上前行礼道:“老奴恭贺大夫人千秋万寿!”
余氏还未搭话,伺候完老太太的聂氏走过来:“李嬷嬷可是裕王府的座上宾,快来给嬷嬷上茶!”
老太太面前她竟敢发话给个下人奉茶,然而老太太与余氏却都呵呵笑起来,竟未当真,转眼就把注意力放别处了。反倒是碧云促狭,转身唤了小丫鬟沏了茶来,亲手奉给李嬷嬷:“嬷嬷是什么人?那可是在裕王府都能说得上话的人,当得起咱们这碗茶!”
虽是玩笑,李嬷嬷半推半就着,那脸上就禁不住泛起红光来!旁边丫鬟们见碧云起头,也纷纷起哄,闹得寒冬腊月的正房热气腾腾。
素华没心没肺拍掌笑起来,毓华冷眼看着,吐出一句:“贱坯子到哪都是贱坯子!”也不知是说谁。
玩闹中缺席的人渐渐到齐了,琉璃特别留意了齐氏,不知在这样以余氏为主角的日子里,她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出席?她虽然远居后园,却也对下人们暗地如何猜测翠甜二人之死时有耳闻,如今是余氏身负了翠莹的人命,而甜儿的死则栽在齐氏身上。琉璃依然倾向于甜儿是齐氏杀死的,因为在蕊儿交代过甜儿砸伤了她之后,余氏就成了最大嫌疑人,这个时候甜儿的死必然造就余氏杀人灭口的假象,而这个人除了齐氏,又还会有谁呢?
不过齐氏到来后的表现却让琉璃心生佩服,不是说她今日装扮上花了心思,而是见了余氏竟然没有半点对前事耿耿于怀的迹象,若是她也若陈姨娘般凑兴取笑倒也罢了,实际上她不但不怒不笑,而是与平日清淡的样子一般无二——这就难得了,一个人能装到这种与世无争的地步,绝不会是个简单脚色。
人到齐后便开始给寿星公祝寿,各房主母是不消起身的,唤丫鬟们奉了寿礼,而后少爷们先上去道祝寿词,红袖早准备了赏钱,与采芹在旁发赏。
大姑奶奶婉华也送来了寿帖,毓华拿来念了,余氏赏了来人,又让带了回礼过去。
再就是府里姑娘们。
除了姨娘们的贺礼,果然如蕊儿所打听来的,闵华是亲手做的一盘寿桃,一盘长寿糕,素华则是手穿的一串檀香手珠,淑华与臻华凑了一对锦枕,燕华的是一双绣鞋。毓华不知送的什么,没有当众拿出来。总之余氏皆甚欢喜,连呈送上去的丫鬟都一人得了一吊赏钱。
论排行很快到了浣华,这是她病好后琉璃头一回见她,经过精心打扮后,精神头还是不错的,气色也恢复了,只是仔细看的话,眉眼里带着几分忧伤,不像初见时那般朝气。
她走过来时也看了眼琉璃,但是目光很快就移开了,到了余氏跟前她撩了裙摆跪下,说道:“浣儿祝大伯母福如东海寿比南山!新近学画,制了副团扇,画的是寿星公摘桃,请大伯母收下。”
采萍将团扇呈了上去,在琉璃看来也只能算还过得去,并不多么了得,但是余氏微笑接了,反复一看,赞道:“浣儿这画功可长进了,甚好!”破例叫红袖赏了两吊钱,倒比别的姑娘身边的丫鬟还不同些。
琉璃去看齐氏,只见她仍是云淡风清那番样子,似乎浣华对余氏的尊重十分理所当然。如果不是梁氏聂氏也在沉默地打量着这二者的表现,琉璃都几乎要以为不久前在小葫芦院儿争得面红耳赤的乃是别人了!
浣华之后便到琉璃,所有人也都心照不宣地看过来,等着看这个新任的九姑娘有什么样的表现。琉璃跪下来道了祝词,略顿了顿才从袖里掏出个两寸见方的木盒交给李嬷嬷。李嬷嬷接过后撇嘴:“我是不指望有赏钱了!”
走到余氏身前把木盒子递上,见周围人目光灯笼似的一盏盏照来,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腆着笑跟余氏道:“九姑娘自己拿的主意,要是跟老奴商量商量的话——”
她话还没说完,就听周围嘶声一片,定睛一看,原来余氏已经打开盒子把里头的物事拿了出来。
这一看,差点闪瞎了她的老眼!
木盒子里拿出来的,居然是只小半个巴掌大的金蝴蝶!这金蝴蝶做工甚为精致,整个儿拿头发丝儿那么大小的金丝缠绕而成,翅膀上还缀着好些小红宝石,两只眼睛更是绿豆大小的两颗蓝宝石点缀而成。
若论价值,这样的一件贺礼拿来给她拜十次寿都够了。
余氏的目光跟众人一样闪现着难以置信,不是没见过好东西,实在是这种好东西不应该出现在一个私生女手中。她把这华胜举起来,问琉璃:“你这是哪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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